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紫離開后，少周看向一無所知的盞秀。狐貍正滿臉愉悅地邊吃點心邊看話本，津津有味的，想了想，少周決定給狐貍一些提示。

        她手中批著文書，目光聚集在折子上，沒有抬頭，低聲道：“不要和尹玉紫走得太近。”

        盞秀聞聲看向少周，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什么？”

        少周重復了一遍，音調沒有絲毫起伏，盞秀皺眉，很不理解：“為什么？”

        文書被放置在桌面上，少周抬頭看過去，對上狐貍的目光，淡淡道：“人有問題。”

        狐貍撇嘴，不在意地切了一聲，嘀咕道：“我看你才有問題。”

        郡主說話又好聽，人也長得漂亮可愛，第一次見面就夸獎他，還給他吃點心，要是這都有問題，那第一次見面就把他從恩人那里搶過來的少周就更有問題了。

        “嗯？”少周有些好笑，裝作沒聽清狐貍的吐槽。

        狐貍傲嬌地哼了一聲，不再與少周說話，放松而隨意地翻看話本。

        書房內安靜下來，不時有一兩道書頁翻過的響聲。

        寒風和夜色全被阻隔門窗之外。

        -

        因為蕭長稷堪稱蠱惑的精神灌輸，在狐貍眼里，少周儼然不是什么好東西。因此，他并沒有聽取少周的勸告。

        如少周所料，狐貍和尹玉紫的沖突在幾日后發生了。

        當少周趕到現場時，尹玉紫已經倒在地上，腦后溢出的猩紅鮮血沾濕了頭發，半抱著她的侍女滿臉焦急，和王府的侍從一起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來。

        狐貍一臉無措和擔憂，想要上前幫忙，但被尹玉紫的侍女帶著怒氣呵斥推搡：“你這心思歹毒的小人，不要碰我家郡主！郡主好心好意邀請你過來品嘗點心，你為什么要將我家郡主推倒！”

        狐貍沒有防備，被侍女推了一個趔趄，腦子混亂地運轉。

        他壓根沒有推尹玉紫，是尹玉紫拉過他的手，之后自己向后倒下去，他方才還在疑惑尹玉紫這是在做什么，現在才反應過來尹玉紫想要倒打一耙。狐貍對侍女憤慨道：“我沒有推她！”

        侍女當然不聽，見到少周過來，滿臉的委屈和憤怒，演的十分逼真，聲聲帶淚：“殿下，大家都看到是盞公子推倒郡主，請殿下一定要為郡主做主！”

        尹玉紫雖是陷害盞秀，但是角度找的卻很好，旁人來看就仿佛真是盞秀推她一般，因此侍女和尹玉紫有恃無恐。

        在少周的視線放到尹玉紫身上時，她眼中含淚地虛弱道：“表哥……”

        她把握的很好，欲語將休全在這一句表哥里了。

        少周皺了皺眉，問：“請大夫了嗎？”

        一旁的侍女聲音哽咽：“已經去請了。我家郡主從小到大從沒磕磕絆絆過，更別說見血，這還是頭一次這般狼狽，殿下，我家郡主從沒受過這委屈，求您一定要為我家郡主做主啊！”

        少周點點頭，看向站在人群外的盞秀，他被郡主的侍女排斥，孤零零地獨自站在外圍。所有人都在指責他，盡管他并不是這一切的造成者，但是沒有人聽他解釋。

        見少周看過來，盞秀也不知道為什么，卻自信地認為少周一定會信他。他分毫不慌，直視少周，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推她！”

        但他卻看到往日少周總是溫和的眸子里，此刻沒有一點柔軟。少周沒有問他一句話，只定定看了他片時，眼中不冷不熱，毫無情緒。

        隨后他揮了揮手，聲音冷淡，仿佛是面對什么無關緊要的東西，向周圍吐出不帶一絲感情的命令：“把他帶走。”

        王府的侍衛們一擁而上，像對待犯人一樣押著盞秀離開，狐貍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視線中，少周眼看他被押走，眸中沒有一絲動容。

        -

        盞秀要被少周的不分青紅皂白氣死了！

        將他關進地牢的侍衛們離開后，他停也沒停，用法術逃了出去。他沒有去少周那里，因為他根本不想見到少周，甚至連想起少周都不愿意。

        狐貍眼眶發紅，去了蕭長稷的府邸。

        蕭長稷十分驚訝，沒料想盞秀會在這時候來他府上，還以為盞秀有了新情報：“盞秀？你怎么現在過來了，安王那邊有新消息了？”

