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春日,細雨遲遲。
程允心踩著濕滑的青石板,怕摔了自己,小心翼翼地走一步停三步,磨了好一陣才回了側殿。
她乳母韓嬤嬤早早就等在門口,傘也沒撐,碎步跑了過來,一把將程允心攬起,抱回了房內:“這怎么冷成這樣了,快進來換身衣裳。”
程允心本還沒有什么,一聽到韓嬤嬤聲音,眼眶就紅了,伸手給嬤嬤看,語氣糯糯的:“被打手心了。”
韓嬤嬤連忙低頭去看,果然細細白白的手心,突兀的梗著好幾條紅棱子,她心里抽了一下,催著云收去取藥膏,又柔聲哄道:“沒事,小侯爺不怕,嬤嬤給你涂了藥,再去睡一覺,醒了手就好了。”
程允心垂著腦袋,長長的睫毛上珠光閃爍:“我不怕,我也不疼,嬤嬤,我沒哭呢,先生打我也沒哭,回來的時候,我還跟殿下說,臣告退了。”
韓嬤嬤聽的眼淚都快下來了,摟著程允心重重的嘆了口氣,再沒說什么,等云收拿來了藥,仔細給涂在手上,才催趕著程允心去休息。
早晨起的太早,要不是手太疼,程允心上完早課就該昏睡在路上了。
她乖乖被服侍著躺在床上,涂了藥,手涼涼的也不疼了,她心里不裝事兒,眼睛一閉就沉入夢中。
韓嬤嬤守了她一會兒,拉著云收去了外間:“今兒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磋磨她?”
云收也是個孩子,比程允心大了六歲,也才十二,一聽嬤嬤問就委屈了起來,抽泣著說:“還能是為什么,替太子爺挨打呢。我在外頭候著,聽著夫子點名要太子爺背書,太子回道不曾記住,夫子就叫了小侯爺起來,拿御賜的戒尺,打了足足五下。小侯爺一直乖順,造了什么孽見天兒遭這種災。”
韓嬤嬤心里有數了,戳了云收一指頭:“說了多少次,慎言。如今既入宮做了太子侍讀,那就該受這份罪,你沒辦法,我也沒辦法。”
云收住了口,臉上可沒收斂,還是一副憋屈不平的樣子,韓嬤嬤又道:“想必今天也不必叫小侯爺抄書了,咱們想法子做點好吃的,也叫小侯爺高興高興吧。”
云收點了點頭,小聲說:“那午膳加個雪花酥,再做個……”她扭頭一看,院里玉蘭花開的素素亭亭,“再炸個玉蘭,裹上雞蛋液炸酥脆些。小侯爺愛吃脆點的,讓她啃著玩也好。”
韓嬤嬤思忖后應下了,吩咐云收在房內伺候,也不假手于人,自己去小廚房忙活。
許是早上挨了打,程允心做夢就也夢見了。
她夢見自己還在忠毅侯府,好像是在一個花廳里,阿娘也打了她的手心,只是不像夫子那樣兇戾。
阿娘邊打邊哭,后來捧著她的手腕垂淚,她聽見阿娘說:“心兒何時能長靈慧,讓阿娘走的放心些。”
程允心聽著阿娘說話,眼角也漸漸沁出淚來,正要回答阿娘,卻聽見韓嬤嬤遠遠的喊她快些醒來。
她迷迷瞪瞪睜開眼,發現哪里是遠遠的,韓嬤嬤就在她床邊呢,正一臉擔心瞅她:“小侯爺這是怎么了?魘著了?”
程允心伸著胳膊,等韓嬤嬤給她換衣裳,慢吞吞道:“夢到阿娘了,嬤嬤,我年初時惹我阿娘生氣,打我手,還哭了。”
韓嬤嬤愣了下,接著手腳不停,將鞋襪也給她穿好:“夫人總是為了小侯爺好的。”
她伸手抹了下自己的眼角,將程允心從大床上抱下來放在地上,低聲說:“太子殿下傳了話來,叫小侯爺過去一起用膳。小侯爺這便去吧,凡事小心慎重些,吃不飽也無妨,嬤嬤給你備了雪花酥,回來吃,啊。”
程允心瑟縮了下,她不想過去,可是在宮里已有五六日了,她早就知道不能如在侯府一般,想怎樣便怎樣。
聽嬤嬤的話,帶上云收,程允心一步一步往東宮正殿挪。
統共也沒幾步,程允心再磨蹭也有個頭,她老老實實掀了簾子進去,跪下給太子殿下請安。
太子孟延璋比她大兩歲,但是身量高了許多,穿一身桃花那樣粉的衣服,端正的坐在桌邊,手里拿了本書在看,見程允心來了,他虛抬了抬手:“起吧,來坐。”
程允心踮著腳,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響來,蹭著坐在桌邊,小心翼翼道:“殿下,心……我……臣坐下了。”
她沮喪的癟了癟嘴,好像總記不住在外邊要怎么自稱呢。
孟延璋側頭瞥了她一眼,又給大太監趙慎使了眼色,趙慎便從懷里掏出個藥罐子來遞給了云收:“小侯爺,早課上您替殿下挨了打,殿下賞您一瓶玉雪膏。”
大廳里半晌無人說話,程允心想了很久,才反應了過來,站起來給孟延璋行禮:“謝謝殿下。”
孟延璋蹙眉:“坐下,吃。”
他自顧自翻著書,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好像叫程允心來,就是為了給她一瓶藥,然后看她戰戰兢兢吃一頓飯一樣。
程允心雖然不聰明,但是像小動物一樣敏感,她一直都知道孟延璋不喜歡自己,因此不用人說,在他面前也會自己拘著自己。
東宮的飯再好吃,她也是吃兩口就看一眼云收,等云收微微點了點頭,程允心眼睛一亮,放下了筷子:“殿下,臣用好了。”她聲音清嫩,說話總咬著字,有點很認真的可愛,“臣能告退嗎?”
