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仿佛在提醒著回云疏，離遇見那位施主的事又遠了一天。

        回云疏睡眼松醒，裹著小被子坐在小踏上迷糊的數了數，這是她在覺音師姐的屋里賴著的第四日。

        這前三天里，她只在其中一個白日回自己房里拿了一些常用的物件，便再也沒去過自己屋，甚至連邊緣都不靠近，每日只往偏殿和食齋跑。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也沒有任何人來找她，于是漸漸安下了心。

        聽得晨間暮鼓，梵鐘敲響，拉回了走神的回云疏，怔怔的轉頭一看，覺音大師姐的床上已經收拾的整潔干凈，應是早已經到了正殿，那鐘聲估約也是大師姐安排的僧人敲響的，比平日里的晨鐘敲響的頻率快了些，是要召集眾人的意思。

        回云疏起身洗漱，束好里衣，穿上寬大的僧服、配上僧帽，將頭發梳折進僧帽里，連鬢角的碎發也收拾干凈，安靜的出了門。走往食齋領了個饅頭之后，往主殿走去。

        今日是香積寺的半月一次的戒會，關上寺門，不再待客。全寺聽著鐘聲一起聚集在主殿，上至師太這一輩，下至師門內的男弟子、女弟子，所有人對自己半月以來是否有違反戒律進行反省。

        回云疏坐在最后頭，即使聽不太懂，每次也能學到幾句經文。

        與往日一樣，這次戒會也是照例這般讀經，自省。

        約莫已過巳時，木魚的敲打聲漸停，回云疏以為將要散場時，卻聽見靜慧師太說：“趁著大家人到齊，說一件事情。”

        “覺音這兒接到來自東京城的一封信，邀請我們香積寺參加今年的‘萬姓交易’。我們人不多，趁著都在，問問你們今年想去嗎？地點與往年一樣，都在皇極寺。”

        萬姓交易是一年一度在皇家寺廟舉辦，各地人們趕往京城來購物、售賣的大型集市，也有來自五湖四海的僧友相聚談經論道的交流。

        聽說東京城內城的皇極寺，是皇家寺廟，廟宇眾多，紅墻碧瓦。每次萬姓交易時，大殿之外，設有禮樂，樂聲飛揚，長久延綿；還有各色燈燭，一盞盞多的都數不清；大殿之內，供各地來的百姓燒香；更有僧友之間談論佛經心得，是讓人受益匪淺。1

        回云疏往年只聽師兄師姐們回來描述過萬姓交易的場面，就特別的羨慕。只是她還未出家，所以還沒有被安排去過。按照規定，今年她八成也是去不成的。

        “阿彌陀佛，弟子覺得這一年一度的盛會，該應邀前去。”這是妙清。

        “阿彌陀佛，弟子覺得今年不去為好。”一位男弟子起身說話。

        “普相師弟，有何見解？”覺音大師姐扶著靜慧師太坐下后，代為提問。

        覺音這一問，也道出了回云疏心里的問題，一般來說每年都去的，怎么會突然提出這般爭議。

        “大師姐，見解不敢當。只是弟子與其他師兄弟守香積寺正門與其他側門時，最近幾日，總聽到一些傳言，怕是對我們香積寺的名聲有許些影響。由于能參加‘萬姓交易’的皆是能代表各寺廟的俊杰弟子，弟子怕，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普相猶豫著說。

        聽到普相這話，許多弟子怕是猜到了什么，開始竊竊私語，妙清忍不住氣憤的說：“難道又是她在造謠嗎！”

        “妙清師妹，住嘴。”覺音大師姐呵斥了妙清，又復而問道：“普相師弟，繼續說。”

        “是，大師姐。”普相說道：“往年過完元宵后的兩三日，是跟著佳節之后的黃道吉日，雖不及元宵當日，也常有許些香客來拜佛。但是今年元宵之后，來往寺廟的人數驟然比去年少了許多。弟子請教了一戶人家的小廝，才得知原因。”他頓了頓，繼續說：“是來自京城的謠言。襲婳當時在寺門口被接走時，許多人都瞧見了身上帶傷，她還指認是寺里濫用私刑，于是便起了謠言：香積寺欺壓僧人，缺衣少糧，濫用私刑毆打女尼，不配為佛門之地，這種廟宇竟還有人來上香……”

        “住口！咳、咳咳……”靜慧師太氣的咳了起來。

        “師太。”

        “師太。”

        眾人十分擔憂，在前排的弟子圍攏上去，后面的紛紛站了起來。

        覺音順著輕拍靜慧師太的背，過了好一陣，靜慧師太才緩過氣來，緩緩道說：“她也是在戰場上被撿回寺里的孩子之一，養成了這番模樣。按照寺里規矩責罰，不知悔改，還倒打一耙辱我香積，真是師門不幸。”

