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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葉家,過溪小筑。

        葉宵回到過溪小筑時,隔著還有距離,就聽到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少爺這是打哪回來了?”

        守門人大馬金刀的堵在小筑門外,例行尋事:“各家收徒,這幾天城中多了不少修為高深的修士,少爺怎么也得為葉家的清名著想,要是弄出什么以色侍人的丑聞,大夫人想來也是保不住少爺的。”

        看守蘇元容的人叫做馮昌,是個散修,早年有金丹修為,也曾風光一時。后來遭了強敵,傷了根本,不僅修為跌落回筑基期,此生更是絕了再進一步的可能,是以心性歪曲的厲害。

        自從被二夫人陳慧心派來看守蘇玉容后,每日里都少不了刁難。

        “這倒是稀奇,一個奴才,反管起主子的事來了?”

        葉宵停下腳步,準備體驗一把仗勢欺人的滋味。

        “你說誰是奴才!”

        馮昌大怒,他修為還未跌落前,也是被葉家正經招攬過的,誰人敢把奴才的名頭安在他身上。

        “叫你一聲少爺,你就真拿自己當葉家的少爺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野種,也敢…”

        “昌叔,我帶了隆興坊的好酒來,足有三十年火候。”在馮昌發作時,忽有一個人喚住他。

        葉永年疾步走來,他和葉宵年歲相仿,是兒時玩伴:“阿元,我有事和你說,你先進去等我。”

        “昌叔,你是酒上的行家,幫我瞧瞧那小二可有蒙騙我。”葉永年把酒塞進馮昌手里,他借著這動作把二人隔開,旋即擔憂的向葉宵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進去。

        這不知是葉永年第幾次為葉宵解圍了,他是個會經營的,常有人夸他小小年紀難得面面俱到。

        這不,就是脾性暴戾粗蠻的馮昌,也愿意給葉永年幾分薄面。

        “酒我收下了,既然是永年少爺開口,我也不和這黃口小兒一般計較,只要他認個錯,我便放他這次。”

        馮昌邊說,邊自儲物袋里取出個牌子捏在手里把玩。

        那是蘇玉容居所過溪小筑的禁制令牌,只要動用令牌,葉宵手里的那面小令就會失效,他便不能入內見蘇玉容了。

        誰能想到。

        葉家原家主的夫人被禁錮在這樣一個小小的院落里生活了十五年,中間未曾踏出一步,且衣食短缺,只得一個粗使丫鬟照料,每日想見孩兒一面,還要擔心他被人刁難。

        蘇玉容不愿葉宵牽掛她,男兒不應困在一處小院子里磋磨掉心氣。

        可葉宵不在她身邊,她又擔心他被人欺負,就像小時候,被人打了欺負了,為了不讓她難過,還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蘇玉容在屋內已經聽到了馮昌的大嗓門,她扶了扶鬢角起身走到門邊。

        她知道只要她出去哀求兩句,馮昌享受了磋磨作賤前家主夫人的快意,就會放過葉宵。

        可她又知道那是孩兒絕對不能忍受的場景,于是她只是緊緊抓住門框,任愁緒爬上眉梢。

        蘇玉容有明月清泉的美貌,哀愁只增添她的動人,讓看者無不憐惜。

        可那個全心全意愛護她的男子,已經死去十五年。

        葉宵透過回廊枯枝,似乎正看到母親垂淚,他的母親從來不是軟弱的女子,這些年卻為她的夫君和孩子,流盡了眼淚。

        再看馮昌和葉永年,葉宵陡覺索然無味。

        仗勢欺人也好,縱情肆意也罷,都沒有依偎母親身畔,被她輕輕撫摸發頂來的讓人歡喜。

        “犬吠之聲,多了。”

        葉宵祭出鴻光長老交給他的小印,類比元嬰修士的威亞籠罩下,馮昌瞬間噤聲,他骨骼咔咔作響,有薄霧般的淡血從毛孔中噴灑而出。

        因為威亞只籠罩他一人,所以還在為葉宵求情的葉永年絲毫沒有察覺馮昌的異樣。

        馮昌驚恐的瞪大眼睛,葉永年看不到的地方,葉宵正對著他微笑。

        而后法寶驅動,馮昌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從頭頂開始,一寸寸化作泯粉。

        他想開口求饒,他痛哭流涕,他想保住一條命,他想喊二夫人,也就是現如今的家主夫人救命,他又想威脅葉宵,他若死了,二夫人絕不會饒了他們母子。

        可是他沒有機會了,無論是求饒還是威脅葉宵都不想聽。

        繞開馮昌,葉宵晃了令牌啟了禁制,徑直入了院子。

        葉永年話音戛然而止,他疑惑馮昌這次也太好說話,依照他的脾性,該是不依不饒才對。

        可眼見禁制就要閉合,他也來不及細想,追在葉宵身后,也跟了進去。

        葉永年沒有看到的是,在他們走后,某一刻,馮昌僵立不動的身形,忽然矮頓,從天靈開始,存存飛灰,不過片刻,他存留于世間的痕跡就只剩下立足之地的一點骨粉。

        葉家有幾道神識留意到了這里的動靜,然而自葉宵祭出法寶到碾滅馮昌的間隙里,卻無人現身阻攔。

        一個已經拿到風雨院青玉牌的族人,足夠他們舍棄掉一個再無寸進可能的筑基修士。

        這是葉宵第一次殺人,卻未覺得有什么可怖,他問心無愧,自然堂堂皇皇。

        等去到蘇玉容面前時,便是做母親的,也看不出她有若玉人的孩兒剛剛碾碎了一個修士。

        “娘,你好好歇著,出來做什么,小心再吹了風。”