孟延璋揮了揮手,程允心便迫不及待往外走,快要出門的時候,她都快跳著跑了。
趙慎一直看著,沒忍住笑了一聲,孟延璋抬眼看他,趙慎忙告罪:“殿下,奴才失儀。只是,這小侯爺果然純質,也不知道是怎么從他那一大家子手里活下來的。”
孟延璋將書扔去一邊:“著人再上一桌子菜。”
他道:“他一個早產的遺腹子,腦子又不很好。要不是先侯夫人拖著病體撐了這些年,護著他養著他,早就連骨頭渣子都沒了。這小傻子,運道好。”
趙慎賠笑:“可不是,先侯夫人前頭去了,后頭她就被接進宮封了侯,還賜給您做了東宮侍讀,這命啊,算是保住了。”
孟延璋沒接話,等飯菜上來略吃了些:“去請舅父來。”
兵部尚書,兼國舅的施修戈今天休沐,本就打算進宮看看太子,聽說太子著人來請,立刻就換了衣服進了宮。
他常年與兵部的粗人們打交道,自己個性格也粗獷,進宮不管孟延璋什么臉色,先上手薅了一把頭:“小小年紀,別學你母后心思沉重,松快些。”
孟延璋微微笑了笑:“舅舅,便是我母后那樣毓秀多智的人,也照樣被他們害死了,我再松快些,你就等著給你外甥收尸就是。”
施修戈臉色陰沉了一瞬,生硬的換了話題:“陛下這兩日該消停了吧?”
孟延璋順著說:“是,我在學堂上也不曾出什么風頭,那邊安生了些。”
施修戈坐不住,在書房踱了兩圈步:“你前陣子說,讓程小侯爺進宮便進吧,不定能利用一番是何意?”
孟延璋緩緩道:“忠毅候早些年戰死,他繼母一家就占了他的府上住著,要不是先侯夫人及時請命,封了程允心做世子,恐怕侯府如今早就換了主子。雖然如此,程允心母子也活的艱難,全京城誰不知道先侯夫人一去,剩下的程允心就是個有今天沒明天的傻子。我那好父皇不正是看著程允心一無依仗,二無才能,才迫不及待賜給我么?”
施修戈僵硬地點了點頭:“他是生怕你身邊有能人。”
孟延璋嗯了一聲:“他這兩天正春風得意,覺得我學業無成,又沒了侍讀這個拉攏朝臣的餌,故而我求些什么東西,他很愿意聽。”
施修戈福至心靈,嘆道:“你求了出宮立府?”
孟延璋臉上笑意滿滿:“正是,我說宮里玩的沒甚意思,不如讓我出宮住,也好地方大些方便我搜羅寶貝,他應了。”
施修戈躬身彎了一下:“這倒是好事一樁,賀喜殿下。”
又問:“那殿下打算在何處建府?”
孟延璋道:“這便是請舅舅來的原因了,我年歲尚小,還得舅舅幫忙掌眼。”
得他如此信任,施修戈喜不自勝,眉飛色舞,已經開始謀劃孟延璋出宮之后住在哪里合適了,他心里盤算了好幾個地方,又覺得不妥,索性跟孟延璋告退:“微臣去京里轉轉,打聽一下,有好地方了立刻進宮來報。”
孟延璋點了頭,施修戈臨走了沒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臉:“你像極了你阿娘。”他眼中閃過懷念,“我阿妹似你這般大的時候,臉也是這樣圓圓的。”
他正色道:“雖這話不該我來說,但我覺得,阿妹要是在的話,也會這樣想。殿下,那程小侯爺雖幫不上咱們什么忙,可他亦是無辜孩童,你……對他,存點善心。殿下,別長成你不喜歡的人。”
孟延璋沒說話,等施修戈走了很久,他才鋪開一張紙寫了幾個字,喃喃道:“同病相憐,叫泥菩薩保土佛,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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