        他眼中期待，盞秀卻緩慢地搖搖頭，聲音悶悶地，一看便是受了委屈。盞秀的聲音帶著哽意，不開心地說：“我不想留在安王府了。”

        蕭長稷揚起的嘴角抽了抽，摁壓跳動的眉頭，深吸一口氣做出關切的模樣：“不要耍小孩子脾氣，發生什么事了，與我說說？”

        盞秀想說自己才不是耍小孩子脾氣，但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想把這件事事無巨細地告訴蕭長稷，因此只簡短地說：“尹玉紫使詐，蕭裕安幫她不幫我。”

        蕭長稷知曉尹玉紫在安王府借住的事，一個女孩不住在兄長家中，反倒在表兄家中借住，其中的心思昭然若揭，再加上盞秀和安王又是那樣的關系……

        早便聽聞尹玉紫嬌縱囂張，不吃醋才是怪事。

        “不生氣了，我信你。”蕭長稷毫不在意地說。

        反正口頭的信任或承諾，是最廉價的。

        他使盡渾身解數哄騙盞秀重新回到安王府，絲毫不關心之后尹玉紫會不會繼續使壞，盞秀會不會覺得委屈。

        畢竟，他只希望盞秀能夠發揮最大利用價值，幫他傳遞安王處理朝政的情報罷了。

        -

        狐貍最終聽了蕭長稷的話，回到安王府。

        他先是去了一趟地牢，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顯然少周沒有來過這里，否則原本關押他的牢房若被發現空無一人，地牢絕不會這么平靜。

        雖然他偷偷溜了出去沒被發現是件好事，但是一想到少周竟然把他自己丟在這里這么久，都不過來看他，甚至連個解釋也沒有，他就氣的頭大。

        狐貍隱了身，怒氣沖沖地一股腦沖到少周的寢宮，打算當面質問，到了之后卻壓根不見少周的身影。

        他愣了愣，片刻后眼睛發紅，胸膛都要氣炸了，徑直沖向尹玉紫的院子。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少周也不在這里，狐貍自己沒有察覺，他握緊的手掌在意識到少周不在尹玉紫這時緩緩松開。

        他急促的呼吸輕緩了些。

        狐貍轉了一圈，發現偌大的留芳園內，只有尹玉紫一個人，她閉著眼，躺在床上休息，看上去已經睡熟。

        盞秀不開心，對著陷害他的尹玉紫也沒好氣，趁她睡著，房間內空無一人，他悄悄使了個法術。尹玉紫的額頭上赫然出現一塊紅斑，形狀如同一只癩皮狗。

        他哼了一聲：“騙人是小狗！”

        說完解氣地離開。他的法術能夠持續一個月，這一個月就讓尹玉紫好好體會一下說謊的代價！

        狐貍轉身去了書房。

        雖然早就知道少周不在寢宮也不在留芳園，那就只可能在書房了，但是當他看到少周安安靜靜跪坐在窗邊，披著大氅，神色淡淡恍若無事發生一般，置身事外風輕云淡地批著一沓沓文書，他還是覺得自己要氣！炸！了！

        啊啊啊啊啊！蕭裕安怎么可以這么淡定！！！

        他不記得發生什么了嗎？！自己被他關進地牢里了誒，他怎么可以悠閑自然一點也不受影響地批改文書！！！

        不聽他的解釋也就算了！可是都過了這么久，蕭裕安還沒有想起去地牢把他帶出來嗎？！

        狐貍氣的手指發顫，從口中吐出一絲冷笑，隱著身形發狠道：“呵，就你悠閑？我也悠閑！看誰先忍不住！”

        說完，狐貍跳進書房內，坐在少周對面的桌子上，支起一條腿，抱胸睨向少周，半仰著一張昳麗的臉，和少周單方面慪氣。

        少周在狐貍靠近書房時便察覺到了，但她沒有表現出來，狐貍是隱身狀態，她只能不動聲色。

        手中的文書翻了一頁一頁，夜暮降臨，月光皎潔，堆成小山的折子漸漸只剩下一半，少周覺得自己還能繼續，狐貍卻再也忍不住了。

        他倏然現身，變成狐貍的形態，跳上少周面前的桌案，一爪子拍在少周身上，惡狠狠道：“蕭裕安！你太討厭了！”

        他雖是盛怒，卻還是放輕了用爪子拍少周的力道。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少周時，這人不過是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受了些涼，而后便在床上躺了好幾日——要真是他這會使了全力，少周的小命還在不在都兩說。

