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雪兩年前隨著航船去了海外，前些日子才回來。

        他興沖沖提著一個籠子跑來找明如鏡，人還沒進門就聽到他在喊，“大侄子！大侄子！”

        明如鏡無奈一笑，走出來迎接他，結果下一秒人呆了。只見明初雪的大籠子里裝著的東西莫名眼熟，似乎是一只考拉？！

        他的好叔叔啊，這是把人家國寶搶回來了？

        明初雪看到他的神情，提著東西過來，眉飛色舞得意道：“怎么樣，這小東西可愛吧？我花大價錢換來的，聽說這小東西只吃一種樹的樹葉，我把樹都弄來了！改明兒給你院子種一顆，再養兩只怎么樣？”

        明如鏡微笑不語，我可真是謝謝您啊。

        “小叔，侄兒拜托你找的那些種子有下落了嗎？”

        說到這個，明初雪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找到了三樣，也不知是不是大侄子說的，但是極為相似，而且我聽聞那些夷人說它們產量都極高，不挑土地好種活�！�

        明如鏡一喜，連忙讓帶他去看看，明初雪雖然吊兒郎當，但是正事他也分的清，便立馬帶他去。

        當東西拿到手時，明如鏡臉上的笑已經掩蓋不住，因為明初雪帶回來的東西正是番薯，土豆和辣椒。番薯和土豆不必多說，只要種植起來，將是一批巨大的糧食，能養活多少人難以想象。而且它們的味道也是極好，許多記憶里的美食終于能重現。

        辣椒這東西，更是明如鏡的心頭好。之前吃的東西雖然有點點辣味，但對他而言都是微微辣，畢竟是用茱萸、花椒調味，比不上真正的辣椒。

        明初雪看他對這些東西喜愛的緊，想了想讓人將那物拿出來。

        “大侄子，你讓我找那些繁殖極快的東西，有個夷人給了我這個，說他們都拿來喂牲畜，只要丟到個水坑里就能活，可好養了。”

        明如鏡一聽來了興趣，其實他在現代也是個紈绔，說真的他對歷史也不怎么了解，什么東西什么時代來的華夏他不知道。但是這些東西好養活他知道，把這個特點告訴明初雪讓他留意一下，驚喜不就來了。

        當看到那個揮舞著兩只大鉗子張牙舞爪的紅色小東西時，明如鏡抿唇笑了一下，舌尖已經開始泛起口水。

        此時正值夏季，將龍蝦找個好地方好好養養，說不定明年春夏就能吃上麻辣小龍蝦，真是好哇。

        明如鏡問明初雪帶回來多少，結果一看當場更喜了，竟有兩大缸。為了把這些東西運回來也是廢了好大功夫，怕半路死了，明初雪干脆盡量多帶些，只要不死光了就好。

        既然還有這么多，先炒兩盤解解饞，明如鏡也不含糊，直接弄了兩盆帶著下人處理干凈，然后指揮人做了起來。

        當天晚上，明如鏡就和明初雪叔侄兩整著小酒嗦起龍蝦，明初雪直呼絕世佳肴，這樣的好東西怎么會有人想到去喂牲畜？！

        明如鏡輕輕一笑，看著滿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他不由想起南邊那人，上次見面還是去年夏天，之后兩人都忙了起來，見面自然少了。

        古代終究不如現代發達，車馬很慢，想見一個人很難。

        明如鏡如今已完全稱得上七尺男人，相貌俊美，骨子里透著上位者的貴氣，一顰一笑都極惹人矚目。這些年不是沒有人給他身邊塞人，明靜宸也沒有管他，似乎一切都由著他自己決定。

        但是，明如鏡沒有碰任何一個人。他從來不是濫情的人，甚至可以說十分純情。他對任何人和事物都未曾放在心上過，沒人比他更適合既來之則安之這句話，所以當知道自己來了古代，他也是隨性而活。

        但是，淡然的人似乎注定薄情寡性，前輩子沒有喜歡過什么人，這輩子也一樣，說他眼高于頂也好，確實沒人入過他的眼。

        只有師書仙，憑著他父親的一紙婚約占據著特殊的位置。

        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人，他會選他。

        二人也算得上門當戶對青梅竹馬，既然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結連理也理所當然。

        只是這個性別……罷了，到時候從堂兄弟那里過來一個孩子就行，都是明家的孩子，沒有區別。

        明如鏡似乎還記得，他曾是個直男啊。

        “將這些東西……”他對下人道，頓了頓嘆了口氣笑道，“罷了，來年我親自送去吧，把剩下的東西都好好種養著，仔細些�！�

        “是。”

