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心不知道什么泥菩薩土菩薩的，她高高興興回她的側(cè)殿，路上跟云收撒嬌：“沒吃飽，雪花酥能多吃幾塊嗎？炸玉蘭卷也多給我些吧？”

        云收笑：“這奴婢可做不了主，奴婢幫您跟嬤嬤說。”

        程允心嘟嘴：“方才，好可怕啊。”

        云收正要問什么可怕，就到了地方，韓嬤嬤先迎了出來，桌上早擺了程允心喜歡吃的東西，她問：“什么可怕？”

        程允心奔到桌前，手指頭點來點去，挑了個她覺得最好看的點心拿手里，回答韓嬤嬤：“太子殿下，可怕！他穿粉色衣裳，像個……像個大妖怪。”

        云收與韓嬤嬤對視了一眼，還好知道自家主子說話不太經(jīng)心，大殿里尋常不留人伺候，韓嬤嬤往前走了幾步，給程允心倒了水，小心勸道：“小侯爺，這話可不許在外邊說呀。”

        程允心用手捏了不小心掉下來的酥渣，堆到桌角去：“可是，他就是像個大妖怪，衣裳粉粉的，臉卻黑黑的，一說話就吐冰渣子。”

        云收道：“太子殿下是端肅些，但是他穿粉，奴婢覺得很好看。小侯爺，今日我們不是才路過桃樹么？您看桃花，粉的一團團的，奴婢說句不敬的話，太子殿下也粉團團的……”她編不下去了，雖然太子著粉衣燦如桃花，可他性情冷淡，年紀不大，卻滿身威儀，說實話她也有些害怕。

        不過，不能叫小侯爺怕了太子，太子殿下如今是吊著他們命的天山雪蓮人參娃娃，小侯爺要是怕太子，不與太子親近，他們恐怕……

        云收匆匆從懷里掏出來藥瓶：“您看，殿下還給您賜藥，殿下對小侯爺很好。”

        程允心不上這種當(dāng)，她歪著腦袋想了很久，想明白了：“可是，我的手也是因為他才被打的，而且，都打了好幾次了，今日我也都睡了一覺了，他才記起來給我藥，壞！”

        云收：……

        這天家恩賜，不論誰拿到了就只能感激，誰敢計較及不及時，得用不得用？就算不及時，不得用，可貴人賞賜了，便再沒什么可置喙了。

        韓嬤嬤伸手抻了抻程允心的衣服，嘆了口氣：“算了，奴婢相信小侯爺自己心里有桿稱。只是，夫人說的話，小侯爺還記得么？”

        程允心懵懵懂懂抬頭看她，韓嬤嬤說：“小侯爺在外，切記要斂收情緒，不可外露。”

        程允心長長的哦了一聲：“我記得，阿娘還說，寧可不說，不能多說；寧可不做，不能多做；寧可讓別人說我慢吞吞的，不能讓別人說我傻，這都是為了心兒好，心兒記得，要好好活下去呢。”

        想起才去世不久的侯夫人，韓嬤嬤和云收眼里都有了淚光，只是看程允心說完神色不變，徑直去拿雪花酥，兩人又匆忙抹去眼淚，笑了笑。

        等程允心吃完點心，自己說要去書房看書，韓嬤嬤高興她知道上進，忙又給她備了茶水，自己端著針線簍子，跟云收一起坐在了書房門口，守著她。

        程允心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書房里，其實什么書也沒看，她找了個寬大的椅子坐上去，團團抱住自己。

        阿娘是二月沒的，剛過了年，還沒過元宵。

        阿娘早上還笑著說元宵節(jié)要給心兒做大大的燈，午時便吐了血，晚間什么大夫都看過了，府里的府醫(yī)，尚藥局的太醫(yī)，京里聲明赫赫的游醫(yī)，他們都說阿娘不行了，要準(zhǔn)備后事。

        后事是什么？

        程允心回想了一下那時的兵荒馬亂，老太太一心想要管家權(quán)，二叔二嬸三叔三嬸爭著搶著她家的錢財，沒人管她，沒人在意她，甚至……他們巴不得她也跟著阿娘去了才好。

        程允心打了個寒戰(zhàn)，在心里默默地喊：阿娘阿娘阿娘。

        喊了五六聲之后，她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去書架上取了《論語》。

        程允心邊背書，邊握著小拳頭，給自己打氣，阿娘說，要好好活著，阿娘還說，以后要自己保護自己。

        她要保護自己再也不挨打了。

        可是夫子要打她，她也沒辦法，除非，她好好學(xué)習(xí)，然后再去讓太子殿下好好學(xué)習(xí)，等殿下課上能答出來夫子的問題了，夫子就不會生氣，當(dāng)然也不會打她了。

        隔天早上，趙慎一開殿門，腳邊咕嚕咕嚕滾著一團什么，嚇了他一跳：“人呢？都怎么守的殿門，驚著殿下你們腦袋都別要了。”邊叫罵邊拎著燈低頭去看是什么。

        睡的迷迷糊糊的程允心也被嚇醒了，她圓溜溜的眼睛慌張的轉(zhuǎn)了幾圈，淚珠子在眼睛里打滾。

        趙慎驚了一下，忙上前扶了她起來：“喲，小侯爺怎么在這里，伺候的奴才們呢？”說著說著又要生氣。

        孟延璋不喜有人大聲說話，在后頭不冷不淡的問：“怎么了？”

