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周被停課一周。

        她其實并沒有很在意，這個懲罰在她看來已經比預想中好了許多，再次感謝為她求情的班主任，為她這個不省心的學生操碎了心。

        但是林斐然快要愧疚死了。

        少周看向幫她收拾課本的少年，調侃：“這下怎么不在學校和我保持距離了？”

        林斐然抬頭，眼眶有些發紅，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太難過了：“你都為我做到這種程度了，我要還躲著你那我還是個人嗎？”

        已經不需要保持距離了，少周這下等于對謝邵飛宣戰，無論如何他們兩個都不可能再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說，少周已經被謝邵飛敵視，歸到了他這邊。

        他和少周之間再爭吵不休只會內耗。

        少周哎了一聲喊停：“打住啊林斐然，我可不是為了你，實在是謝邵飛太欠了知道吧。我正睡覺呢他上來踹我桌子一腳，又是他先動手的，這誰能忍？還有今天這事，主要是教導主任不公平，我就看不慣不公平，了解？”

        林斐然沒回話。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讓他產生什么壓力，但是他難道真的不明白謝邵飛為什么會找上她嗎？無非是因為他的原因。但凡她保證以后離他遠遠的，她就不會走到今天這種被謝邵飛盯上，被學校停課的地步。

        沒等到回答，少周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他抱起一摞書：“勞駕，送送我吧�！�

        林斐然任勞任怨地抱起她的書。

        有幾個同班同學猶豫了一下，也圍了過來，只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林斐然。察覺到他們的排斥，林斐然垂了垂眼瞼。

        同學主動詢問：“……關樾，要幫忙嗎？”

        少周抱起剩下的一摞書，對他們笑了笑：“不用，謝了。”

        她頓了頓，又說：“另外，林斐然和佟媱半點關系也沒有，別輕信謠言啊同學們，集體冷暴力大可不必。”

        說完也不管幾個同學因為她過分直白的話漲紅了臉，輕飄飄地說了聲再見就和林斐然一起走出教室。

        幾個同學面面相覷。

        其實他們不見得真的相信林斐然掀了佟媱的裙子，林斐然名聲在外，被各個班級的班主任當學習楷模道德標兵不知道夸了多少遍，會不會做這樣的事他們存疑。

        但是價值觀還沒有完全形成的年紀，最容易人云亦云，聽到到處散布的謠言好奇心發作指不定就摻和上一腳。當別人問起的時候附和一句“原來他是這樣的人”，再故意配上驚訝和了然的神色，與同伴一起貶低一個并不了解的人，說著同一個話題，呈現同樣不屑的態度，好像這樣就找到了歸屬感。

        以作踐一個并不了解的人獲得歸屬感，以談論并不確定的所謂真相獲得歸屬感。

        明明獨自一人冷靜下來時，也會反思林斐然好像不是這樣的人啊，也會唾棄自己不了解事實真相就散播謠言實在不對，也會在某個瞬間想到林斐然要是被冤枉的那得多可憐……但是卻還是會在學校里，當朋友說道“他也太惡心了，我都想不到他看上去這么優秀，實際上竟然是這樣的人”時，附和一句“是的，我也沒想到”。

        即便克制住了自己，沒有選擇附和，也只是退一步，選擇于己無關，選擇漠視，如同避開瘟疫一樣躲遠。

        只是忽視對方而已，好像并沒有做錯……

        但是好像也沒有做對。

        -

        少周和林斐然并肩走在校園布滿林蔭的主干道，對經過的同學好奇投來的打量眼神完全不以為意。

        林斐然說不清是什么心情：“你一戰成名了�！�

        少周笑：“謝了，感覺不錯�！�

        林斐然無奈地看她：“以后做事別這么沖動了，回去以后你怎么和叔叔阿姨說？”

        少周聳聳肩：“他們開明著呢，前天我媽還跟我提轉學的事，我沒同意。”

        她話音一轉：“但是你要是也想轉學的話，我就和你一起轉。”

