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啊？”明川渝茫然的歪頭，“折花，你在說什么？”

        師折花分開些許，仰首看著面前的人，輕輕一笑，說不清的酸脹無奈，還有痛。

        四年前他滿懷雀躍期待寫下那句詩，在玉劍山莊外等了三天，不眠不休，最后失魂落魄離開，遠走邊疆，這一走就是四年。

        三年前，明川渝帶著一壇青梅酒找到他，他正在楚王帳下，彼時大戰勝利，諸君共飲，烈火紛飛。

        他看著明川渝遞過來的酒，道：“川渝，這酒你以何身份贈我。”

        “……兄弟吧，折花。”

        他微微一笑，“好。”

        他隨手將酒給了身后的袁須之，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當關上簾子時，衣襟沾濕，悄無聲息。

        此后歲月，只有滿天紛飛的火海，萬里遼闊的山河足以住進他的心。在城墻上吹著呼嘯冷風時，他曾想過那些年和風細雨的書院，滿園的桃花，微雨飛燕，坐在墻頭的少年郎，他的眼眸里印著可以沉浸了他的春水。

        他在想，只要他一張手，自己就會義無反顧撲過去，不管世俗倫理，也不想前程似錦，從此一院二人三餐四季五谷，不分晝夜夏暑冬寒年歲悠長。

        明川渝手忙腳亂，摸著自己身上卻忘了戴帕子，只能用指尖輕輕拂過他的臉頰。

        “折花，你莫哭，我做錯什么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別哭好么……”

        四年前明川渝拿到信，向來大字不識幾個的他找了柳卿幫他念詩，還差點被揍一頓。

        “老娘對你沒興趣！”

        明川渝一臉懵，最后還是瑤月笑著教他把詩讀了一遍又一遍。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詩里有折花的名字。

        三年前，他提酒終于找到了不告而別的師折花，他身后站著一個楚軍將領的高大男人，明川渝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直白可怕，如同被入侵領地的雄獅，恨不得將外來者碎尸萬段。

        那男人站著師折花身后，手虛虛搭在他腰上，挑釁的看著明川渝，眼神輕蔑傲然，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站在他心上人身旁。

        他看著師折花將酒給了男人，轉身離去。

        男人拿著酒走過來欲要說什么，明川渝狠狠瞪他一眼，飛快踹了他一腳，一腳就將人踢飛三米遠，然后轉身消失。

        后來，每當有時間，明川渝就受不住的往邊境跑。

        他沒有出現在師折花面前，遠遠看著他行醫布藥救治傷兵，看著他教邊境的孩子認字讀書，看著他漫步在荒涼大地上，一步步登上城樓，眺望萬里河山。

        師折花嘗著眼淚的咸味，哼笑一聲，道：“川渝，是不是不說愛這個字，你就一直不懂我的心意。”

        明川渝瞳孔放大，大腦全空了。

        他輕輕靠近一動不動的人，踮起腳尖，額頭抵著他滾燙的額頭，喃喃道：“你病了……”

        灼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起，緩緩接近，觸碰，貼合，呼吸靜止，只余風聲水聲。

        “……”

        柳卿瑤月已經紅著臉面壁思過，樹上的風一風二人傻了，只有明如鏡趴在墻頭津津有味，這是他不交錢能看的東西嗎？

        第二天，明如鏡下課回來，師折花已經等在了客廳。

        “明少莊主。”

        “折花先生請坐。”

        明如鏡坐到主位，看著完全平靜下來的師折花，今天的他和昨天打扮一樣，但給人的感覺不一樣。昨天是壓抑著的沸水，即將爆發的火山，今天就是放涼了的白開水，長滿花草的火山口，這□□一順就滿面春風，驅散戾氣只剩下優雅淡然。

        師折花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呈給了柳卿，轉交到明如鏡手中。

        “此是余四年來在楚王軍聽到看到的消息，有兩件事頗為重大，希望能對明少莊主有用。”

        明如鏡拆開信封，里面厚厚一沓，除開上面一張是師折花所寫，下面竟全是不同書信往來。他第一眼不為在意，后面眉峰微皺，目光沉了下來。

        明如鏡輕輕折起信紙，將它放回信封中，道：“事情我已經知曉了，多謝折花先生提醒，此事關系重大，不知如何回報先生。”

        師書仙起身抱手躬身，道：“余無所求，只望明少莊主少處罰川渝一二，他做事沖動有我的原因在內，望少莊主海涵。”

        明如鏡微微點頭，“好。”

        “風一。”

        如黑影一般的人瞬間出現在明如鏡身后，“少爺有何吩咐。”

        明如鏡拿起信封給他，冷冷道：“將此物盡快送至父親手中，除你之外莫讓他人知曉。”

        “是。”

        “哼，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把我玉劍山莊當傻子耍么，等著瞧吧，遲早要你加倍還回來！”

