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芮藍散下頭發，耳朵里塞了一枚藍牙耳機，垂著頭在聽夢燈籠，手中自動鉛在歷史書空白處畫著女主角宮水三葉。

        一聲尖銳的長音劃破美好的二次元世界，寧芮藍惶然摘下耳機。

        前排一個女生回過頭，活像見了鬼，臉色煞白如紙。邊上同桌用力掐她胳膊，才讓那聲尖叫啞在喉管里。

        “搞什么，你們兩個！”

        寧芮藍抱怨，這兩個女生她認識，一個是兩班的孫萱然，另一個是九班的蘇淼。很不巧，這兩人她都結過怨。

        孫萱然罕見地完全忽視她，寧芮藍皺起眉頭，奇怪地順著她看去。

        中央空調的冷氣順著風口吹來，冷度不及身畔人半分，寧芮藍從沒見過穆周如此刻一般生人勿近的樣子，那雙向來柔軟平靜的眼眸在厚重鏡片后，目光灼灼。

        “發生什么事了，穆周？”寧芮藍小聲開口，扯了扯穆周的校服袖口。

        穆周握住她的手，寧芮藍驚覺掌心的手冰得駭人。

        櫻唇泛白，穆周的聲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說得緩慢，清清楚楚。

        “需要我再介紹一遍我叫穆周，是你們口中土氣、妄圖攪合別人的轉學生嗎？”

        “不，不用。”蘇淼笑得勉強，拉著孫萱然小聲埋怨，“萱然，都說了讓你小點聲了……”

        孫萱然甩開蘇淼的手，也來了火氣，撇嘴：“偷聽別人講話這么開心，怪不得要做小偷！”

        寧芮藍“呸”地一聲要出頭，穆周攔住她，仍舊四平八穩，只有白皙肌膚下微微鼓起的青藍色血管出賣了她的憤怒。

        “話我只說一遍，來這個學校之前，我既不認識洛倫嘉，也不認識溫宥菁。

        我到海伊來，除了好好學習別無他想，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也不想被你們這樣的人攪擾學習。”

        穆周眸光一轉，“閑談莫論人非，你尚且不以為恥，我一個被你議論的人還要先羞恥嗎？這是什么道理？”

        蘇淼已經轉身將頭埋下，孫萱然氣得眼圈通紅，揚掌要動手的樣子。

        她的手掌騰在半空，恍惚間與十年前男人凌空的手掌合二為一。

        穆周自后脊處傳來顫意，她倏然起立，滿堂嘩然。

        “現在我們能坐在一間教室讀書，對你來說或許輕松，對我來說難若登天。你可以上課吃零食和朋友隨隨便便談論一個你不了解不認識的人，輕易詆毀造謠，我做不到！”

        教室寂靜如雪，唯有音響里大國崛起的旁白配音按部就班地念著。

        歷史老師收起手機，目瞪口呆。

        最后一節課的鈴聲乍然響起。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煩請兩位牢牢記住，我的名字叫穆周。下次有什么話，不必私下碎嘴，大可明明白白到我面前來說。”

        穆周將桌上的筆記三兩下收進包里，手抓到裝滿可樂的水杯時遲疑一下，將水杯塞進包側。

        她背著包，以最快的速度沖出教室。

        九月初，太陽直射點已逐步南移，下午五點鐘天際仍舊明亮。

        風吹來，裹挾躁意。

        籃球場上，一道奪人眼球的粉色身影迅速轉身，以堅實的背抵住身后男生的進攻，骨肉勻稱的手掌牢牢控住球，三分線外輕巧躍起。

        球場內外，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只見，一道漂亮的弧線破空而去，穩穩投入籃筐。

        “球進了！進了！進了——”

        和粉色身影同隊的男生們爆發出歡呼，另一陣營的人顯出頹勢，有人還要進攻，卻聽哨聲響起，宣告比賽終止。

        圍觀的男生女生興奮尖叫。

        “洛學長你太厲害了！多虧有你，這次體育課我們一班終于能給三班顏色看了！”

        球場中，高二一班的竇臚止不住仰慕的神色，跟在洛倫嘉身后一個勁地贊美。

        “舉手之勞。”

