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聞言有些驚訝，沒想到今年楚郡竟然來了這么個人。屈步蘅的名號雖然不如景逍遙響亮，但是憑她姓屈就不會讓人有所輕視。

        如今楚郡國雖然是昭氏坐王位，但是國政大權卻被屈、景兩氏把控著。景氏主舉國內政，屈氏主邦交外務。

        鄭遠道：“以往未曾接觸過此人，所以臣想趁著休沐暗中觀察一番，也好知己知彼。”

        趙錦心中暗暗感嘆，不愧是沈晏大力舉薦、連李成蹊和他接觸過一次也說此人心思靈活，鄭遠確實是不負盛名。

        一般官員休沐日都恨不得完全拋開公務，好好放松一把。即使這樣也沒有任何過錯，休沐日本來就是這般用途。

        但是鄭遠居然能心念自己的差事，絲毫不覺得是強加的累贅，反而興致勃勃。能有這種心態對待工作的下屬，應該沒有領導不喜歡了。

        她真情實意夸贊：“卿如此憂心國事，實為百官之楷模，連朕都有些汗顏了！”

        “陛下謬贊，臣只是盡職盡責而已，不敢邀功。”鄭遠垂首長揖一禮，仍然不敢看她的臉。

        忽然鄭遠袖子一抖，一樣物什從里面掉出來。他彎腰撿起，卻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

        鄭遠笑容尷尬：“請陛下恕罪，臣平日出門常常會帶一面小鏡，以便時常修整儀容。”

        他雙手遞上鏡子：“陛下可要看一看？”

        趙錦莫名其妙地接過鏡子，舉起來一照差點沒有氣暈過去。

        她嘴唇上一坨粉嘟嘟的，兩頰也是粉嫩無比，跟年畫上面的娃娃一樣。也只有五六歲小姑娘會這么涂吧！

        怪不得一路上都有人對她側目而視，天吶，她居然就頂著這么一張臉沿街走了一路！

        她笑容僵硬地將鏡子遞回給鄭遠：“鄭愛卿自行告退去吧，朕就不耽誤你的正事了。”

        鄭遠雙手接過鏡子再行一禮，轉身快步離去。

        趙錦氣呼呼地轉向何沅，手指向自己的臉：“你看看！”

        何沅不明所以：“怎么了？”

        趙錦氣結：“你不覺得……很像猴屁股嗎！”

        何沅一愣：“沒有啊，挺好看的呀。”

        天吶！這個人到底是什么審美？連鄭遠看了都不忍直視，他居然還說挺好看的？

        趙錦一把拉過何沅的袖子，翻出里面的白色內襯，胡亂往自己臉上抹去，直到把他給她抹的胭脂全部擦掉。她寧愿素面朝天，也不要頂著這樣一張滑稽的臉惹人笑話！

        何沅發愣地看著她的一系列動作，好像意識到了她為什么生氣。可是又有點不明白，因為他真的覺得挺好看的呀……

        趙錦甩手而去，留下何沅和小侍衛二臉懵逼。兩人尚未意識到那盒粉嫩胭脂，帶給一位愛美女子心靈上的傷害有多大。

        遲疑片刻何沅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衣袖：“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以后一定好好學習一下怎么涂胭脂。”

        趙錦冷哼一聲，轉頭看著態度誠懇的何沅：“等回去之后，我要把那盒胭脂全部抹在你的臉上……不！身上也要抹！”

        何沅哭笑不得：“好，你說怎樣就怎樣。”

        趙錦臉上轉陰為晴，重新牽起何沅的手，二人又恢復如膠似漆的狀態。

        望遠亭外，人影綽綽。

        有難舍難分的離別悲戚，也有久別重逢的喜出望外。有人從這里走出去天高海闊，有人從遠方歸來卻近鄉情怯。

        一隅之地上演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嘗盡了酸甜苦辣。

        趙錦找了一個視野比較好的地方坐下，忍不住眺望遠方，算時間阿珩也快要到了。

        剛才何沅神神秘秘地離開，這會兒卻帶回了一個糖人，是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

        趙錦眼前一亮，一口咬上去還是記憶中甜蜜的味道：“唔……好吃！”

        何沅笑呵呵地挨著她坐下：“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趙錦滿足地咬著蝴蝶翅膀，整個心情都變得美麗起來。她順勢躺在何沅懷里，樂得悠閑自在。

        遠方的官道盡頭出現金燦燦的光芒，等到了近點才發現是一支威武霸氣的隊伍，那光芒來自于其中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

        馬車前面有一高高瘦瘦的少年騎馬引路，他身著暖黃色錦衣，冷峻的面容卻透露著不可侵犯的疏離。

        趙錦不由贊嘆，不愧是江南水鄉鐘靈毓秀之地，養出來的人就是水靈。連仆從都如此養眼，看來阿珩在那里也受不了苦。

        只不過自己這個弟弟幾年過去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么孩子氣。就喜歡漂亮的物件且一定要向全世界展示，像是一只開屏的花孔雀迫不及待地想要尋求認可。