        林斐然完全沒入耳少周后半句話，而是認真思考起少周轉學的可行性：“其實阿姨的建議挺好的，如果你轉學的話，以后就不用擔心被謝邵飛和教導主任針對，而且你現在才高二，也不用擔心學習跟不上的問題，憑你的基礎，就算是進度不一樣，適應一段時間應該就好了�！�

        分析到這里，林斐然認真對少周道：“可行的，關樾，轉學吧。”

        少周配合地點點頭：“可以啊�！�

        聽到她答應，林斐然心中的大石頭轟然落下，只是還沒落到地面，就聽到她不假思索地追加一句：“你轉我就轉�！�

        大石頭卡在半空，不上不下。

        林斐然：“關樾，你認真考慮……”

        少周：“我很認真啊大哥�！�

        林斐然還要再勸，但是少周懶得聽，直接拿他不可能回答她的問題堵住他的話：“那你為什么不轉學，這學校有什么讓你留戀？”

        “……”

        林斐然果然不說話了，他陷入沉默。

        這學校哪里有什么讓他留戀的東西啊，即使以前有，現在也已經被那些謾罵和鄙夷，毆打和暴力消磨得干干凈凈。

        是謠言值得留戀？還是背后的指指點點值得留戀？又或者不時被堵住耍猴一樣戲耍值得留戀？

        他又不是受虐狂，怎么可能對一個對他校園暴力的學校依依不舍。

        他不是不想走，他只是……不能走。

        謝邵飛只給了他兩個選項，要么退學，要么留在這個學校里忍耐一切不公直到畢業。

        沒有第三個選項。

        倘若他執意轉學，謝邵飛就會讓他的表哥斷掉和爸爸的合作。他問過爸爸了，如果這份合作黃了之后會發生什么，他爸爸當時是怎么對他說的呢。

        才四十多歲卻已經白了一半頭發的爸爸滿臉疲憊，結束一天的應酬和工作累的倒頭躺在沙發上，嘆息著搖頭：“如果沒了這個客戶，那爸爸那個小工廠恐怕要直接倒閉了。還得欠一屁股外債，咱家的房子估計得抵押出去，你奶奶吃的那些藥我也買不起了，請的照顧你奶奶的護工也雇不起了，我都這把年紀了一事無成還得讓你跟我喝西北風�！�

        爸爸笑著，卻充滿苦澀：“你媽媽地下有知，還不得怨死我，讓兒子盡跟著我吃苦了。”

        “爸爸不敢倒也不能倒啊�！�

        看著爸爸疲倦的笑容，轉學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他已經十六歲了，已經是該承擔一些責任的年紀，他知道媽媽走后爸爸為了掙錢每天的工作有多辛苦。爸爸已經這么勞累了，他總不能再這么不懂事，讓爸爸為他在學校的行為買單吧。

        親人朋友，他不想連累任何一個人，這是他闖出來的禍，就由他來承擔一切苦果好了。

        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這么簡單的道理他是知道的——

        只是……只是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錯哪兒了。

        -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少周將林斐然從沉默里拽了出來。

        林斐然搖搖頭：“沒事�！�

        見他不說，少周也不問，或者說，她已經知道了。如果不是沒辦法選擇，誰又會固執地留在一個全是痛苦的地方。

        但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攔了一輛出租車，讓林斐然幫她把書放在后座。她坐上車子，打開車窗，對林斐然彎了彎眼睛，一副什么也不了解的模樣對林斐然道：“好好考慮我的建議，和我一起轉學嘛，我看十三中就不錯。”

        說完對林斐然擺了擺手：“回吧，我先走了。”

        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建議對于不可能轉學的林斐然而言，無異于無意中在他心口插了一把刀。

        林斐然注視載著少周的出租車越駛越遠，苦澀地笑了下。他是很想考慮她的建議的，但是沒辦法，他有無法反抗的弱點被謝邵飛拿捏，他無法振振翅膀，不管不顧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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