        洛倫嘉被隊友圍在中央，和他們一一擊掌，聽著他們的吹捧，眉梢露出自信而散漫的笑。

        干凈而微長的頭發被汗水打濕，汗珠隨著他精致下頜線條滴落，那抹散漫不馴的笑憑添邪氣，蠱惑了一眾低年級學妹。

        他朝球場外走去，邊行邊撩起衣角擦汗，露出一截緊致腹肌，汗水盈盈。

        “洛學長！”

        對家高二三班的小女生見機小跑追來，身后響起哄笑。

        洛倫嘉腳步未停，懶懶斜睨，“有事？”

        “洛學長，渴了吧，諾，這是給你的。”那女生背著手，變魔術般拿出一瓶運動飲料遞給他，笑得嬌羞。

        “沒人告訴你，我打完球渴了，只喝可樂嗎？”

        洛倫嘉瞟過小女生的手，唇角勾出不羈，嗓音慵懶冷漠。

        “啊……？”

        洛倫嘉雙手斜插口袋，眸色疏離，留下小學妹紅著臉捧著飲料，風中凌亂。

        走出人群，洛倫嘉長臂一撈，從球場邊撿起書包掛在單肩。

        嗓中干渴，呼吸帶出熱燥，他旋開杯蓋，遠遠看見空曠足球場那邊，梳著馬尾的少女沖著綠茵場快步疾行，驀地立住。

        沒有想象中可樂氣泡破碎帶出酸甜嗆味的熟悉感。

        但已經來不及，溫潤的液體隨著他仰脖的幅度滑進喉嚨。

        咂摸一下，紅茶的回甘充斥口腔，桂花的香氣凝結舌尖，燥熱的暑氣頓時消弭得無影無蹤。

        洛倫嘉雙眸子倏地睜滿，緩緩舉起杯子轉了轉，和他水杯外形相似的運動水杯透明杯壁上，一只軟萌可愛的黃色橘貓對他招手，“喵～”

        “什么鬼。”

        他低罵一聲。

        唇齒間甜味愈發明顯，不同于可樂的刺激，卻是舒爽而綿長的。

        穆周把包掛在主席臺的欄桿上，脫下藏青色的小西裝校服，將白色襯衫的袖子折疊挽起，露出纖瘦細白的藕臂，手指靈活地松開發繩，扎成丸子頭。

        她走進紅色橡膠跑道，低下頭系好板鞋鞋帶，深吸口氣。

        拔開腿跑動起來，身姿輕靈如風。

        徐徐微風吹去盛日余暉，銀杏扇形的葉子染上金紅，簌簌作響。

        夕陽燦爛如血，少女的影子拉得斜長。

        四圈過后，穆周胸口起伏，氣喘吁吁，她慢下腳步，蹲在主席臺邊，輕輕揉了揉腳踝。

        喉嚨間泛起腥甜，她想去伸手拿水，半途中收回，想起包側的水杯是洛倫嘉的，一陣懊悔。

        “崴腳了？”

        “嗯。”

        穆周嗓音沉而輕柔。男生肌肉繃直的手臂探來，手腕上血管鼓起，肌膚瓷白，他掌中握住的運動水杯上萌喵招手，憨態可掬。

        驟然起身，穆周自腳踝處傳來銳意的痛，牙齒咬得唇瓣泛白，額角的汗被風吹干，粘了一縷碎發。

        “起來這么快干嘛？”

        洛倫嘉略微挑眉，視線勾勒她飽滿顱頂上鼓起的丸子頭，恍神間掌中的水杯被猛地抽走。

        穆周把裝滿可樂的杯子從包邊拿出，躬身放在腳邊，手上動作很快，將自己的按進側袋，拎起包，外套對折掛在臂彎上。

        她半分眼神也沒給洛倫嘉，唇角繃直，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腳踝尚不利落。

        褪去西裝外套的背影更加薄，襯衫下角扎進紺色格子裙里，束出玲瓏的腰線，倔強地走著，漸漸凝成一個星點。

        “發神經。”

        洛倫嘉眼皮一跳，視線溯著她最后的影子，音色不快。

        一股氣莫名郁結在胸口，他彎腰撿起杯子，壓下一口可樂，不見半分舒爽，愈發煩躁起來。

        他捏了捏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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