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諸大臣也是面面相覷，不敢出聲，西戎人好斗逞勇是出了名的，大楚卻向來自稱禮儀之邦，一直重文輕武，這時候西戎人說要求賜教，這是收不住撩撥的手腳，專程來挑釁來的？

        西戎使臣環視一周，微微揚起了頭，眼底帶上了些許傲慢，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大楚人，覺得他們都是些軟腳蝦，不過目的沒達成可不成，他干脆挑明了說道：“煙花自然是要看的，只是比試比試也費不了多少時間，圣王難道是瞧不起我西戎小國？”

        他嘴上說的西戎小國，實則內心并不這么以為，否則也不會覺得自己說出了你不比就是瞧不起我這樣的話，大楚就會來跟他們比試。

        然而，在座諸人比他還要傲慢，神色間分明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了，只不過沒人把這話說出來，因為他們心虛。特別的矛盾，他們瞧不起人家，但又一時半會確實想不出來能派誰比試。

        要派人比試，首要得考慮武力，其次便是身份年紀，同西戎的兩位王子相比，年紀不能太大，可這一時半會，去哪里找年紀相仿又必定能贏的人呢？

        眼看著圣文帝臉色越來越差，有人腦子一熱站了起來，他口中振振有詞：“回稟陛下，既然西戎想要比試，那不如就遂他們的意。”他轉頭又看西戎人，“不知爾等是想比詩詞還是歌賦？怎么個比法？”

        連西戎人都被他驚到了，西戎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皇子，言語間的意思也分明就是武斗，可被他三言兩語一說，轉成了文斗的意思，席間只有寥寥幾人贊同，其余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掩面萎靡，覺得此舉實在丟人。

        圣文帝一時有些糾結，順著臣子的話說顯得他怕了，可要是真的比武，恐怕要在其他國家的使臣面前露怯。

        還不等他再想辦法拒絕，西戎大王子出聲了，他看著莽夫似的，一張口卻全然不見粗莽，出乎意料的，他漢話說的不錯，只見他上前一步，含笑道：“大人誤會了，我們西戎人論文采決計比不上大楚，怎敢班門弄斧、自討沒趣。只是在西戎時常聽聞大楚幅員遼闊，人才輩出，在下不才，想領略大楚人的武藝罷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圣文帝推開了身旁年輕妃嬪遞上的酒，眼中神色晦暗不明，隔了一會兒，才道：“既然如此，就遂你們的愿。”

        他喚兵部尚書施修戈上前，將選人比試的任務交給了他。

        施修戈聽清楚了圣文帝言語中的威迫，知道圣文帝自己也不能承受在西戎人面前落於下風，他心內冷笑，何苦呢，當初將人殺的殺貶的貶，這些年也從不曾在訓練上下過功夫，到了要用人的時候，又要人只許勝不許敗了？

        他收了心神，想起之前的試探，估摸出西戎人的武藝高低，吩咐人去挑了兩個侍衛過來。

        所有人都從宴客的大廳出來，轉移到了西苑的演武場。

        按照西戎人的要求，他們有兩個王子，一共只比兩場，大家都嘴上說的隨意，說著只是切磋，點到為止，輸贏不重要。可誰不知道，這是關乎面子，更有甚者，西戎輸了沒什么影響，但若是大楚輸了，這□□上國的稱呼，怎么也得沾點瑕疵。在座的其他幾國的使臣，又將如何評估大楚實力？

        孟延璋冷冷站在一旁，耳中聽著自己的那些弟弟們得意嬉笑，自大的皇子們根本對大楚如今的狀況一無所知，他們理所當然的覺得己方會贏，也就二皇子還沒那么蠢，瞪了眼皇子們讓他們閉嘴。

        余光看到孟延璋，二皇子走了幾步到他身邊，似漫不經心問道：“你覺得誰會贏？”

        西戎的王子已經和一個侍衛站上了場，比起那位王子的自信滿滿，侍衛看著有些弱勢，他自知站上這演武場就只能剩不能敗，巨大的壓力讓他還沒開始比，就已經額角沁出汗來。

        孟延璋側目看了一眼二皇子，冷淡敷衍道：“比完自然就知道了。”

        他們兩人這段時間沖突不少，因為濫用職權，包庇罪人，孟延璋剛剛將二皇子手下一位大臣送進了大獄，二皇子心中不忿已久，此時雖笑著搭話，眼中的惡意卻無法掩飾，聽到孟延璋的回答，二皇子笑的意味深長：“是啊，比過才能知道誰高誰低。”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孟延璋不以為意，反倒是程允心覺得莫名其妙，撓了撓臉，她小聲說二皇子壞話：“和小時候，一樣討厭！”

        孟延璋緊繃的神情緩和了一瞬，不過很快，看著二皇子走去圣文帝旁邊的背影，他嘆了口氣：“看來，你等會兒非得去比試一場不可了。”

