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位是慶國公家的小姐，與我一同出宮，碰巧同行罷了。”蕭檀清冷的聲音瞬間讓長樂靜了下來。

        長樂悄悄抬眼，正看到蕭檀精致的下顎，在燈光下溫和了下來。察覺到她的注視，蕭檀偏首看了過來，長樂趕緊撇過了臉，心止不住地跳快了。

        “哦，你在同我解釋嗎？”男子探究地望著他，輕快一笑。

        蕭檀收回目光，嘴角輕抿，笑意未達眼底，顯得有幾分涼薄，不動聲色地偏了下身子，一直站在他們身后的美人便現身了。

        長樂看到男子臉上戲謔的臉色瞬間怔住了，輪車上姑娘的笑意也僵硬了一下，一時沒人開口。

        良久，輪車上的姑娘才率先說道:“子顏姐姐，你回來了。”

        多年看話本的經驗長樂立刻捕捉到他們三人之間的不對勁，也不禁往蕭檀身邊移了移。

        蕭檀察覺到她的動作，低頭看她，見她亮閃閃的目光故作鎮定在他三人之間游移，眼中不禁染了一層笑意。

        曲子顏淡淡應了聲，不太熱絡。

        男子恍然，開口時已經有幾分低沉:“幾時回來的？”

        曲子顏避開了他的凝注，淡淡道:“幾日前。”

        男子目色微沉，半晌揚聲道:“今日湊巧聚一起了，不如去燕歸樓坐坐？”

        長樂好奇地移過目光，正見輪車上的姑娘笑容不太自然。

        燕歸樓是平京城最出名最雅致的酒樓，聽說這里只接待達官貴人，且要預約，去的路上，長樂知道了這個男子叫溪若柏，是大梁首屈一指的富豪，青云山莊莊主，恣意江湖，輪車上的姑娘叫蘇芷珊。

        雖是說要預約，但見蕭檀來了，老板自然是恭敬又殷勤地領他們去湖中小筑。

        湖中小筑顧名思義就是四面環水清幽雅致的獨立雅室，湖面一年四季鋪呈著荷葉，也算意趣了。

        一張方桌，那三人似乎都不愿同坐，各坐了一邊，只剩最后一邊，蕭檀已經落座，特意空了半邊，抬眼瞧著站著的長樂:“你要站在一旁看著？”

        長樂的臉驀地紅了，搖了搖頭，在他身邊坐下。

        剛開始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冷，蕭檀倒是自如，拿了一塊蝴蝶酥放到長樂碟子里，干坐著長樂也無聊，就乖乖吃了起來，心里卻在念叨:說話呀，說話呀，為什么都不說話？

        太安靜了，長樂咬蝴蝶酥的聲音尤其突兀，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只能抿著嘴輕輕咬著，盡量不發出聲音，蕭檀給她倒了杯水，終于出聲了:“這次回來準備呆多久？”

        這話儼然是問曲子顏的，她端起茶杯，道:“后日就走。”

        溪若柏執杯的手頓了下，眉目間沉冷了下來，開口已經是譏諷:“不愧是國醫圣手。”

        蘇芷珊捧著熱騰騰的茶杯始終垂著眸。

        “嗯。”曲子顏始終淡淡，似乎并不在乎溪若柏刻意的嘲弄。

        長樂暗自瞧著溪若柏，怒火在他眼中積聚，忽然蘇芷珊輕呼一聲，她手里的茶杯赫然打翻，滾燙的茶水全灑在了蘇芷珊腿上，她卻沒有半點不適，神色如常。

        溪若柏神色微凜，再也沒有瞪著曲子顏，緊張地替蘇芷珊擦去腿上的水漬，姿態很是親密。

        長樂忙是問道:“不疼嗎？”

        蘇芷珊笑著搖頭，曲子顏沉默了一瞬，說道:“進去里屋我替你看看傷口吧。”

        蘇芷珊仍舊是搖搖頭:“反正沒有知覺疼痛，不必麻煩子顏姐姐了。”

        一句話，他們又沉默了，蘇芷珊傷心地垂了眸，輕聲開口:“若柏，我想先回去了，你陪公主侯爺他們說說話吧。”

        溪若柏看了眼曲子顏，她依舊低著頭默默喝茶，溪若柏皺了下眉:“我送你回去。”

        長樂注意到曲子顏喝茶的動作停了下。

        溪若柏和蕭檀對視一眼，便離開了。

        似乎是看出了長樂的好奇，曲子顏輕描淡寫道:“芷珊的腿是為了溪若柏傷的。”

        長樂問:“治不好嗎？不如找太醫試試？”

        蕭檀告訴她:“子顏是神醫鬼見愁的嫡傳弟子。”

        言下之意，就是沒法子，長樂雖然沒有斷過腿，但她死過一回，知道那種無助恐懼，不禁對蘇芷珊同情起來。

        曲子顏笑了一聲，起身從身后繞了過來，附身湊近長樂耳邊，用只有長樂聽得到的聲音，輕輕說著:“記住，別讓一個姑娘為你心愛的男人受傷。”