        她拉著何沅站起身來，馬上的錦衣少年剛好也望向這邊。四目相對的瞬間，趙錦突然有一個怪異的想法——

        這少年，怎么有點像她那個傻弟弟呢？

        錦衣少年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翻身跳下馬向亭子走來。

        趙錦也連忙沖出亭外，她心中還是有些懷疑，實在是眼前少年和她記憶里的弟弟相差太大了。

        到現在她還記得送別周珩的時候，那個瘦小嬌弱的男孩一把鼻涕一把淚抱住自己：“阿姐我不想走，長陵那么遠我一個人去害怕。”

        她探頭望向少年身后的馬車，車簾被風吹起一角，卻始終沒有人走下來。

        錦衣少年伸手在她眼前一晃，露出孩童般的純真笑容：“看什么呢阿姐，我在這里呀！”

        趙錦呆住，這少年還真是周珩？

        許是她表現得太過異常了，周珩瞬間收斂笑意，狐疑地打量她的臉色：“阿姐，你不會不認識我了吧？”

        趙錦回神：“啊？怎么會。只是太久沒見，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周珩黯然傷神，垂下腦袋一言不發，五指緊握成拳。

        趙錦只能看見他如蟬翼顫動的睫毛，她心中充滿了歉意，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兩人僵持在原地，氣氛頓時變得死寂。

        良久周珩抬起頭，他眼眶紅紅的，眼中晶瑩之物幾欲奪眶而出。

        趙錦慌了：“哎哎你別哭啊，都是阿姐不好，阿姐知道錯了……”

        周珩語帶哽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忘了我？”

        “不是，阿姐怎么會忘了你。”趙錦手忙腳亂，伸手比在自己肩上，“你走的時候才到阿姐這里，回來都長這么高了，阿姐是喜出望外！”

        如今少年已經高出她一頭距離，站近了她需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周珩嗚咽一聲將她抱住，埋頭在她頸窩，不多時趙錦已覺肩上衣衫濕透。

        她伸手撫向周珩的背：“你看看你，長這么大了還是這么愛哭。”

        何沅姍姍來遲，在趙錦身側站立：“殿下終于回來了，你姐姐天天都在念叨你。”

        趙錦將周珩推開一點，眉眼帶笑地看著弟弟：“阿珩，這是你姐夫何沅，我們大婚時你見過的。你還記得吧？”

        周珩哼唧一聲，又趴回她肩上：“不記得了！忘記了！”

        趙錦啞口無言，這是記著剛才的仇了呀，怎么還跟小孩子一樣愛賭氣。她沖著何沅抱歉地笑了笑，何沅亦回她一個微笑表示自己毫不介意。

        “好了好了，阿姐知道你委屈，你就原諒阿姐這一次好不好？”趙錦抱著周珩又哄了一陣。

        周珩嗚嗚咽咽又哭了一會，才從她身上起來，不由分說拉起趙錦的手走向馬車：“阿姐和我一道坐馬車。”

        “啊？等會兒，予安……”趙錦伸手想要拉住何沅，卻已經被弟弟拽出一段距離了。

        她焦急地看著何沅，對方只是沖她笑了笑，仍然站在原地不跟上來。

        “阿珩你等一下……”趙錦拖住弟弟。

        周珩冷哼：“馬車坐不下三個人，他自己能回去！”

        趙錦瞪大了眼睛，我信你的鬼話？你那花枝招展的馬車十個人都能坐！

        見她準備走回去，周珩從身后將她攔腰抱住：“三年沒見，我想和阿姐說說悄悄話都不行嗎，為什么要外人在場？”

        趙錦腳步一頓，本來想說何沅是你姐夫不算外人，可是一聽他聲音里的顫抖和委屈，開始猶豫起來。

        遠遠瞧見小侍衛已經走到何沅身邊，她稍稍放下心來。何沅也朝她擺了擺手，不愿意讓她為難。

        身后又傳來一個幽怨的聲音：“阿姐，我想你了，你難道都不想我嗎？”

        她當即心軟，伸手撫向腦后周珩的臉龐：“阿姐也想你。”

        馬車晃晃悠悠向著城門方向駛去，趙錦從窗簾處伸出頭往后望去，直到看不見何沅的身影她才放下簾子。

        周珩仍然黏在她身上不肯撒手，她忍不住笑了。

        “讓阿姐仔細瞧瞧，我家阿珩長成什么樣子了？”她伸手捧起周珩的臉左右打量，對方乖乖的任她擺弄。

        “嗯，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周珩靦腆地笑了，又往趙錦身上蹭了蹭，將臉湊得更近：“有沒有長成阿姐喜歡的樣子？”

        趙錦哈哈一笑，對著他的臉蛋左捏右揉：“喜歡！”

        “你跟阿姐講講，長陵那里好不好？”

        “好，山好水好，吃的玩的樣式也多……”

        周珩開始打開話匣子，恨不得把所有的見聞都傾囊而出。趙錦認真聆聽，時不時點頭附和。

        馬車里陣陣歡聲笑語，不知不覺已經進入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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