        回云疏往門邊的角落里又縮了縮，心里是驚恐萬分，突然想起元宵前夜，她蹲在灌木叢里，聽到那兩個人的對話：“這寺里，欺壓僧人……”難不成就是說的襲婳姐姐的事……

        靜慧師太又嘆了一口氣，黯然傷神，說道：“大家坐會位置罷，繼續討論。”

        “是。”

        待眾人回到原位，只聽門口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來晚了，來晚了，阿彌陀佛。我準備好了齋飯，在食齋等了許久，怎么都不見有人來，于是過來瞧瞧，在門外聽了一會，原來你們遇上了這般問題。”這是食齋的大師傅善木，跟靜慧師太同一個輩分，見識不少，卻只愿意呆在廚房這方寸之地。

        “善木師傅，阿彌陀佛。”覺音帶著眾人行禮之后，再次回到原位。

        靜慧師太手里滑動佛珠，微微一笑：“善木師弟，阿彌陀佛。支個招？”

        善木也轉動著佛珠，爽朗的說：“哈哈，沒有什么招數，只是不服老罷了。”他找了個蒲團坐下，繼而說道：“佛曰：命由己造。不論他人如何說道是非，我們依然要做好自己的本分。貧道是后廚之人，歷年來從不參加那什么‘萬姓交易’，但是你們這些小輩，應當把自己香積弟子的風骨展現出來。”

        靜慧師太點點頭，她是對襲婳的事很惱怒，但是卻不想其他弟子心境受到影響，道：“善木師弟言之有理，那此次我們便應邀前去吧。不要在意那些謠言，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

        覺音大師姐適時接話：“師太，那今年如何安排人手？除去留下守寺的弟子外，去年安排了一半的人數。”

        “如此，便輪著，這次把去年沒去的人，全部都安排上吧。”師太對著覺音說道，然后微微抬頭對著其他弟子說：“若有告假的便跟覺音說吧，可還有其他問題？”

        眾弟子：“弟子謹記。”

        ……

        入夜，小風吹得呼呼響，回云疏不怕冷似的開了個小縫，趴在門邊，那風吹的小臉通紅也不在乎，只眼巴巴的盼著覺音回來。

        當覺音從靜慧師太那回來，看到那門縫里的小臉時，覺得甚是好笑。

        回云疏出來迎著她，又尾隨她進屋去，在覺音身后不停的喚她：“大師姐，大師姐，別笑了。”

        覺音逗她：“這么晚不歇息，想做什么呀？”

        “大師姐，今天師太說的‘去年沒去的全部都安排上’，是不是，是不是我也可以去。”回云疏捉住了覺音的手，抬著頭問。

        “是，但是我們得有個約定。”覺音回答了她。

        回云疏的雙眸忽然就閃亮了起來，她說：“大師姐你說，什么事都行，云疏保證做到！”

        “從萬姓交易集市回來后，你便要自己住了。”覺音倒是不怕回云疏變得跟襲婳一般，她覺得這個丫頭心思淺的很。

        “好，我保證，謝謝大師姐。”回云疏滿心歡喜，這是她第一次能出寺。

        ……

        東宮

        李且甩了甩拂塵，有些煩躁，卻又不得不輕緩著步子，在門口時不時地往屋子里張望。

        殿下自打從宮外回來后，昏睡了兩天，今天剛醒來，皇帝便來親自來了東宮。不知道在屋子他們談論了什么，只聽得一陣茶盞被摔碎的聲音，皇帝怒氣沖沖的出來了，東宮跪了一片人。

        恭送皇帝離開之后，偌大的東宮里也鴉雀無聲，跪著的人也沒有敢起身的。

        太子殿下將自己關在屋子里怕是有三個時辰，屋子里靜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李且生怕出了什么事，心里忐忑，從地上爬起來打算敲敲門。

        “殿……”

        “吱婭……”屋子門開了，沒有人出來。

        李且第一聲“殿下”被卡在了喉嚨里。他往屋子里望了一眼，只看到地上有一修長的倒影，又喚了一聲：“殿下。”

        “進來。”

        “喳。”李且帶著小太監進了門，看見窗戶大開，殿下站在窗邊看著屋外。

        李且低聲吩咐小太監收拾地上的茶盞，然后他上前幾步匯報著：“殿下，約莫一個時辰前，太后娘娘身邊的芍藥姑姑傳話來，請殿下到福寧殿一道用晚膳。”

        殿下沒說話，李且心下嘀咕，又繼續道：“三皇子昨日來找過殿下，殿下在歇息。三皇子沒說什么事，只說改日再來。”

        “戚小大人來信請示，他在香積寺守了三天，殿下您說的那間屋子里，一直沒人住，東西沒送出去，還需要繼續守著嗎？”

        ……

        李且匯報完站了許久，沒有聽到吩咐。

        忽然，像是窗外起了風，撩動了站在窗邊那人的頭發。

        裴延斯條慢理地轉了一下玉扳指，說道：“不必了。擺架福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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