        不怪葉宵緊張,蘇玉容沒有靈根,不得修行,只是一介凡人。

        她雖用了駐顏丹,容顏不改,身子骨到底細弱,這些年又多傷懷,更沒有丹藥靈物食用,內里虧損的厲害。

        這在從前是讓葉宵發愁的事,可現在不了,他既入了仙門,日后自然能尋來靈丹妙藥為蘇玉容延續壽命。

        “娘又不是紙糊的。”

        蘇玉容疼愛的理理葉宵的衣襟,孩兒神采奕奕的模樣,她怎么也看不夠:“從前在蘇家,可是娘在打理一家生計。”

        “日后孩兒掙了偌大家業交給娘打理。”葉宵眨眨眼。

        蘇玉容只是笑,她的家風秉承一諾千金,凡事從不輕言應承。

        一旦應諾,便是再難也要做到。

        “容姨,阿元一向是個孝順的孩子,你就應了吧!”葉永年笑著插嘴,他拿了杯子給三人各倒了一杯茶水。

        他天賦不高,在葉家也是個不受寵的,后來偶然遇上葉宵,便做了玩伴,如今他在這院中并不拿自己當客人,行動做派已有半個主人的模樣。

        “我在這里你們也聊的不暢快。”蘇玉容起身,神色淡淡。

        葉永年只當她心思郁結,不喜吵鬧,卻忘了多年前,葉宵頭一次帶他過來時,蘇玉容是歡喜的。

        “阿元,你這幾日去了哪里?城中紛亂,我很擔心你。”

        “出門碰碰運氣。”

        葉宵拿手指在茶盞邊沿走來走去,他檢測出雙靈根,并得了青玉牌的事現在想是只有葉家上層知道,還未傳到葉永年耳朵里。

        “阿元,你莫做傻事,妖丹總有法子的。”

        葉永年猶豫一下,伸手去抓葉宵的手。

        葉宵幼時就是玉雪可愛,這兩年漸漸長開,容貌更盛。

        那一副溫雅風流的皮相,不僅招惹女子,若有喜好南風的男子,同樣是招惹的。

        葉永年覺得自己不喜歡男子,可對著葉宵,心中又著實有一分喜愛。

        少年慕艾,便忍不住多些親近之舉。

        葉宵捏了茶盞塞到他手里,只當他是口渴了。

        雖然葉永年每次來,院里便能多些東西,要么是果蔬米糧、糕點吃食,要么是碳火用具,最不濟也能讓馮昌安生一日,少些刁難。

        可這些也不值讓葉宵舍了色相去。

        葉永年縮回手,有些神思不矚,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屋中于是安靜下來。

        葉永年扭頭看向窗外,葉宵見他避過自己,愣神片刻后,忽而咬了咬嘴唇,再張口時雖還有些許勉強,但到底說了:

        “阿元,我聽人說…說老牛山上有個坊市,有人曾在里面淘到一顆晶化的元嬰期妖丹,我托從兄帶我們去坊市,他已經應了。”

        葉永年理著衣袖,等待葉宵一口應下。

        誰料。

        “我就不去了,你若找到妖丹,帶回來給我就是。”葉宵自然的指使道。

        這話委實不客氣,哪有原地等著別人為自己的事奔波的道理。

        葉永年噎了下,一時沒想好怎么回答。

        他預想里都是葉宵歡喜應下的情景,少不得要催促他早點動身,還要說些感謝他的話。

        阿元從不是心安理得享受別人好意的性子,今日是怎么了?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我原是有靈根的,還是雙靈根。”葉宵斂了笑,微微歪頭:“我已經拜入了風雨院,明日就會帶著我娘同去。”

        葉永年猛的瞪大眼,他是最次的雜靈根,又是葉家旁系,所以一直不受重視,他若有雙靈根,便能和眾星捧月的葉子瑜一較高下!

        他聲音啞了些,吞咽了一下,才干巴巴的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怎么沒告訴我?”

        “忘了嘛。”葉宵完全不掩飾他的敷衍。

        葉永年腦子里紛亂如麻。

        一時想,有雙靈根的為何不是自己。

        一時想,他不是阿元最好的朋友嗎,他怎么能瞞著自己。

        又想,怪不得他聽了妖丹的消息也渾不在意,原是攀上了風雨院。

        最后忽的明悟,原來不是阿元需要依賴他,而是他要去仰望阿元。

        葉永年恍惚著站起身。

        四下不見人,在他愣神時,葉宵早已經離開了。

        他心中跳出一個念頭:這件事要去稟告二夫人嗎?

        想到二夫人,葉永年腦子里像是晴空一個炸雷!

        阿元,莫不是知道了?

        知道他是受了二夫人指使才會與他們母子親近。

        他耳邊似乎又響起陳慧心的聲音:

        世間最痛,無非誅心。被自己信任、鐘愛的人背叛,滋味可不好受。

        葉永年神思不安的踱了幾步,阿元對他全無愛慕,鐘愛之人便無從說起。

        別看阿元皮相溫軟,其實想被他真的記在心里很難,這些年說起近人,除了他也只剩葉箐英了。

        而葉箐英確有兩分姿色。

        難道阿元竟是喜歡她嗎?

        可是

        葉永年皺眉,那女人也是陳慧心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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