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陸清驚沒有回來，少周和陸瀲衣連同將軍府的眾人一同吃了年夜飯。

        宴席后就是守歲，陸瀲衣一點點挪到少周身邊，仰起頭小心翼翼地問：“公主姐姐，你知道姐姐什么時候回來嗎？我有些想她了。”

        少周頓了一下，其實她本想著年末了，讓向伯允陸清驚回來一趟，但自從上次從向伯那里拿到毒藥和解藥，向伯就沒有再回來將軍府過，因此她就沒有一直沒有機會同向伯說這件事。

        她想了想，還有半個月就是上元節(jié)，這段時間向伯應(yīng)該會再回來一趟。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少周道：“快了，十五那晚我們帶你姐姐去逛燈會。”

        陸瀲衣睜大了眼睛，高高揚起嘴角，雙手對合擊了一個掌：“好耶！”

        -

        別看向伯平日儒雅，但他也是個狠角色，訓練起來暗衛(wèi)更是半點不手軟，盡管少周親自叮囑，他也沒給陸清驚多一天的休息。

        十五那天下午，日光從明亮的白變成黯淡的橙紅，陸清驚踏著一地夕陽的余暉來到少周的小院。

        “殿下，我回來了。”

        只是一個多月沒見，陸清驚的變化卻很大，她長高了一些，也變瘦了，臉上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軟肉消匿不見，顯得她的輪廓更加冷峻。

        少周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了捏她的臉，輕哼了一聲抱怨：“一點軟肉都沒了，向伯太過分了，我的人也敢欺負。看我回頭不找他問罪！”

        陸清驚的臉被捏住，卻仿佛是被命運攥住咽喉似的，動也不敢動。她驚訝極了，萬萬沒想到少周會忽然向她伸出手，心臟砰砰狂跳，她甚至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涌，頭重腳輕的，這種感覺讓她無法思考。

        等到稍微冷靜下來，少周已經(jīng)將她拉到房內(nèi)了。

        少周提前請來了一位女大夫，讓大夫檢查一番陸清驚的身體。大夫醫(yī)術(shù)高超，仔細檢查之后確認沒有內(nèi)在損傷，但陸清驚身上外傷不少，手肘膝蓋以及腰腹肩背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遍布著擦傷淤青和紫紅色的傷痕。

        大夫開了些外敷和內(nèi)服的藥后離開，少周揮退了侍女，偌大的房屋內(nèi)，此刻只剩下陸清驚和少周兩個人。

        為了方便大夫檢查，陸清驚脫了上衣趴在榻上，她維持著這個姿勢，看不見身后少周的表情，無聲的沉默讓她頭皮發(fā)麻，手忙腳亂地就要披上衣服站起來，卻又被少周用一只有些微涼的手摁著肩胛骨摁地趴了下去。

        陸清驚的聲音驚訝極了，她此刻好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惶恐不安又手足無措：“殿下？”

        因為緊張，她的聲音都有些不穩(wěn)。

        少周輕淡地嗯了一聲回應(yīng)，然后用手指挖了些大夫留下的藥膏，冰涼的藥膏被她涂在陸清驚背部的傷痕處，陸清驚的身子猛地顫了一下。

        “疼？”少周問著，放輕了手下的動作。

        過了半傷，她陸清驚才從震驚中回過味來，她搖了搖頭，啞聲回應(yīng)：“……不疼。”

        陸清驚咬住下唇，無比慶幸此刻她背對著殿下，殿下看不到她的表情。否則這副滿臉通紅的模樣被殿下看見，她能羞愧的找個深坑把自己埋起來。

        陸清驚一時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更不知道已經(jīng)過去了多久，她能感覺到少周柔軟的指腹在她背上游走，碰到傷痕時帶起一陣輕微的酸痛，以及細微的癢意。她捏緊了自己的手指。

        終于，少周的手離開，那股淡香離她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中衣和棉衣，被少周搭在她身上。

        陸清驚紅著臉穿好了衣服，她收拾好情緒，走到少周面前輕喚了聲殿下。少周遞給她一個木盒，瞇著眼睛笑了笑，對她道：“解藥。”

        陸清驚打開盒蓋，看到躺在木盒里那顆灰不溜秋的藥丸。是解，一勞永逸解開控制他們這些暗衛(wèi)的毒藥的那一種，上一世，殿下在臨死前給她的就是這顆藥丸。

        她抬眼看向少周，內(nèi)心震驚地無以復(fù)加：“……殿下？”

        少周若無其事，仿佛這只是一顆糖丸一樣云淡風輕：“向伯給你們吃了那顆毒藥吧？這是解藥。吃吧，吃了以后就不用擔心毒藥再發(fā)作了。”

        陸清驚仍是舉著那顆木盒，沒有半點要吃下去的動靜：“可是……”可是殿下給我解藥，又如何保證我的衷心。

        少周卻打斷了她，直接拿過藥丸丟進陸清驚口中，語氣隨意散漫：“別可是了，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么。”

