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牢中父親言
“云生來了,肩上的傷如何了?”宋清雁坐在書案前,就這燭火在看些什么,聽見門口的聲響,放下了手上的東西。
江云生彎腰行了一禮,“謝殿下關(guān)懷,太醫(yī)查看過,已無甚大礙。”
“你過來,”宋清雁朝案下之人招手,把書案上的東西遞了過去,“本宮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瞧瞧這個。”
這樣?xùn)|西對江云生來說再熟悉不過了,一樣的囚服布衣,一樣的紅色血跡,只不過不同的是這上頭的字跡罷了。
十多年前,翰林院顧學(xué)士在御牢中寫下的血書是冤屈,而江云生手上這封卻是認(rèn)罪書。
字字句句,皆指向柳畢書,但卻很難不讓人想到他的父親,禮部尚書柳大人,兒子做事老子會不知道?況且此次科考的主考官正是他爹柳自清。
金林池畔,江云生是看過那書生字跡的,與這布衣之上的血跡沒有什么兩樣。
“殿下,可還有這人的字跡?”
宋清雁指著書案另一邊,“只剩下這封狀告書。”
其余相關(guān)的東西,早被人一把火燒成灰燼了,至于這火,柳自清在牢中承認(rèn)了是他派人去放的,自然是為了毀滅二人往來的證據(jù),而柳畢書也不知躲哪去了,至今未被抓到。
這火燒的蹊蹺,書生死的也蹊蹺,江云生隱約覺得這里頭有什么東西是他還沒看到的,可眼下這兩樣字跡怎么瞧都一模一樣。
“本宮知道你所想的,先前已讓人來查過,確實是同一人所寫不假。”
“不,殿下你看這里!”
江云生指著狀告書,拿起來放在書案上與宋清雁同看,寫這封狀告書時,不知書生是過于激動還是害怕,又或是不知如何組織措辭,每句話的開頭都顫顫巍巍,以至于字跡都帶些歪扭,末尾停頓出更是下意識停滯的更久。
反觀在書生牢中發(fā)現(xiàn)的那封血書,江云生只能用行云流水來形容,雖字字句句皆是在告訴旁人柳畢書是主謀,但其話背后的含義卻分明是在指向柳自清。
人臨死前,焉能如此從容?何況那個書生,可不是那等會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不然瓊林苑門口,也不會跪地求饒了。
一把火,燒的是證據(jù),但到底是柳自清與書生往來的證據(jù),還是旁人想毀尸滅跡。
“云生,”宋清雁沉思許久,終于開了口,“柳自清已經(jīng)認(rèn)罪了。”
江云生抬起頭,手指不由得捏緊了幾分,“他認(rèn)罪了?”
認(rèn)得不僅僅是科舉誣陷這一條,吏部還查出了此人在江南貪污田產(chǎn)一事,當(dāng)今圣上最恨的便是官員貪污。
先帝在時,也曾在此事上大加管束,甚至親自改寫了慶陽律例,在貪污懲戒上遠(yuǎn)比先前要狠的多。
即便如此,貪污的官員依舊“前仆后繼”,既然汴京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那旁處自然會方便許多。
“今日本宮喊你來,其實另有一事,便是與這江南貪污田產(chǎn)有關(guān)。”
江云生聽見此話,把手上的東西放下了,往后退卻一步,拱手道:“殿下請吩咐。”
宋清雁輕輕笑道:“莫要如此緊張,是好事,如今你也高中探花,旁人可羨慕得緊。”
一朝探花一朝臣,君命不可不聽,江云生微微垂頭,低眉站在下首。
柳府在第二日被抄了家,百姓站在門口是看熱鬧也是謾罵,那一箱箱從柳府抬出來金銀,只會讓他們更加痛恨這位禮部尚書。
正是大清早的時候,有些百姓甚至拿起菜籃子的青菜雞蛋就忘柳府的墻壁上砸,人群中不知誰往那府門上的匾額扔了塊石頭,旁人紛紛效仿,隨著哐當(dāng)一聲,匾額碎在了地上。
“哎喲,誰啊,沒長眼啊,撞什么撞。”
撞人的是一個全身都籠罩在斗篷的人,看不清模樣,著實怪極了,那被撞的百姓只瞧了一眼就扭了頭,全當(dāng)是自己晦氣。
而那怪人急匆匆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跌跌撞撞,顯些腳軟摔倒在地上,幸而被人扶住了。
他連聲謝謝也不說,只是急忙將斗篷又裹嚴(yán)實了許多,只是扶著他胳膊的那只手卻還不曾松開。
“公子,借一步說話。”
那只手的主人稍稍用力便將他提了起來,斗篷下的人雙眼一震,好似全身都在發(fā)抖。
荒廢的院落墻角,柳畢書摘下斗篷,不顧腳下的碎石沙礫,直接就跪在了江云生的腳邊,幾日不見,他整個人憔悴了不少,再也不見當(dāng)日飛揚(yáng)跋扈的模樣。
“江公子,不不不,江大人,”柳畢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江大人,我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發(fā)誓,我發(fā)誓我真的沒找人誣陷你!”
柳畢書對著面前的人就開始磕頭,“江大人,從前是我不對,我向你認(rèn)錯,我認(rèn)錯,對不起,對不起!”
