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字最難解
五月末的汴京已不是很涼,偶爾在傍晚時分會得幾場小雨,雨水順著綠瓦從屋檐下落下,一滴一滴匯成清涼的雨簾,幾個宮女打傘而過,小心翼翼護著手中的食盒。
其中一個領頭宮女提醒道:“都注意些,這可是皇上賞賜給郡主和公主的,莫要弄壞了。”
幾個小宮女小聲應下,可心里無不在艷羨著,這嶺南荔枝可謂是上佳的貢品,不過昨日剛供奉了上來,除卻皇上賜給各宮娘娘和太后的,就屬送進這凝芳殿的最多了。
宮女叩門而入時,宋慕春正看書看得入神。
近來汴京出了位寫書極好的江南先生,起先不過只是在墨書閣中有一兩本其寫的書,后來借書看書的人多了,一時贊譽之好,讓滿城的文人都在猜這位江南先生到底是誰,但墨書閣也守規矩,只管賣書,別的一概也不透露。
宋慕春手中這本正是這位先生的書,名為《雪廂記》,書中多是男女間情愛之事。
自古恩恩怨怨最是難平人心,佳人小姐愛上風流書生,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知讓汴京多少小姐夫人為此流淚濕帕,就連不少文人都稱贊有佳,自覺此書寫盡了風花雪月。
“阿姐,你說若是歡喜一個人,真的會因此失魂落魄,為他又哭又笑,哀嘆千千萬萬遍嗎?”
宋慕春合上書,歪頭看向一旁在繡花的宋折梨,布面上的花樣是一朵梨花,聽到她的問話,宋折梨手上的動作不停,口中說道:“自古癡男怨女何其多,情之一字又怎說得清。”
“情之一字不好,說多了不好,想多了不好,還不如吃荔枝好。”郡主大手一揮,侯在身后的宮女將一盤已剝好的荔枝端了上來。
青瓷盤中的荔枝個個圓潤飽滿,放在嘴里一咬,滿是甘甜清香,令宋慕春不禁嘆道:“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這嶺南荔枝味道果真極佳。”
可惜宋折梨好似并不是很喜歡這御賜的東西,連眼都未抬一下,手里的針線翻飛,繡了好幾日的梨花就快完工了,宋慕春的女紅并不好,也不愛做這些玩意,便起身去看這殿里掛著的畫。
畫作多是阿姐平日里插花的描摹,看樣子都是同一人所畫。
唯有一幅畫像很是特別,畫里是一紫衣女子的側影,正坐在亭中拈花插瓶,一顰一笑皆在畫紙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可見作畫之人的用心。
“阿姐,這些畫都是出自那位蘇大人之手么?”
宋折梨很少笑,總是以冷面示人,可看著這幅畫,她的眼里還是難得露出了點點笑意,點頭道:“他是凝芳殿的畫師,平日里我都會將已插好的花瓶交予他臨摹下來,所作之畫確實惟妙惟肖,便也就留了下來。”
宮中御用的畫師并不多,平日里也就是給各宮娘娘畫個像,可這位蘇大人,宋慕春凝思苦想了許久也沒有印象,便干脆不去想,又與“二公主”逗玩了許久,惹得貓兒在宋折梨腳邊鉆來鉆去。
最后走時,宋慕春還提了一盒荔枝,但腦子里還是那幅紫衣女子的畫像,阿姐這人她最清楚不過,很是厭煩與宮中之人打交道,性子也清冷,但如今竟把一畫師的畫高掛殿中,著實奇怪的很。
正想著入神時,耳邊傳來一男子的聲音:“微臣見過明珠郡主。”
宋慕春抬眼看向面前行禮的人,他穿著宮中畫師的圓領素色衣袍,頭戴交腳蹼頭帽,眉目俊秀清朗,右手中還握著一卷畫紙,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
“蘇大人又去給阿姐送畫了么?”
“還是前幾日公主命微臣畫的,因有事耽擱了,今日才剛畫完,便想著早些送過去。”
“既然如此,蘇大人便快些去吧。”
男子微微頷首,朝著宋慕春來時的方向走過去,直到走至宮殿門口,停卻了腳步,遠遠可看見有一宮女走了出來,接過他手中的畫,從始至終,他都未踏進宮殿內半步。
阿姐說的對,情之一字又怎說得清。
就好比她現在提了盒荔枝站在東洲小院門口,進也不是走也不是,明明是要回府的,怎么這腳又偏偏走到這了。
青泥站在后頭,悄聲問了句:“郡主,咱們還進去嗎?”
