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周從玄關(guān)的柜子里拿出一雙全新的拖鞋，放到井上柳面前，抬起頭招呼井上柳道：“快進(jìn)來。”

        她眼角帶著溫和的笑意，友善而包容，井上柳微抿了抿唇，跟在少周身后走出玄關(guān)。

        光線一瞬間變得明亮。

        中午的日光穿過落地窗照在淺色木制地板上，窗子沒有關(guān)嚴(yán)，幾縷風(fēng)從外面吹進(jìn)來，白色飄窗緩緩浮動。

        陽臺上養(yǎng)著些植物，多肉、綠蘿和幾盆開了花的繡球；靠墻的原木桌面零散擺放著幾本小孩子喜歡看漫畫書，一旁的雜物柜上放了一個圓形魚缸，里面養(yǎng)了三條小金魚，正搖晃著在水中漾開的尾巴游來游去。

        溫馨而生活化的布置無一處不在提醒著井上柳，他踏足了別人的家。

        有一瞬間他想要落荒而逃。

        少周的聲音在這時傳來，她輕輕笑著，囑托陳山山：“山山招待好……”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井上柳，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還沒有問過您的名字？”

        陳山山搶答道：“媽媽，我問過上柳哥哥啦！上柳哥哥姓井噢，井上柳。”

        她又轉(zhuǎn)頭仰起臉看向井上柳，邀功一樣，聲音里帶著點驕傲：“上柳哥哥，你只說一遍我就記住啦，我是不是很厲害？！”

        井上柳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單純又熱情的小姑娘。事實上，他并不姓井，而是姓井上。若干年以前，在他八歲的時候，他還沒有名字，只有一個代號07。

        那一年，03聯(lián)合實驗室的實驗體從實驗室逃了出來，大家各自逃到不同的地方，有的被抓回去，有的不知下落，而他和03一起被一對好心的夫婦收養(yǎng)。那雙夫婦是舊日本居民，因此給他和03用他們的姓氏取了名字。

        想到那對夫婦，井上柳的腦海中猛然閃過一些畫面：灑滿鮮血的地板和門扉，摔得支離破碎的玻璃杯，井上先生嘴角溢出鮮血，倒在地上卻還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動了動手指，用氣音催促他和03快走……

        “井先生？井先生！”

        井上柳驟然回過神，對上少周關(guān)切的視線，少周擔(dān)憂地詢問：“……您怎么樣，還好嗎？”

        井上柳搖了搖頭：“我沒事。”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我姓井上，井上柳。”

        他重復(fù)一遍。

        少周啊了一聲，意料之外的情況讓她看上去有些無措：“抱歉，我不清楚是這樣……井上先生，實在不好意思。”

        井上柳搖搖頭，沉默一瞬，他最終說：“不必對我使用敬語。”

        少周粲然一笑，并不推脫，反倒很高興：“那我就叫你小柳好了。我叫陳聲，比你年齡大，你叫我名字或者喊我姐姐都可以。”

        井上柳點了點頭，沒有出聲應(yīng)答。

        少周不覺得他會一下子就和這個家親近起來，這種事情急不得，總得循序漸進(jìn)，于是也沒多說什么，讓陳山山在客廳陪井上柳，轉(zhuǎn)身走進(jìn)廚房。

        客廳邊緣靠墻的單人沙發(fā)上，沈弋深深陷在里面，和其他人隔的遠(yuǎn)遠(yuǎn)的，仿佛建立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等到他余光里，少周的背影消失在廚房內(nèi)，他就收回目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屏幕上代碼一行行滾過，快的幾乎讓人看不清，至于陳山山和井上柳在做什么，說了什么，他充耳不聞，沒有半點關(guān)注。

        -

        陳山山跑進(jìn)她的房間里，抱出一箱子的玩具，她從里面找出兩個游戲手柄，遞給井上柳一只：“上柳哥哥，我們來玩游戲吧！”

        井上柳接過手柄，有些遲疑，他看到過一些社會新聞，關(guān)于小孩子沉溺游戲耽誤學(xué)習(xí)之類的。

        陳山山將手柄硬塞到井上柳手里：“媽媽說過，要勞逸結(jié)合，我已經(jīng)做完作業(yè)啦，可以玩游戲的！上柳哥哥快跟我一起玩嘛～”

