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秀將自己摔在床上，化作狐貍，用厚厚的尾巴蓋住自己。

        他將臉埋在被子里，空氣被隔絕在外，讓他喘不過氣來。

        狐貍的呼吸急促，漂亮的紅色皮毛下，它的身體劇烈地起伏，狐貍全身都在抖，他試圖控制自己，但還是抑制不住發出一聲嗚咽。

        蕭裕安真是太討厭了，他最最最最討厭蕭裕安！他是人類里面最壞的大壞蛋！

        狐貍氣的眼睛發紅，整個狐貍都快要爆炸了。臭蕭裕安！壞蕭裕安！他快要被他氣死了嗚嗚！

        其實他最生氣的根本不是被尹玉紫陷害，雖然在被尹玉紫潑臟水的時候他有些不滿，但這些事情也只能讓他小小的不開心罷了。說到底，他又不是真的人類，他是會法術的狐貍啊，尹玉紫的這點小手段他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現在他卻真的從內而外感到氣憤，伴隨而來的還有另一種感情，讓他的心臟又酸又澀，讓他覺得非常的……委屈。

        坦誠地說，他承認，蕭裕安對他是很好的，雖然他平日里并不在乎蕭裕安的縱容和偏袒，并將其看做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在事發的那一刻，當蕭裕安走過來時，他確實以為他會堅定地選擇相信他的。

        他以為他會站在自己這邊……即便對面的人是一位郡主。

        就算不能立刻站在他的陣營，至少……也應該聽一聽他的解釋吧？

        明明平日里，蕭裕安那樣地溫和，對他可謂殷切至極。

        腦海里浮現出蕭裕安方才冷聲對他說話的樣子。

        ……是他太天真了嗎？

        不應該對尹玉紫毫無戒備，也不應該相信蕭裕安平日里對待他的態度嗎？

        他應該，學會自己去看嗎？

        想到這里，狐貍頓了頓，它扁了扁嘴。要它學會自己去看這句話，還是蕭裕安說的呢。

        狐貍哼了一聲，明明那天蕭裕安還說他是可信的。

        大騙子！！！

        狐貍恨恨哂了一聲：“明明你才是最不可以信任的！”

        -

        翌日，少周去了一趟留芳園。

        聽到侍女來報，尹玉紫慌的差點打翻了鏡子，她急的就快要哭出來，想要讓少周進來又害怕被少周看到她現在這副鬼樣子。

        鏡子里映照出來的少女面容姣好，下半張臉張揚明媚，可是若有人看到尹玉紫的額頭，恐怕就會露出驚詫遺憾甚至厭惡的神情。

        原本光潔的額頭上紅斑顯目，如同趴著一只猙獰可怖的癩皮狗，斑塊之大，幾乎遍布整個額頭。任誰看見，都不免忽視那完好的下半張臉，認為整體看來面目可憎。

        尹玉紫慌的手指都在顫抖，她慌亂地打開乘放脂粉的瓷瓶，取出胭脂涂抹那片紅斑，試圖掩蓋。可是這樣的舉動根本沒有用，那片癩皮狗的紅斑壓根就蓋不住。

        “怎么辦呀……怎么辦呀……”她顫著聲，翻來覆去的只有這句話。

        好在一旁的侍女想到了辦法，取來一條寬大的紅綾勉強當做抹額，遮住了那片斑痕。

        少周進來時見到的尹玉紫便是這么一副奇怪的打扮，再結合尹玉紫慌張的神情，她也多少猜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盞秀并不是狠心手辣的妖怪，尹玉紫額頭上的東西想必不會留下太久，但這種事她當然不會提醒尹玉紫，就讓她提心吊膽一陣子，畢竟她對盞秀下手時可沒有手軟半分。

        “表兄今日過來是有何事呀？”尹玉紫小心翼翼地問。

        若是平日她會更加熱情，恨不得撲進少周懷里，但是頭上的紅綾束縛著她，她不敢太大動作，如果不小心弄掉紅綾那就完蛋了。

        慌張的情緒影響著她，讓她安分許多。

        少周沒心思與她套近乎，直接開門見山：“昨日是郡主自己摔的吧？那頭血應該也不是真的，讓本王猜猜看，是事先在頭發里藏好了血包嗎？”

