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御跟著人一起收拾出了一個大院落，他們將地上鋪上了木板和草席，又墊上了被子，然后將瑟瑟發抖的人們安排住了進去。

        這一千人麻木的被擺布著，其實如果來的人不是玉劍山莊，他們甚至還會反抗，憎恨為什么不讓他們去極樂世界。

        但是這是玉劍山莊啊，一直沒有放棄過他們的人，比朝廷還要上心。如果說他們能相信誰，就只有玉劍山莊了。

        景御從大鍋里盛出來一碗熱乎乎的地瓜粥，這東西是明如鏡特意吩咐帶來的。自從明初雪帶回來后，他就迫不及待讓人種了下去，因為種下的時間有些晚了，他按照大棚種植的方式讓人仿照，試著種了幾畝地。這花費了不少功夫，但是成效喜人，種出來的番薯產量也喜人。

        這番薯可是好東西，山莊里的公子小姐都喜歡吃，但是明如鏡卻讓人帶出來半數，說要給余州帶來一點希望。

        景御將粥端給一位中年婦人，她懷里還抱著個瘦骨嶙峋的小孩子，長得太小了又瘦，一時也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

        小孩喝了一口粥，黯淡的眼睛忽然亮了，他小聲笑笑，對婦人道：“阿娘，糖糖，甜甜。”

        婦人看著碗里粘稠的粥和金黃色的東西，一股子香甜味直達心底，雖然還未嘗到都感覺到了甜。

        “旺寶，甜就多吃點，啊～”

        景御看著她將一碗粥全喂給了小孩，自己一口沒吃。她將碗周圍殘留的食物舔了舔，然后放下干凈如洗的碗不好意思笑了笑，卻沒開口再要。

        景御正給別人端過去一碗，走過去拿起婦人的碗，笑道：“夫人，我再給你盛一碗。”

        哪知婦人連連擺手，道：“小兄弟，夠了夠了，你給別人吧。”

        景御皺眉，道：“可是你還沒吃。”

        婦人低頭輕輕笑道：“謝謝你，食物少，你給別的人家吧，別人也還餓著。”

        景御微愣，他轉頭看向別處，正瞧見那些沒分到粥的人看著他，目光晦暗不明，見他看過來又低下頭去。

        還有這么多人……

        這里還有這么多人餓著，外面呢？還有多少人？

        粥分完了，景御今晚餓了肚子，因為他將自己的分給了婦人和其他人。

        風一將今天看到的稟告給了明如鏡，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的手里拿著一顆完整的番薯和土豆，這兩種食物都高產且適應性強，但是土豆比番薯耐旱，種在余州想來不難。番薯雖然目前不合適，但是只要運河通了，日后也可以種植。他打算將這兩種食物推行起來，先給余州百姓嘗個鮮，好歹在絕境中給人一些希望，斷了某些妖魔鬼怪的妄想。

        每次來到災情第一現場，明如鏡就迫切想要結束這一切，但是事情都是一步步解決，現實總比想象來得遲緩。

        他帶著景御來的一個目的，只是他計劃里的一部分。明如鏡不想當個操作傀儡的幕后之手，但是楚皇室推選出來的皇帝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兩百多年，除了開國皇帝，其他楚皇似乎處心積慮的都是如何拿回自己完整的權利。他們的心思都用在和兄弟斗，和權臣斗，以及如何削弱武林打壓四大世家身上，用在百姓身上不足十分之一。

        如果楚皇室能出一位為國為民的仁皇，將是天下的大幸。

        明如鏡希望，至少自己在莊主之位時，楚皇能是一位安心搞民生的仁主，這樣方便他人也方便自己。他玉劍山莊從未覬覦過他屁股下面的位置，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是想坐，何必等到現在。

        其實明如鏡一直覺得，他那位曾祖爺爺的話說的好——“天下為公”，多么有社會主義覺悟。這些年大家伙相處得多好，也就楚皇一心想著自己的一言堂。

        他好想告訴他，大人，時代變了。

        如果，景御達到了他心里的要求，扶持他上位也不是不可以。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傀儡，而是一位仁慈為民的君主。

        玉劍山莊在余州肅清了那些暴動的聲音，后來搭建起幾十個慈善堂，收留著那些無依無靠食不果腹的難民。

        因著麒麟軍的存在，無人敢打架鬧事，竟過了一段平和日子。

        每日他們都在濃郁香甜的粥香里渡過，有人打聽這甜甜的東西是什么，玉劍山莊的人就解釋說是番薯，還有土豆。

        那東西人們從未聽過，而令他們振奮的是，玉劍山莊的人告訴他們說，這東西好種活產量高，就是余州這個不毛之地也能種，開春少莊主就給他們發種子，到時候就不愁吃了。

        還有人悄悄透露消息，說明年玉劍山莊就要修運河了，到時候運河一通不管下不下雨都不缺水了，又能種莊稼了。

        有人對此呲之以鼻，修運河這么大的事難道是玉劍山莊說修就修的嗎？

        但是更多的人相信，如果說是別人他們也會懷疑，但是玉劍山莊不一樣，它從來都是個特殊的存在，在楚王朝它不是天家勝似天家。

        “但是，修運河要征徭役吧……到時候，又要死不少人。”

