日光穿過窗欞打在顧炎庭和陸琪的身上，給兩人添了層暖色。

        顧炎庭四平八穩的坐在太師椅上，神色如常，只陸琪低垂著頭，日光下，耳根泛紅。

        顧韻第一眼看著的便是此等場景，她剛剛聽聞小紅說顧老頭生氣發威，只留下陸琪在房中，便趕緊想了個由頭趕過來。

        可看現在這副模樣，顧老頭不像是在生氣發威呀。

        顧韻還是言笑晏晏的端著托盤走向兩人，陸琪有些羞惱的看著坐在椅子上像個沒事人一樣的顧炎庭，深吸了口氣，才平復下心緒。

        陸琪想著借此和顧大人把話說清楚的計劃也落了空，想著李小山還在外頭，便行了個禮，道：“大人和韻兒吃吧，我去處理些事。”

        顧炎庭走至她身側，道：“去與他說清楚也好，他若不識相，我可保證不了自己會做甚。”

        陸琪怔怔的看著他，有些生氣道：“你威脅我？”

        顧炎庭微俯身，在她耳邊，用只讓兩人能聽見的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心悅你。”

        陸琪別過瞬間已經熟透的臉，用自己現在能走的最快的速度往外走去。

        顧韻完全沒明白現在的情況，剛剛還劍拔弩張的氛圍，被顧老頭附耳的一句話瞬間擊破，直到顧炎庭從她端莊的托盤里拿出一顆果子吃起來，她才回過精神頭。

        顧炎庭輕挑眉尖，道：“果子還不錯。”

        陸琪一路上腦子都是麻木的，被顧炎庭這番操作弄得神志不清。

        她再見到李小山時，只說道：“你管好你母親，縣衙不是可以隨便鬧的，你今天也見識了顧大人的脾性，他可沒有那么好說話。”

        李小山看著眼前的陸琪，覺得明明是與腦海中的婉娘一個模子刻出，可卻給人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這周身的氣質，再也不是那個普通農家的養女了。

        他有些傷感的低垂著頭，現在婉娘是官員了，在衙門里做事，他一介草民也高攀不上，現在母親又在牢里，他有些悶悶道：“婉娘，你有考慮過與我一起過日子么，哪怕一刻？”

        陸琪輕嘆了口氣，原身記憶中唯一有些鮮亮光彩的都與眼前的人有關，她實話實說道：“你是過去的我生命中的光，是活下去的勇氣，她曾一度想與你好好生活，可過去的那個我已經消失了，現在的我，有了全新的方向和追求。”

        李小山似懂非懂，但他明白，他們再無可能了。

        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撒在這年輕人的臉上，印著無奈與悲涼。

        陸琪的心中募的升起一股無法言說的難過，他也許有很多缺點，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也確實對原身極好。

        這股難受一瞬即逝，可能是原身留在這具身體中最后的執念吧。

        顧炎庭晚上在陸琪的房中用的飯，小紅和小翠在布菜時內心已經毫不驚訝了。

        陸琪看著眼前神色自如的顧大人，第一次升起種無力的感覺。

        擺脫既定的命運，驗尸、推理、破案，這一切都是有依據的，有邏輯的，可面對上顧炎庭所表露的一切，立刻變得毫無邏輯和規律可言。

        現在的情況是他根本不會罷手，可若是今后他不再對自己有這種‘心悅’，那她的下場會比‘剜心小妾’好上些許么？

        而且他是原書中的男主，怎么可能和路人甲在一起呢？連剜心小妾都有替代，劇情都會修正，更別說這種感情線的事情。

        再有，若顧炎庭真的計劃了兩人未來，那么他也勢必會頂住無數壓力，流言蜚語，真的值得么？陸琪自問，若是她，她沒有信心。

        夜幕來臨之際，張澤棟回了府衙，第一時間去尋顧大人。

        得知大人還未回房，他轉頭就向陸琪的房間走去，果不其然，韓墨在門口守著。

        兩人相視點頭，張澤棟隨即進屋匯報起了自己今日調查的情況。

        “大人，屬下今日在臨村找到了當年私奔案中的小妾家人，小妾名喚張秀煙。據說富商當年頗為喜歡這小妾，甚至動過讓她轉為正房的念頭。此事一出后，他覺得顏面掃地，賣了縣城的房屋，帶著一家子搬去了通州府。”張澤棟匯報道。

        張澤棟接著道：“張秀煙在臨村有個玩的很好的青梅竹馬，說是個讀書人，甚至還考上過功名。當時就有傳言，說張秀煙就是和此人私奔了。”

        顧炎庭微一沉吟，道：“讓他們去查查這人，若真有功名在身，國都一定會有記載。”