江云生微微側(cè)了身子,嘆了口氣:“柳公子,你不必如此,令堂他,已經(jīng)認(rèn)罪了。”
“什么?”柳畢書抬起頭,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雙手發(fā)顫的捂住臉,“爹啊,你這是做什么”
雖然汴京人人都知道禮部尚書柳大人對自家兒子教育得極嚴(yán),動不動就棍棒上手,柳畢書別的不怕,就怕書院夫子告狀。
從前瀟灑玩樂的時候,柳畢書對那群狐朋狗友說得最多的就是,日后他成家時,定要找個很是溫柔的妻子,定不能像他爹那般的脾氣。
可惜啊,他還沒成家,家便沒了。
柳畢書打小就知道,父親是家里的天,天塌了會怎么樣,他不知道,從前不知道,現(xiàn)下也不知道,就如同彼時,隔著這冰冷的鐵門,好似喉嚨發(fā)堵,怎么叫也叫不出來。
“郡主,犯人就在這了,小的先退下了。”獄卒諂媚地笑著一張臉,接過青泥遞來的碎銀后,連退出去的步子都加快了幾分。
宋慕春側(cè)眉看向身旁的人,“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找我?guī)兔δ亍!?
不等江云生說什么,宋慕春又喃喃道:“不過我喜歡你來找我。”
你幫幫我,我?guī)蛶湍悖饲椴痪褪沁@么來的,有了人情,自然就有了牽掛。
而那被關(guān)在牢中多日的柳自清,如今已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毫無生氣,他坐在墻邊,形如枯槁,耳邊隱約聽到有人在喊他,他抬眼看過去,卻險些眼一黑昏了過去。
“爹”
“誰讓你來這的!你快走,你快走啊!”
父子倆,一個比一個憔悴,若是平日里,兒子上房揭瓦,老子打都打不動,如今柳畢書驚懼之下,被父親這么一推,險些跌出門外。
“爹,你為什么要認(rèn)罪,我們沒有做,你為什么要認(rèn)罪”柳畢書不管不顧,爬過去只抱著父親的腿,又哭了起來:“娘也被抓走了,家里什么都沒有了,爹,怎么辦,怎么辦啊!”
柳自清用力打掉兒子的手,雙眼帶淚,厲聲罵道:“你這個蠢物!一家子自有一家子的過法,一人自有一人的過法,日后柳家只剩你一人了,你大可瀟灑快活去!”
說這話時,柳自清垂在身側(cè)的手隱隱發(fā)顫,好似抬起來都很難,但他還是揮了出去,一巴掌打在柳畢書的臉上。
“滾出去!從今往后,你不再是我柳自清的兒子!”
牢中昏暗,不急老人雙眸渾濁,從前是父子,嚴(yán)加管教,望子成龍,往后是路人,只愿子一生平安,方能安心。
柳畢書少時沒少挨過父親的打,但疼過了哭過了,第二日還是該怎樣就怎樣,那家祠被打斷的柳條不知有多少根了,可今日這一巴掌,他卻哭不出來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柳畢書跪著一步步挪到了后面,他對著那二人哀求著:“郡主,江大人,你們有辦法的對不對,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爹,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
“蠢物!你給我起來!”柳自清猛地咳嗽了起來,扶著墻身子有些不穩(wěn)。
“柳大人。”
“一句大人承擔(dān)不起,該我稱您一句大人才是,江大人。”
柳自清自嘲了一聲,背過身去不再看人,“大人既有辦法把小兒帶進(jìn)來,想必自然也有辦法把小兒帶出去。”
江云生淡聲回道:“柳大人放心,不是柳公子做的事,江某自然不會多說什么。”
“好好好,”柳自清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脊背挺直了些許,“大人今日,恐怕另有目的吧?”
“小生冒犯問一句,江南杭州一帶的田產(chǎn),大人可真的貪污了?”
“柳某已寫了認(rèn)罪書,其上諸條罪狀,江大人自可看去。”
柳畢書聽聞此言,以手捶地,對著二人不甘道:“我爹沒有做,他沒有!”
“畢書,”柳自清嘆了口氣,“到為父身邊來一下吧。”
看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柳自清眼眶一熱,終究還是抬手?jǐn)堊×怂募纾倌觊L大,原是彈指一瞬,背脊已變得寬闊,再不放心也得放手了。
“去吧,出去吧。”柳自清把人往前一推,頭一回對著兒子笑了下。
獄卒領(lǐng)著人走出去,雖然疑惑那斗篷之下的人是誰,但又不敢多問。
青泥照樣給了獄卒一些碎銀,見他張望著往前看,厲聲提醒道:“今日郡主是替王爺來問話,看見什么,聽見什么,只管爛在肚子里,若是外人知道了,上頭要你好看。”
“是是是,小的明白,請貴人放心,小的今日什么人也沒見過。”
青泥點(diǎn)點(diǎn)頭,加快腳步追上了前頭的人。
柳畢書要比宋慕春二人慢一些,斗篷之下的他緊咬著放在嘴里的手背,生生咬出了血,他怕一放開,就會忍不住哭出聲。
趙家,父親說的這兩個字在柳畢書的耳邊響起,令他害怕,又憤怒。
“畢書,出城去,莫要再回來,當(dāng)心趙家。”
(https://www.dzxsw.cc/book/86471753/33053357.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