        風一接過信封收入懷中，明白此事重大，行禮后瞬間消失，送信去了。

        明如鏡回想去年去麒麟軍看閱兵，那統領五萬騎兵的副將明雁歸，當時明靜宸見他御兵有方，人也是驍勇善戰風姿颯爽，罕見的點名夸了他兩句。

        那人翻身下馬，不卑不亢接受了褒獎，風神氣度無一不好。明靜宸見才心喜，還有意將明如鏡的小姑姑明知韻許配給他，待婚成后晉升他為將軍，在麒麟軍中地位僅次于明如鏡的大伯明靜楓和舅舅司徒驍。

        萬萬沒想到啊，明雁歸竟是袁須之孿生兄弟，不知何時安插到了玉劍山莊，一步一步爬到高位，瞞過了所有人，結果差在了師折花這里。

        等信封交到明靜宸手里，自然有他去調查取證，若果真如書信中所言，麒麟軍怕是要迎來一次大換血。

        另外師折花還有言，楚王軍勢力絕不止眼下表現出來的左右鎮關師四十萬，鎮國大將軍麾下三十萬的模樣，暗地里潛藏著還有不少人，近年來調動頻繁，恐有心對江湖勢力動手，楚王之心，昭然若揭。

        只是比起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無足輕重。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怕敵人強大，只怕在奮力殺敵時，從背后刺來一劍，足以致命。

        明如鏡看著一臉平靜的師折花，問道：“折花先生既然將此物交給了我，那楚王軍就去不得了，今后有何打算？”

        師折花輕笑，道：“某本就不打算回去了，若不是當年意外看到袁須之與那位的來信，某已經去云游四海了。”

        “羲和花之事也是袁須之所為，他知我與川渝關系不同尋常，川渝又在少莊主手下辦事，他性命垂危之時便假借我之名傳書川渝騙取羲和花，此事敗露某也不想再虛與委蛇，趁他療傷之際將書信盜出便離開了。”

        “少莊主也不必擔憂打草驚蛇，袁須之此人疑心重重卻又剛愎自負，他一直以為某鐘情于他，此次我出走他最多以為某只是鬧小脾性，短時間內不會察覺。”

        明如鏡點點頭，若有所思，并不言語。

        “至于以后……我想與川渝成親。”

        已經錯過了四年，不想再等了。

        明如鏡微愣，道：“先生就舍得如錦前程，不在意世人眼光？”

        他是名門世家圣林書院一代弟子，不論去哪都有他一展宏圖之地，但是若與男人成親，就成了抹不去的污點，平白被人看輕，低人一等。

        這就是現實，可不是自由平等虛幻的伊甸園。

        師折花含笑道：“此事某心中自有定奪，只希望少莊主不要累及到川渝身上。”

        明如鏡一笑，道：“這先生可放心，本少向來開明，而且你我二家本就世交，能結秦晉之好，也是喜事一樁，到時候定給你們包上一個大紅包。”

        師折花拱手作揖，笑道：“那就多謝少莊主。”

        “若無事，某先告退。”

        “嗯，折花先生慢走。”

        過了兩日，明川渝從床上起來，整個人那叫一個意氣風發，春風蕩漾，笑的跟個傻狍子似的，真讓人沒眼看。

        “所以，你們錯過四年是因為你大字不識，沒看出來折花先生表白心意的信？”柳卿輕掩朱唇，一副看傻子的眼神。

        明川渝蹲在門口，拿劍柄戳著地面，一臉悲痛，“對！”

        “叫你多讀書，你偏要學養豬。”明如鏡簡直要笑死了，明川渝長的一表人才沒成想是個文盲，喜歡的人還是個知識分子，結果兩人溝通層面都不一樣，活生生分開四年，互相吃醋傷心。

        這就是一個自以為自己單相思的雙向暗戀，真讓人蛋疼。

        “折花先生人呢？”

        明川渝看眼外面，道：“拜見清寰院士去了。”

        師折花是清寰院士養大的，兩人感情如同親父子，當年負氣離開一走就是四年，回來了是應該去拜見恩師，負荊請罪。而且，依師折花的性子，恐怕還會提起他與明川渝之事，也不知清寰院士是否同意。

        “那你還不去看看。”明如鏡道，那可是你未來岳父啊。

        這就是個榆木腦袋，遇到感情就憨得不行，明如鏡深感自己要換個機靈點的來服侍，明川渝讓他沒有安全感。

        才目送明川渝出門，就看到一抹白衣走進院子，明如鏡腳下一僵，一聲“如鏡哥哥”果然讓他頭皮炸了。

        “如鏡哥哥，書仙近來學了作畫，想給你題一幅畫可以么？”

        “不可以！”

        “？”

        師書仙抱著畫卷，長眉皺起，如果他有耳朵，那絕對是兩只又白又長的兔耳朵，左右耷拉著，一臉委屈巴巴。

        “……我不上相。”明如鏡暗暗翻了個白眼，鬼知道古人能不能聽懂這句話。

        然而，他聽到師書仙一本正經道：“如鏡哥哥風流倜儻，身具俠士之風，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書仙仰賴不已，只想用這一紙白卷留下一二縷風采，但若如鏡哥哥不愿意……那便罷了。”

        明如鏡簡直想拍手叫好，果然是讀書人，這一連串彩虹屁砸下來，他還不答應那豈不是冷酷無情不識好歹。

        “來，畫，往帥死我那種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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