        趙慎領(lǐng)著程允心進去，老老實實回稟：“小侯爺自己個蹲在殿門外，奴才一開門，小侯爺就……倒了進來，奴才看了，小侯爺?shù)箾]什么大礙，沒傷著。”

        孟延璋還穿著里衣，沒起來呢，他瞅了眼打扮的齊齊整整的程允心：“你在孤殿外做什么？”

        程允心囁喏了下，正要說話，孟延璋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想來你也說不清楚，趙慎，去找她身邊那兩個過來。”

        趙慎領(lǐng)命出去了，孟延璋又皺起眉頭：“你在門外等了多久？”

        程允心掰著指頭算了算，不知道啊，她估摸不來時間。

        孟延璋嘀咕：“果然是個傻子。”

        程允心不喜歡別人說她是傻子，她攥著拳頭要說話，又想起來這是太子，聲音就弱了些，小心翼翼的：“才不是傻子，我來殿外是要，等殿下起來，陪殿下讀書。”

        孟延璋從床上下來，往程允心跟前走，天色青蒙蒙將亮未亮，看人本就看不分明，程允心只瞧著一個雪白雪白的里衣并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朝她過來，如同故事里的孤魂一般，她登時就蹲在地上抱住了頭，像個想縮回殼里的小烏龜。

        孟延璋走到跟前踢了她一腳：“誰讓你來這么早的。”

        程允心順著他的力道往后挪了挪，小聲說：“我自己。”

        殿下踢她并沒有用力，還沒有堂姐擰她胳膊疼，程允心就沒那么怕了，她揚起頭看孟延璋，小臉上滿是認真：“殿下，早上起早早的好不好？阿娘說，一日之計在于晨，起早了，就能背很多很多書。”

        孟延璋納悶：“背那么多書做什么？”

        程允心機智的沒有說自己不想挨打，她彎起眼睛，給孟延璋笑了一下：“背很多書，殿下就能變的很聰明。”

        孟延璋氣笑了。

        他蹲下身，狠狠掐了一把程允心的臉：“我要是說，我不背呢？”

        程允心愣住了，怎么還能不背呢？

        她皺著眉頭，掰著手指跟孟延璋說：“不背書，不學(xué)習(xí)會變的更笨呀，還會，還會被夫子罵，還會……”還會什么，她想不出來了。

        孟延璋冷哼了一聲：“你會背書，也沒多聰明。”

        程允心蹲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委屈，她想不出來怎么反駁太子殿下了。

        孟延璋本來想將她趕出去，再把守門的人各鞭二十，話到了嗓子眼，突然想起了舅舅說的話，他難得有些猶疑。

        程允心最會看人臉色，覺察到氣氛沒有方才那么冷凝，順勢就抱住了孟延璋的腿，仰頭看他，大眼睛霧蒙蒙的：“殿下……”

        孟延璋抽出腿，轉(zhuǎn)身叫趙慎，趙慎領(lǐng)著一堆人進來幫他洗漱，同時也把韓嬤嬤和云收帶了進來。

        程允心手腳并用爬了起來，跑到孟延璋身邊，看他洗臉：“殿下，以后，一起背書好不好？”

        韓嬤嬤心驚膽戰(zhàn)看著她，生怕觸怒了太子殿下，但是，殿下沒說話，她也不敢上前去抱走程允心。

        孟延璋漫不經(jīng)心的擦著手，又套上了一身水藍色衣裳，不像個太子，倒更像是市井里能見著的既尊貴，又愛玩鬧的小公子。

        他穿好衣服往外走了兩步，似想起來了，回頭道：“回去用早膳，一會兒一起去文淵殿。”

        文淵殿就是每日皇子公主讀書的地方，程允心已去了好幾日，路都熟了，但從來不是跟太子殿下一起來回——殿下前幾日并不理她。

        她呆在原地，被韓嬤嬤抱起來往回走，才反應(yīng)過來：“嬤嬤，殿下是不是答應(yīng)我好好背書了？”

        韓嬤嬤想了想剛才太子殿下八風(fēng)不動的樣子，拿不太準(zhǔn)，含糊說：“約莫是吧。”

        程允心快活了起來，想，我自己想的法子也很有用，阿娘說的對，我有時候還是很聰明的。

        她攬著韓嬤嬤：“嬤嬤嬤嬤，早膳吃什么呀？”

        “粥，是芝麻粥，還蒸了蒸餅。”韓嬤嬤道。

        孟延璋早膳也是粥，偌大的大殿里沒一個人敢發(fā)出聲響，等他用完早膳，趙慎才問：“殿下是現(xiàn)在去，還是歇會兒再去？”

        孟延璋彎起一個只有弧度，沒有熱度的笑唇：“現(xiàn)在就走，叫上那個小傻子。”

        趙慎躬身應(yīng)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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