        聞言，尹玉紫臉色煞白，但她兀自強撐著：“表兄在說什么呀？玉紫聽不懂，玉紫受了傷，難道表兄還懷疑是玉紫自己做的嗎？”

        少周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食指敲了敲桌子：“你不用裝傻。若本王懷疑一件事，郡主覺得，能瞞過去嗎？”

        尹玉紫看著少周，一時間僵住。她知道自己否認是沒用的，她已經做了，若是少周有心去查，難不成還能查不出來嗎？

        而且，少周的話已經說明一切了，就算她做的再干凈，只要少周認定，她就無法從這件事里脫干凈。

        她不說話了，只楚楚可憐地看著少周，試圖這樣能起到些作用，使少周萌生些惻隱之心。

        然而這目光對少周完全沒用，她想用尹玉紫做的事已經做完了，沒理由也沒必要繼續留下她，為安王府多搬弄些是非。

        她可以縱容盞秀，但可沒理由縱容尹玉紫。

        “從安王府離開吧，郡主。”少周看著她，深如幽潭的眸子里全是淡漠，“憑郡主的美貌和家世，收斂些性格，權貴的夫家總歸不難找。”

        聽到這里，尹玉紫猛地抬頭：“表兄……”

        少周卻伸出手指放在唇邊，阻止她繼續解釋下去。片刻后，她向后退了一步，似勸告似警示：“本王這趟渾水，不是這樣好淌的。郡主聰慧，不會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說完，她毫不留戀地離開，層層衣擺只留下一道無情的殘影。

        尹玉紫倏然倒坐在席間，低垂下頭，臉色青白交錯。

        然而這一切，已經與少周無關。走出留芳園，她的視線略略掃過一處屋檐，投去看似不經意的一瞥。

        屋檐處空無一物，少周卻在收回視線時揚了揚嘴角。狐貍在那里聽著呢，她與尹玉紫說的每一句話，想必半字不落全進了盞秀耳中。

        唔，這樣的話，希望看在趕走尹玉紫的份兒上，狐貍能好哄些。

        -

        “吃飯了。”

        少周拎著食盒走進狐貍居住的偏殿，紅衣少年趴在椅背上，斜覷她一眼，一言不發地別過頭。

        顯然還在氣頭上。

        少周繼續誘惑：“我讓廚子做了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和八寶雞，還有糖山楂和芙蓉玉酪……對了，還有你喜歡的葡萄玉汁，確定不過來吃飯嗎？”

        狐貍動也不動，用行動彰示他沒那么好哄。

        少周放下食盒，緩緩走到盞秀身后，輕嘆一口氣，伸手將盞秀額前有些凌亂的頭發攏到耳后：“是我錯了。盞秀，原諒我好嗎？”

        盞秀偏頭躲開，少年的頭發從少周指尖無聲滑過。但狐貍這次總歸沒有不理人，他哼了一聲，自覺拿捏夠了，這才哼哼唧唧地開口：“那你說說你哪里錯了？”

        少周有些好笑，這是要上綱上線了？

        可人是自己惹生氣的，還能不管嗎，只好認命哄人了。她好脾氣地繼續低聲下氣：“是我不好，我不該不信你。”

        少周的姿態擺的足夠低，道歉更是真心實意，但是盞秀卻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他忽然想到，其實少周本就不該信他的。

        他是臥底，把少周的情報悉數告知恩人，卻理直氣壯地要求少周給予他信任。即便知道少周是個壞人，他也沒辦法這樣不要臉。

        盞秀咳了一聲，因為忽如其來的心虛頗有些不自然：“你錯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是什么？”少周百依百順，大有一副盞秀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昏君模樣。

        “……是你沒有聽我解釋。”狐貍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最在乎的就是這個，最難受的也是這個。少周不能一句話也不問就那樣陰沉著臉，不近人情地將他定罪。

        少周沒想到狐貍會說這個，微頓了頓，片刻后，她才輕輕點頭：“好。我以后會聽你的解釋，也會信你的解釋。”

        她的神情認真，目光溫和而堅定，一瞬間，狐貍竟然不敢與這樣赤誠的目光對視。

        他移開視線，哼了一聲虛張聲勢：“這還差不多。”

        少周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毛茸茸的腦袋。

        盞秀還是太善良了，她瞇著眼看少年別扭的樣子，輕笑了笑，又想到，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畢竟善良從來不是有罪。

        善良是很好的，只是不能與天真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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