        人們激動的神情瞬間凝固，消沉下來，誰愿意去服徭役呢？那可是有去無回的事。

        好像突然又不是那么期待了。

        冬天也過得很快，年節明如鏡沒有回去，他在余州和眾人一起過了一次別樣的年節。

        飯都是大鍋飯，肉、菜、米都煮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里格外的香。九層樓運來了百頭豬，肉用各種方法烹煮了，骨頭也沒有放過，大碗大碗的骨頭湯香氣四溢，暖和了一整個寒冬的身子。

        明如鏡坐的這塊還有幸烤起了燒烤，用的調料里有一包新鮮的辣椒粉，撒上一點簡直能把人香迷糊了。興致來了，明如鏡讓人搬出來一筐番薯和土豆，告訴廚子做法，直接讓人又烤又炸整出了薯條和燒烤土豆片。

        圍著他坐的都是玉劍山莊本家的人，外面有一圈小孩被香氣吸引過來，眼巴巴看著，嗦著手指，卻不敢靠近。

        明如鏡含笑望去，輕輕招手，侍衛意會過來，紛紛往兩邊站，讓開道路。

        孩子們蜂擁而入，他們用力吸著鼻子，仿佛聞到就等于吃到。

        東西不多，明如鏡讓下人分給他們每人一點過過嘴癮。小孩的吃相不容恭維，但是他們眼眸里的欣喜純樸可愛，他們甜甜的道著感謝，作揖拜年道賀新年。景御正是給他們分東西的一員，每次把食物給孩子他既開心又心酸。

        他以前覺著自己命苦，雖然生在皇室卻是最不受寵那個，見識過繁華但什么也得不到，還備受欺壓。現在想想，他已經擁有了太多別人可望不可及的東西，和這些孩子相比，至少他衣食無憂，不必吃完這頓憂心下頓。

        景御聽到孩子們悄悄說著，這是他們最開心的一次過年，真希望以后年年如此。

        他們還說，為什么明少莊主不是天子？如果他是皇上，是不是以后都不用餓肚子了？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景御卻訓斥不出來，因為，他也如此覺得。

        等到忙碌結束，景御走到一旁，錘了錘自己酸痛的腰。忽然，他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回首看去，是明如鏡。

        那人一襲黑衣披著大氅，墨發如綢，一根玉簪斜插，俊美的面容，淡漠華貴的氣質，如天生的王者。哪怕他身邊有千萬人，也會主動為他讓開道路，眾星捧月。

        他淡淡看著自己，目光說不上冷淡也不溫柔，只是如看蕓蕓眾生，入了他的眼卻入不了眼底。

        景御見過他在那位師公子身旁的樣子，當年他還懵懂無知，如今卻覺出了差距。那樣的眼神，溫柔中帶著不經意的寵溺，和看自己的天差地別。

        他感覺到這人在喚自己過去，常年混跡在宮中的直覺不會騙他，于是他走了過去，行禮道：“景御見過少莊主。”

        “不必多禮。”明如鏡淡聲道，“七皇子屈尊降貴在我玉劍山莊多日，可怪我等多有怠慢？”

        景御連忙道：“少莊主哪里的話，能讓景御有一容身之處，已是感激不盡，大恩大德還不知如何回報！”

        明如鏡輕輕一笑，他看向籠罩在新年氛圍里的眾人，對景御道：“七皇子見此情景，可有感觸？”

        景御一怔，良久，他低頭嘆息一聲，低聲道“身為皇室一員，景御慚愧。”

        明如鏡看著歡聲笑語的人們，目光漸漸柔和，他緩緩道：“其實，百姓很容易滿足，只要吃飽穿暖，有一處容身之所，有家人陪伴，他們就別無他求了。”

        “管座位上是誰，對他們而言有何區別？”

        “皇位從來都不是那么好坐，七皇子可疑惑過為何玉劍山莊無心于此？”

        景御沉默，他身在皇室自然知道，不論是他的父皇還是兄弟都視玉劍山莊如眼中釘，恨不得它憑空消失。但是明如鏡說他無心皇位，他信。

        明如鏡想起楚皇室那些騷操作，勾起唇角無聲一笑，他反問道：“七皇子覺得，皇位代表什么？”

        “……”景御輕輕眨眨眼睛，皇位是什么？他相信問任何一個人，第一個想法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

        他半天沒有回答，明如鏡看過去，似乎看穿他的想法，這令他低下頭不敢回視。

        那人卻輕輕一笑，輕聲道：“無盡的責任，黎民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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