        井上柳這才和陳山山一起坐在客廳沙發(fā)前的地毯上，通過屏幕上游戲的介紹翻找感興趣的游戲。

        “哇！”陳山山興奮地拉了拉坐在旁邊的井上柳的衣袖：“上柳哥哥，這個探險打怪的游戲很有趣誒，我們來玩這個吧！”

        井上柳看到下面的標(biāo)注，提議：“要三個人，得叫你哥哥一起。”

        然而陳山山看了看安靜坐在角落沙發(fā)上的沈弋，搖了搖頭，小臉皺成一團(tuán)，壓低聲音，語氣卻篤定：“哥哥不會玩的。”

        井上柳朝沈弋所在的位置看過去，黑發(fā)少年側(cè)臉削瘦，穿著格子襯衣和羊毛衫，低垂著頭，一副生人勿近的疏離模樣，留下一個淡漠的側(cè)影。

        他沒問原因，恰好陳山山找到一款雙人游戲，于是拉著他操縱著界面里的小人開始闖關(guān)。

        井上柳的視線還停留在游戲界面，思緒卻已經(jīng)飄遠(yuǎn)。坦白講，邀請他來到家中的這家人真的很友善，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想要靠近的想法，像散發(fā)著什么魔力一樣。但與此同時，這個家庭也有些奇怪。

        雖然它的家庭成員也是三個人，但它和典型的三口之家完全不同，陳聲充當(dāng)著媽媽的角色，陳山山是女兒，這沒什么；沈弋作為陳山山的哥哥，按理說也還是陳聲的孩子，但卻讓井上柳覺得違和。

        因為陳聲實在太年輕了，這樣一位年輕的女性，沒可能有沈弋這么大的孩子。

        可是無論是他們的相處模式，還是這個三居室分別有著他們?nèi)齻�房間的細(xì)節(jié)，都顯示了他們確實是一家人。

        井上柳沒再想下去，因為“gameclear”的通關(guān)提示已經(jīng)顯現(xiàn)在屏幕上，陳山山高興的手舞足蹈：“上柳哥哥你太厲害啦！我和朋友們玩這關(guān)好久都沒有過，我們開始下一句吧！今天一定能沖好多關(guān)卡，開學(xué)就可以跟朋友們講攻略啦～”

        井上柳就又陪陳山山玩了幾局，最終是陳山山先玩累了，她放下手柄，卻不舍得休息一下。因為少周還沒有做好晚飯，沈弋平時也不理她，這次終于有人陪她玩了，轉(zhuǎn)頭就拉著井上柳一起從她的百寶箱里翻各種玩具出來玩，一定要過足癮才行。

        她對井上柳說悄悄話：“上柳哥哥，今天你來陪我玩，我可開心啦。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好想有個哥哥可以陪我玩游戲，悄悄告訴你，去年我的生日愿望就是這個呢，所以我覺得，一定是神明聽到了我許的愿，才把你送來陪我玩的。”

        井上柳搭積木的手頓了頓，問：“你哥哥不陪你嗎？”

        陳山山?jīng)]有直接回答，只是說：“我哥哥和別的哥哥不太一樣啦。”

        想了想，她又補(bǔ)充：“除了媽媽，哥哥都不和人講話的。”

        “也包括你嗎？”井上柳問。

        “嗯……嗯，這個嘛，要看我說什么啦，如果我說的是和媽媽有關(guān)的事，哥哥還是會理我一下下啦。”

        和井上柳咬完耳朵，陳山山想到什么，不自覺抬高聲音，與有榮焉地夸贊：“上柳哥哥，跟你講哦，我哥哥可厲害了，每次成績都是班上第一名哦。”

        少周剛從廚房端出一鍋排骨湯，就聽到陳山山就稱呼井上柳為上柳哥哥，有點好笑地提醒：“山山，哥哥姓井上哦。”

        陳山山迅速從地毯上站起來，跑到廚房幫忙拿碗，她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好嘛好嘛，知道啦，下次記得了啦。”

        她轉(zhuǎn)頭，對井上柳眨了眨眼睛：“井上哥哥，對不起噢。”

        井上柳就說：“沒關(guān)系。”

        然而陳山山下次依舊還是不自覺把“上柳哥哥”四個字溜出嘴邊。

        在少周指正的時候，慫慫地道歉：“媽媽我真的努力啦，可是真的已經(jīng)習(xí)慣了嗚嗚。上柳哥哥……嗚井上哥哥原諒我。”

        少周看了她一眼，有點無奈。

        好在井上柳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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