        “是。”張澤棟領了命，便退了下去。

        張秀煙，陸琪想著這名字聽起來還有幾分秀氣，這同村人又是自己的青梅竹馬，若真是能考上功名，和能做官的青梅竹馬私奔，倒也是合乎情理。

        不過，這不會影響那人的仕途么。

        陸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房中一時安靜下來。

        顧炎庭似是不經意的問起：“婉娘是你養父母給取得名字？”

        陸琪點了點頭。

        “為什么之后給自己取名陸琪？”顧炎庭神色柔和的看著她。

        陸琪低著頭，這名字不過是一道念想罷了。

        她回道：“雖然記憶已經有些久遠，可我印象中自己應該姓陸，不過也有可能是聽別人說過，記成了自己的。”

        這也不算說謊，原身僅有的記憶中，一直聽見有人叫著小陸兒，不過不知道是‘陸’還是‘鹿’罷了。

        不一會兒，溫熱的湯藥被小翠端了上來，陸琪立刻一臉抗拒，想著一會兒顧炎庭走后倒掉。

        顧炎庭就像知道她所想般，說要看她喝完再走。

        陸琪就在顧炎庭的‘監視’下，最終還是皺著張小臉萬分不愿的將藥喝了。顧炎庭輕柔的撫了撫她的發頂，之后便迎著月色，去了二堂。他還有些公務未處理，一縣之主有許多其他需要過目的事。

        第二日，陸琪去了牢獄見了見小江。

        小江被單獨關在一間房中，床鋪上有一些枯干的稻草以及一張看著不怎么保暖的棉被。不過這牢中四面不通風，倒也不算太冷。

        小江神色倒也還算正常，看到陸琪，還笑著問好。

        陸琪開門見山道：“小江，我想同你聊聊第三具尸體的事。”

        小江微微一愣，笑道：“陸大人，這個人可真的不是我殺的，我那時候見師父殺豬，都還會做噩夢呢。”

        陸琪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盡自己所能回憶下當時有哪些可疑的人或者事，若能提供有用的線索，顧大人會考慮減輕你的刑量。”

        陸琪神色太自然和無攻擊了，在這昏暗的地牢中，迎著木欄外那微弱的僅能視物的燭光，在小江的眼中映現出來。

        對著一名階下囚，當然不需要掩藏自己的喜惡，可小江看不出來任何陸琪對自己的厭惡或者鄙夷。

        小江實在不懂，他還清晰的記得那駝背闖入凈房，看見自己殘缺后，那一張充滿著惡意笑容的臉，那泛黃的牙齒吐出來的話語，惡毒的令人毛骨悚然。

        可陸琪，她明明知道了，卻似毫不在意。

        小江看著陸琪，笑容稍稍減少了幾分，神色在燭光中有些不明，忍不住道：“大人，您裝的不辛苦么？”

        陸琪一愣，不過稍一思索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只真誠道：“小江，我并不在意你身體的事。你以一種錯誤的方式解決了當時的問題，現在便是要承擔犯錯誤的后果，除此以外，你在我眼里與任何人都沒有區別。”

        陸琪迎上他不解的神色，淡淡道：“只有無知之人會因你的身體產生鄙夷、回避或是憐憫，對于我來說，你只是你。你無法選擇你生來是男是女，也無法選擇生來殘缺與否，我做什么要因為這些事來評判你呢？”

        陸琪緩了緩，繼續道：“我說這些不是安慰你，只是實話實說罷，可以繼續回答我的問題么？”

        小江倒是被這套理論鎮住，他本來已經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望，可現在陸大人對他說，這一切與他無關，他自己本身無法選擇，他突然覺得又有一絲絲希望，眼中似有水霧涌起，隨后又強行忍了下去，笑了笑道：“陸大人真是個奇女子，怪不得師傅天天關心您的事。”

        陳有福關心她的事？

        還未等陸琪思考，小江已經回答起陸琪剛剛那個問題，：“那個時候我犯了事，天天心都很慌，見誰都覺得對方知道自己做了這些，便時常跟師傅說自己不舒服，在家待著。”

        “我對于那跛腳斷指的幫工印象不深，不過他看起來很兇，而且我覺得他那手不是被野狗咬的，我曾見過他干活，傷處很平滑很整齊，就像我師父宰骨那般的痕跡。”

        小江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似在努力回憶著，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說道：“我曾跟著他們，那時先發現他們轉手賣肉，再之后他們去過一個地方，應該…應該是在北街角落的一個商鋪，我記得那個商鋪門口什么都沒有，常年也是關閉的狀態，可他們似乎敲了敲門還是做了什么，之后便有人帶他們進去了。”

        “因為當時知曉他們這些舉動，我不敢再等，便回去跟師父匯報了。”

        陸琪聽后，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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