        藥丸很快溶解，陸清驚口中只余下清苦的草藥味道。

        不知為何，明明都是苦藥，陸清驚卻偏偏從中嘗出一點甘味來。

        -

        吃過晚飯后，少周和陸清驚帶著陸瀲衣和將軍府的幾位表小姐一起出了門。

        月亮爬上柳樹梢頭，撒下一城皎潔月光，隔著很遠，少周就已經(jīng)聽到長街那里傳來的歡笑聲。

        朔城雖然位于邊塞，不比京城繁華，但到底也是北方的大城，上元節(jié)這天家家戶戶都出來逛燈會賞花燈，長街擠滿了人，各樣的燈籠將黑夜照的亮如白晝，熱鬧極了。

        長街上有人舞獅子，有人耍猴讓猴子給看官作揖，有人猜燈謎，有人放煙花，還有許多人擺攤賣些首飾或者吃食。

        少周對首飾一類都沒興趣，倒是一些精巧的小吃很是有趣，她買來許多投喂陸清驚和悶在府里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見什么都好奇的表小姐們。

        少周發(fā)現(xiàn)，陸清驚偏愛甜食。她不挑食，少周給什么就吃什么，但是如果是甜甜的糕點，她吃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一點，盡管這區(qū)分很細微，卻還是叫少周瞧見了。少周買來好幾個紙袋的花生糕、驢打滾、杏仁酪、馬蹄酥……直到陸清驚懷中快要拿不下了才罷休。

        江邊有一個賣孔明燈的中年商人見少周一行人走過，吆喝著招攏生意：“這幾位小姐，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放許愿燈咯，有什么心愿說給老天爺聽，都能幫你實現(xiàn)。”

        陸瀲衣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真的嗎？！”

        商人笑了起來：“那必須真，快買一盞燈放吧，你看那邊，很多人都買了許愿呢。”

        少周一行人順著商人指的方向看過去，河岸果然站著許多人，有人還在點燈，有的人的孔明燈已經(jīng)升到天上，黑暗的夜空中，一盞盞孔明燈冉冉升起，或遠或近地散落夜幕中，高高低低，載著人們的期盼與憧憬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少周讓每人拿一個燈，連陪同出府的侍女也有。大家都在喜氣洋洋地拿著燈去河邊，陸清驚卻兩手空空。

        少周看向她，眼睛彎彎：“拿一盞。”而后便轉(zhuǎn)身去了河邊。

        陸清驚依言拿了一盞燈，幾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少周。

        明月高高懸在河面上空，千百盞燈映照在河水里，微風一吹，蕩起一片搖曳的火光。

        少周和陸清驚站在燈火通明的河岸，少周扶著燈，陸清驚借來蠟燭點了火，橙色的光芒從黯淡一點點變得明亮，照在陸清驚的臉上，清冷的臉龐染上一些朦朧。

        少周讓陸清驚扶好燈，她松開了手，微微彎腰湊到陸清驚臉旁，對著她笑了笑，溫聲說：“許個愿吧。”

        “……殿下？”

        驚訝許是陸清驚這趟回來感受最多的情緒了，她本以為是殿下自己要許愿，才叫她拿一盞燈，卻不想殿下是要她為自己拿。

        少周笑著催促：“許吧，再不許燈就要自己飛走了。”

        陸清驚閉上了眼。

        過了片刻，她睜開眼睛，輕輕松開了手。

        孔明燈緩緩地升上夜空，匯聚到萬千明燈的夜色中去，與眾多明燈一起在河水中、眾人的眼瞳中投下一抹溫和柔軟的光。

        少周看向陸清驚，問她：“許了什么愿？”

        陸清驚抿了抿唇，猶疑著要不要開口，少周在一旁笑著道：“說來聽聽，不會不靈的。”

        于是陸清驚掙扎一番，還是把愿望說出口：“希望瀲衣平安長大。”

        少周點了點頭：“還有呢？”

        這次陸清驚掙扎地更久了些，最后很小聲地說：“希望偶爾吃到甜甜的糕點。”

        聽到這里，少周沒忍住笑了出來，這愿望……很簡單，但也太可愛了。

        陸清驚不好意思地紅了耳尖，正巧這時，陸瀲衣和幾個表小姐跑了過來，嘻嘻哈哈地簇擁著少周非要她過去看看自己的孔明燈。

        陸清驚看著幾步外微笑著的少周，在少周身后黑暗的夜空忽然炸起一朵絢爛璀璨的煙花，隨即，一聲響聲吸引了人們的視線，人們紛紛看向河對岸天空燃起的絢麗煙火。

        然而少周卻與所有人逆流，她回頭，看向陸清驚，沖她搖了搖手，示意她過去一起看煙花。

        陸清驚微微揚起嘴角，在少周的目光里，漫天明燈下，璀璨煙火中，一步步走向她的殿下。

        她平生有三個愿望。

        一是妹妹順利長大。

        二是能夠吃到甜甜的糕點。

        最后一個，殿下沒有聽見，她卻曾在腦海中默念無數(shù)次——

        公主殿下喜樂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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