        程允心不明所以，孟延璋卻清楚，二皇子從來沒個消停的時候，這會兒去找皇帝，無非就是想法子讓程允心上場，贏了再說后話，輸了，那就是孟延璋來承受圣文帝的遷怒了。

        再將目光挪至場上，明明沒過去多少時間，但此時勝負已分，那名侍衛被西戎王子一腳踹下了場，他嘴角烏青，蜷縮著身子嗚咽了一聲，猛然吐出了一口血，接著便昏迷了過去。

        施修戈命人將人抬下去請軍醫醫治，再抬頭怒色滿面：“這就是你們說的點到為止？”

        西戎使臣還沒說話，那位王子拍了拍手，面色輕松自在，他年齡比另一位王子小，說話也不如他哥哥利索，蹩腳的很，但語氣里那份囂張卻不容忽視，他說：“我沒用全力，誰知道不經打，才二十招就輸了。”

        此話一出，所有楚人都難掩怒氣，可又無計可施，甚至下意識去瞟圣文帝的臉色，而圣文帝，只會比他們更生氣。

        他閉目平息了一下怒火，轉頭看向孟延璋，孟延璋慨嘆了一聲，果然如此……

        圣文帝沒有直接開口，他移開眼睛，先是勉強夸贊了一番西戎，然后似是有些糾結，又轉過來看了眼程允心。

        對這位襲了父親爵位的小侯爺，圣文帝從來不曾放在眼里過，況且他一直當程允心是傻子，此時雖然二皇子說了許多諸如“太子好武，身邊侍讀也日夜不綴，聽說武藝高強”之類的話，但他還是不太信任，還在權衡。

        只是，看看正春風得意的西戎人，再瞧瞧交頭接耳的各國使臣，圣文帝有些踟躕。

        程允心敏感的覺察到了有人在看她，她飛速的瞟了一眼，看到圣文帝陰沉的目光，她沒忍住往后挪了挪，小心翼翼伸手拉住了孟延璋的衣袖，就像小時候害怕時那樣。

        孟延璋安撫的拍了拍她，他雖然樂得看圣文帝笑話，也希望西戎人能一巴掌拍醒那些妄自尊大的人，但比武一事，并非全然是面子的問題，眼見著西戎迎著風就翹尾巴，他冷冷勾起了唇角，問程允心：“你想不想去與他們切磋？”

        如果想就讓程允心去，如果不想，他得讓舅舅換一個人上，經過剛才那場比試，看的出來他們還是稍微低估了西戎。

        程允心歪著腦袋看了眼孟延璋，惦記著之前說的什么進軍營之類的事，跟太子殿下確認：“去，我能打敗他們，但是哥哥我不要去當官。”

        孟延璋拍她腦袋，以為當官那么容易呢，他眼神無奈，語氣卻十足溫和，哄她：“好，不當。”

        西戎人已經開始問為什么遲遲不開始比下一場了，大臣們不知道圣文帝為何不喊開始，都私下打起眉眼官司，竊語聲不絕于耳，而圣文帝卻沒有理西戎人，他還在猶豫，二皇子又在他身邊拼命游說，場面一時竟有些尷尬，同時也透著莫名的滑稽。

        孟延璋習慣了圣文帝在做某些決定時的優柔寡斷，他干脆主動站了出來：“稟父皇，方才對戰，西戎小王子出招果決，武藝精湛，兒臣看的十分痛快，程小侯爺亦是如此。兒臣斗膽，有個不情之請。”

        圣文帝哦了一聲，側目看來，西戎人也齊齊轉頭看向這個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大楚皇太子，孟延璋輕描淡寫瞥了一眼西戎大王子，他嘴角帶笑，神情疏朗：“程小侯爺自幼習武，今日一見西戎悍勇，有些心癢，自請上場一戰，還請父皇答允。”

        圣文帝本來就是在猶豫，此時有人給搭了梯子，他不下，也想不出來還有誰能迎戰，同西戎王子一般年齡又會武的人，他著實是想不出來了，只略一思忖，他就點了頭。

        西戎人見狀警惕了一瞬，他們這次打的主意就是想挫大楚氣勢，抱著一定贏且贏的漂亮的心思來的，不過，看了眼站出來的程允心，他們又紛紛放下了心，這人看著瘦瘦小小的，不值當戒備。

        大楚眾臣亦是滿目失望，他們誰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侍讀啊，打小就因為傻而聞名京城，這么些年又都呆在太子府不怎么出門，估計更傻了吧，見圣文帝答應讓程允心比武，有些按捺不住性子的人當時就急了，信誰也不能信一個傻子啊，萬一再輸了，可怎么是好！

        程允心知道許多人都在盯著她看，那些目光讓她有些難受，但她忍耐了下來，像模像樣沖西戎王子抬了下手，請他上場。

        西戎大王子含笑拱手，看著對面一團稚氣，眉毛微蹙卻也漂亮的不像話的人，用調侃的語氣道：“不曾想小侯爺如此秀雅文氣，瞧著倒不像是武夫，等會兒對戰，若有得罪還請見諒。”

        程允心擺了擺手，咬著唇不知道如何回應，她下意識回頭去看孟延璋，見孟延璋定定看著她，朝她點頭，整顆心就安然了下來，只要哥哥在，她就不害怕。

        程小侯爺想，她不會說漂亮話，但她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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