“進,當然進。”宋慕春挺了挺自己的背,特意將聲音放大了些。
先聽到聲音走出來的是小林,她手里搬著三塊大石頭,一塊壘著一塊,放在地上時都好似要砸出個坑。
見著是宋慕春站在門口,她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臉上的小雀斑在門口燈籠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楚。
“郡主!”小林臉上難掩欣喜之色,說話也比平時快了些許:“公子,睡下了,好吃的,我吃。”
黃衣小姑娘直勾勾地盯著她手中的食盒,宋慕春沒忍住笑道:“是嘛?江公子睡下了啊,那我便不多叨擾,下次再來吧。”
隨后宋慕春就假裝轉身要走,小林果不其然追了上來,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公子,還沒睡。”
“那我到底是睡下了還是未睡呢?小林你好好說說,我也好照著做。”江云生站在后頭,涼涼的聲音傳進小林的耳朵里。
聽見自家公子的聲音,小林立馬老實了,兩手拽著衣擺,都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宋慕春,后者摸了摸她的頭,將食盒遞給了她。
許是因力氣大的出奇的緣故,小林也特別愛吃,一個人的飯量能抵得上三個人的。
來東洲的次數多了,宋慕春對小林的情況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知曉她是在年幼時被江云生撿回來的,自小說話就不利索,只知其姓林,就一直稱作小林。
來汴京之前,小林最愛喝淮南郡的羊肉湯,可現在,凡是這位郡主帶來的吃食,她都十分喜愛。
離書院中的春試還有半月之余,宋慕春的棋藝相比之前漲進了許多,與江云生對弈時,五局也能拿下兩局。
“以郡主如今的棋藝來說,春試必不用擔心。”
“可是這局我還是輸了。”
宋慕春雙手趴在桌上,將臉枕在手臂上,嘴里嘟嚷著要再來一局。
現今文人筆下多推崇鵝蛋美人臉,汴京佳人榜上,為那安陽長公主在榜首,可在江云生看來,美人多姿,不在于何面貌,更在于何神色。
俏麗如眼前的姑娘,最是一雙杏眼撩人心魄,明眸善睞,靨輔承權,是他曾見過最好看的眸子。
可憐他讀書十幾載,到如今,竟也只會用好看二字來形容。
“江公子,你發什么愣呢?”
宋慕春抬手在江云生面前晃了晃,見其沒有反應,又稍稍站起身湊近了些許,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卻突然被面前之人握住,宋慕春一個不穩,另一只手撐在了棋盤上,打亂了黑白兩子。
可亂的又何止是棋子?
最先察覺不對的江云生忙放開宋慕春的手,可余溫尚在,那柔軟的感覺令江云生藏在衣袖下的手不斷摩挲著,他緊拽住衣袖,幸而燈光朦朧,夜色沉重,無人瞧見他紅透了的耳朵。
而宋慕春沉默著將手收回,一言不發的坐下,只是將棋子一個個撿好。
這令江云生的心突然不安起來,她會不會以為他與那浪蕩登徒子其實并無兩樣,她會不會因此再不理他?
慶陽如今雖說民風不甚嚴謹,亦沒有什么女子必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說,可姑娘家的手被男子摸了,自然是要羞要惱的,何況還是明珠郡主。
“郡主,我……”江云生囁嚅著嘴唇,可半天也沒憋出句話。
“常言道,男女授受不親,可如今……幸好,幸好還無人瞧見,不然以后我還有何臉面。”宋慕春嘆了口氣,神情有些許的低落。
“要懲要罰任憑郡主。”
江云生將雙手伸至宋慕春面前,意思是任由姑娘打罵,可自己卻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等來的既不是罵也不是打,而是姑娘一聲淺若銀鈴的笑,以及手上一顆黑色的棋子。
“既然如此,我就罰江公子再與我下一局,最好輸給我。”
宋慕春再忍不住笑,雙眼彎成月牙,她若抬頭瞧一瞧,定能在江云生的眼里瞧見她。
無人得知,那一日夫子堂中問話,他以眼比月,心中想的正是這一雙顧盼靈動的眼睛。
“公子,郡主,還會,來嗎?”小林戀戀不舍地看著前頭宋慕春主仆二人的背影,已然把她們列為好人的范疇了。
郡主會給她帶好吃的,郡主身邊的姑娘會幫她一起搬石頭壘在小菜園邊上,所以說這就是好人。
江云生沒有回話,手中的折扇敲打著掌心,小林知道這是公子在想事情,就坐在一旁的石階上不說話。
“她還會來嗎?”江云生喃喃自問了一句,可他未發現的是,他明明最不在意旁人生氣,明明最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可如今,也許她已并非是旁人。
“郡主,下棋,贏了,高興,再來。”小林很認真地一字一句說道。
她想了許久,才想起來從前在淮南郡時,聽到有人說過,若是姑娘家高興了,就什么事都好辦。
小林的話令江云生頓然失笑,她若是高興,讓其贏一局又何妨,讓他輸一生亦有何不可,也許如此便能日日相見。
還未走太遠的宋慕春聽見笑聲回頭去看,只見江云生長身立于院門下,春衫白衣,雙眸生輝。
誰說人生若只如初見,有時人生如當下之見或是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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