        秋去冬來，玉劍山莊的大雪來得猛烈，一夜之間銀裝素裹，萬物皆白。

        這一年冬天，余州百姓格外難熬，去年一年未降雨，農民顆粒無收，只能靠著施舍熬過一天又一天。

        哪怕武林和朝廷極力救援之下，余州依舊發生了幾場暴動，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能把人折磨瘋了。冬日的寒冷和饑餓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都可以預見新的一年是何模樣，卻無力改變什么，因為能改變的人無動于衷。

        這一場暴動傳到明如鏡耳中時已經過了三天，短短三天死亡已經過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夾雜在白雪里，沖淡了年節的喜慶。

        明如鏡心里有個想法，愈演愈烈。他沒有選擇在家等待過年，帶上了大批物資從漢州出發，隨行五萬麒麟軍，直達余州，而同行的還有七皇子景御。

        景御穿著普通的棉布衣服，頭發用一根布條綁著，簡單純樸，除了出色的外表，他完全像個普通人家的少年郎，絲毫沒有皇子的架子。

        他跟在仆從里面，跟著他們一起擠在運貨的馬車里，雖然條件苦了一些，卻笑得很開心。

        明如鏡雖然拒絕接納他加入玉劍山莊，但是給了他一個住的地方，在這里他只是個小仆從景御，而不是七皇子楚璟。

        他覺得在玉劍山莊當仆人的日子比在皇宮當皇子舒心，不用看那些骯臟的事情，不用揣摩別人的心思，看他人的臉色。雖然吃的東西糙了一些，但是吃的放心，畢竟沒人會給個小廝飯里下毒。而且玉劍山莊新鮮的吃食真多，這個叫土豆的東西他感覺一輩子也吃不厭，又好吃又飽肚子，真是個好東西。

        但是進入余州境內后，車里的笑聲消失了，他們悄悄挑開簾子看見外面，雪白的地里是暗紅的痕跡。雪花下面埋著不知是何的事物，那隆起的弧度讓人心生不詳，不敢一探究竟。

        前面偶爾有廝殺聲傳過來，但是很快被鎮壓。麒麟軍黑色的旗幟飄揚在飛雪中，那只霸氣威武的紫麒麟永遠給人安心的感覺，目空一切，叱咤魑魅魍魎。

        他們似乎進了一座城里，然而街道荒涼，萬物被埋在冰天雪地里，無聲的壓抑每個人的心。

        麒麟軍停下，他們接到了命令分散開來，往四處奔去。裝著物資的馬車也停下了，小廝們探出頭，一下都驚住了。

        他們的面前，一地鮮血殘肢，粗略一看死的人不下百之數，層層疊在一起。除了這些死人，在這片大空地上還散落著很多柴火，衣衫襤褸的人報團坐在一起，他們麻木的神情看到玉劍山莊后有一絲希冀，但是很快黯淡下來。

        “這是……怎么了？”景御不禁低聲問道。

        很快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原來這些人都是為了去往“極樂世界”。死在地上的人里有一些都是光頭，披著袈裟法衣，據說是神佛信徒，特來超度苦難之人。

        他們早就在余州游蕩很久，慢慢游說那些心懷絕望之人，這些人多是家庭遭遇不幸，或有親人死在天災之中，或是貧困潦倒饑寒交迫。在這么多年旱災折磨之下，余州一直籠罩著一層悲觀色彩，哪怕外界源源不斷的援助到來時令他們有過希望，然而很快就滅絕了。

        授人以魚的人總會有倦怠的一天，又有幾家人能一直不求回報幫助他們。他們拿著破碗去粥攤祈求一碗熱騰騰的粥時，每一次次的冷眼都是一道心口上的疤，如果可以，他們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食物，而不是靠一次次施舍。

        而且，這些人下一次不來了呢？

        他們豈不是都要餓死？

        這群妖僧的游說很成功，他們聚集了一批批人，然后點起火焰送他們去了“極樂世界”。這次暴動中，他們燒死的人竟比那些混亂中被打死的人多得多，如此駭人聽聞！但是妖僧堅持認為自己是人間活佛，幫助這些人脫離了苦海，功德無量。

        明如鏡見到這些妖僧時，火焰還沒有點燃，場地上鋪滿了柴火，近千人團團抱在一起，麻木的神情中有一絲解脫和——渴望。

        “這些妖僧，一個也不能留。”明如鏡冷冷道，他的聲音比冰雪還冷，眼神仿佛一把銳利的刀子，狠狠割在人身上。

        麒麟軍分散開來圍剿暴徒，而他們這些被帶來的仆從則負責安撫百姓。景御跟在里面，他和其他人一起撿起地上的柴火，這些柴火都是百姓自己冒著大雪砍來的，還有桌子腿床板甚至還有棺材板，胡亂堆在一起，用來送自己去極樂世界。

        文德十七年，冬天很冷，冷到了人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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