        長樂微怔，曲子顏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蕭檀，忽然又笑了:“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會有這種困擾。”

        畢竟，蕭檀也不是溪若柏，他的狠心，怕是這個小妮子還沒有見識過。

        算了，她自己都一地雞毛了，還擔心別人呢，著實有點可笑了。

        曲子顏走的時候有些意興闌珊，不知是他們幾人留下的沉重余味還是忽然只剩他二人的寂靜，長樂心里悶悶的，蕭檀又給她倒了杯水。

        “我不渴。”今晚他好像總是在給她倒水，長樂怕喝多了找茅房有失儀態……

        蕭檀眉眼微挑，睨了眼已經空盤的蝴蝶酥，長樂刷的臉就紅了，剛剛看戲間不知不覺就磕了一盤蝴蝶酥……

        現在回想起來，剛剛那三人正糾糾纏纏，她在一旁磕蝴蝶酥，實在太沒心沒肺了！

        “若是喜歡，待會讓老板打包一份帶回宮。”蕭檀表現得很體貼，眼中還帶著輕淺的笑意。

        長樂干咳了一聲，板了臉:“我不喜歡，最近糕點吃多了，前日霜婷還送了我好些，我已經吃膩了！”

        她故作鎮定地瞟了蕭檀兩眼，見他神色如常，一副冷淡的樣子，不禁怒從心中起，可這怒又無處發泄，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目前也沒有立場去質問他，末了便只能生悶氣。

        靜默了一陣，蕭檀悠然道:“她也送了好些來，不過我素來不愛那些，便都賞給流云了。”

        好像沉悶的天氣忽然降了一場大雨，空氣瞬間就清新了，長樂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藏不住的笑意就揚了起來:“其實也不好吃，你不吃也不虧。”

        蕭檀點頭:“嗯。”

        長樂笑容甜甜的:“待會讓老板打包一點蝴蝶酥吧。”

        蕭檀輕笑:“不是不喜歡了？”

        “……帶回去給歡歡她們吃，歡歡嘴饞。”

        燕歸樓是長街鬧中取靜極其古典的一座建筑，長樂他們呆的湖上小筑更是幽靜中隱隱能聽到長街上熱鬧的聲音，細細的，有一種煙火氣的歸屬感。

        長樂趴在窗欄上，月光照在湖面，綠油油的荷葉泛著幽光，湖邊的燈籠投影在湖面，五光十色的，長樂偏頭抬眼，蕭檀站在她身邊，芝蘭玉樹，從她這個角度看上去，他冰冷的下顎今晚似乎柔和了許多，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是極致的美色，長樂瞧得迷糊了。

        直到蕭檀低頭看來，目光相接，長樂絲毫沒有局促，依舊舍不得移開目光，沖他嫣然一笑。

        蕭檀目光幽靜，沒有出聲，看著她乖巧的模樣，不曾移動半分，聲音清冽低沉：“笑什么？”

        長樂的聲音像是灌了蜜糖般甜絲絲的：“你好看。”

        “嗯。”

        蕭檀神色難辨，低沉的嗓音，猶如一種蠱惑。

        長樂托著腮，問他：“這些荷葉都是假的嗎？”

        “嗯。”冬天又怎么可能會有荷葉呢，不過是燕歸樓用來裝飾之用罷了。

        可長樂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卻叫他平常的心為之一顫，他聽到她壓低的聲音輕輕道：“我不喜歡假的東西。”

        湖面襲來的夜風，冰涼涼的，她頰邊的青絲輕拂著她的臉頰，像是一種安撫，蕭檀情不自禁伸手，潔白如玉的手指捋過那縷青絲，漂浮的青絲瞬間纏繞過他的指尖，輕微的瘙癢感讓他心頭一熱，連帶著他的指尖都熱了起來。

        長樂仰著下顎，目光凝視著他，專注而澄澈，隱著淡淡的憂傷，她的目光中似乎承載著明月，耀目極了。

        蕭檀替她壓下那不安分的青絲時，滾燙的手指擦過她的耳墜，他感覺到她的輕顫，冰涼的觸感似乎將那股熱意壓下去一點，卻又渴望汲取更多。

        他依著心境，就那樣做了，俯下了身子，靠近她，任由她眼中的明月越發透亮。

        他從來是理智驅使著他所有的冷靜，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感情左右，這一刻他沒有細想胸腔的鼓動意味著什么，只是手指順著她的下顎線移到下巴時，他目光微垂，凝于她水潤嬌艷欲滴的嘴唇。

        那樣近在咫尺的距離，長樂艷若曉露中的薔薇，嘴唇微啟，那聲音仿佛要滴出水來：“表哥”

        蕭檀眸色漸濃，第一次在心中衍生了貪戀，這種陌生又熾熱的情愫交織著他。

        天邊赫然璀璨一片，煙花齊放。

        驅散了長樂眼中的明月，那煙花在長樂眼中綻放，是純真的美好，蕭檀驀地一怔，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忽然攥緊了拳，他閉了閉眼，再度睜眼時，已經一片清明。

        幾乎相貼的面頰，蕭檀微微偏移，湊近了她的耳邊，清涼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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