        狐貍忽然出現，少周卻沒有絲毫驚訝，她挑了挑眉，明知故問道：“怎么了，為何這么生氣？”

        “你還問我怎么了？！”狐貍高聲道，“過了這么久，你還在這里看什么文書？！我可是被你關進了地牢誒蕭裕安！”

        狐貍憤憤地用爪子將桌案上的文書胡亂掀翻。

        少周沒有在意那些文書，面對狐貍的指責，嘴角噙著笑：“地牢困不住你不是嗎？你現在不是已經出來了？不僅如此，還能在我面前發脾氣。”

        狐貍生生噎住。

        面前青年沒有一絲愧色，語調輕松調侃，雖然他蒼白著臉一副病美人模樣，卻擋不住盞秀覺得這人十分無賴。

        狐貍沒有那么好糊弄，更何況他生氣的不僅只有這一點：“你不要裝作沒事的樣子和我說話！我沒有原諒你！”

        “好，那你說說看，我哪里做錯了？”少周好脾氣地問他。

        狐貍被她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氣的眼睛又紅了，兩只毛茸茸小耳朵尖尖地豎起來，他站在桌案上仰視少周，覺得這樣不夠氣勢，于是從桌子跳下來，化成紅衣少年郎的模樣，兩只手摁在桌案，逼近少周面孔，燦如桃花的漂亮雙眸盛滿怒火，目光灼灼俯視著她。

        “我說過了，不是我推尹玉紫！是她陷害我！可你卻聽也不聽我的解釋，就讓人把我抓走！”

        少周微微仰頭，和昳麗少年對視。因為生氣，少年瓷白的臉龐染上一層薄紅，如同秋山晚霞的殊色。

        她就這樣看著他，溫和而憐憫。明明是她仰視著他，可她卻那樣從容，宛如高高在上的仙人俯視眾生：“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也知道是她陷害你。”

        “……你知道？”狐貍愣住了，他以為是少周不相信他，卻沒想到少周說她知道尹玉紫不是他推的。

        “那你還關我？！”他不解地質問。

        少周：“知道又能怎么樣？她是郡主。”

        狐貍氣憤：“那又怎樣！”

        “她設好了圈套，你跳了進去，所有人都看到是你推了她，你說你沒有，你怎么證明？”

        “……”

        狐貍不說話了，他確實沒有證據。

        “那她為什么要陷害我？我又沒有傷害她，我還給她吃桂花糕呢。”

        狐貍聲音很小，肩膀耷拉下去，看上去失落又可憐，委屈巴巴地低垂眉眼。

        少周卻沒有如往日般溫和，沒有伸手撫摸盞秀柔軟的頭發，或是給予他任何安慰。

        她發出輕呵，似乎被他的天真逗笑：“他人若是想要陷害你，并不以你傷害她為前提。不是每一個人都本性善良，何況，我早提醒過你，和她保持距離。”

        “盞秀，別這么天真，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復雜。”她的語氣冷酷無情，叫盞秀愣了愣。

        他抬頭，撞進她的目光，疏離，冷漠，仿佛寒冬數九之時的城郊河水，冰冷刺骨。

        她從前與他說話，總是壓著語氣，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盡管盞秀不曾在意，但他也知道，與少周對其他人的陰翳不同，少周對他的態度是特別的。就好像，他享受著她格外的偏愛和縱容。

        但此刻，這份偏愛消失了。她開始以那樣的目光看他，以和看向旁人時一樣的漠然陰寒。

        這是盞秀第一次被她這樣注視，不近人情又冰冷徹骨，再無往日對他的縱容。

        狐貍感到難受，很難受，全身叫囂著，想讓少周收回這樣的目光。收回去，不要這樣看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這份難受壓下去。

        他其實知道少周說的是對的，但是他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仿佛吃了一顆沒有熟透的山楂果子，又酸又澀，從五臟六腑一直酸到咽喉鼻尖，說不清為什么，也說不清這感覺究竟是什么。

        情緒波動叫他沒辦法接受她的話，他再也不想看見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一轉身便十分迅速地跳出窗子，只留下一句：“要是你明察秋毫就不會這樣，說到底都怪你！”

        窗子被他撞開，寒冷的風從無邊的寒夜里涌過來，少周注視盞秀的身影融入夜色，直到再看不見。

        白色的虛影頓了頓，出聲詢問：“就這樣讓他離開，沒關系嗎？”

        少周頷首：“不必太過擔心，我會去找他的，但不是現在。”

        狐貍現在正生氣，她過去也于事無補，比起安慰和道歉，她也要給他些時間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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