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擺著四菜一湯，都是很家常的菜色，少周的廚藝并不高超，只是很平常的程度，有點不好意思地對井上柳說：“粗茶淡飯，請不要介意。”

        井上柳搖搖頭：“不會。”

        “這些很好。”他又補充。

        他并沒有說謊，在他看來，這些是真的很好，也許對其他人而言是再尋常不過的食物，但卻是他這種人遙望而不可企及的。

        在實驗室時，吃飯只是一項用來補充生命存在必需的任務；在那兩位善良的夫婦之后，他也再沒有踏足過別人的家，更別提吃上這樣一頓大家圍在一起的飯。他從來都是獨自一人坐在餐廳角落，又或者在出租屋里給自己煮速食。

        這樣熱氣騰騰的尋常飯菜，只存在于那段短暫的記憶中。

        井上柳忽然有些羨慕。

        “嘗一下這個。”少周用公筷夾了一塊牛腩放進井上柳面前的碟子，眼睛彎彎地招呼他：“多吃些，不要客氣，我今天煮了很多菜。”

        井上柳低聲說：“謝謝。”

        太陽光線逐漸暗了下來，午飯吃到一半，甚至到了要開燈的程度，陳山山從凳子上跳下來，搶在少周之前打開了燈。

        少周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謝謝山山寶貝。”

        陳山山得到正面反饋，開心地挺直肩膀，但她很快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媽媽，現在不是中午嗎？怎么這么黑呀。”

        少周朝外面望過去，上午的好天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滾滾陰云密布，遠處的大樹被強風吹的搖搖晃晃，還有幾滴雨點打落在玻璃窗，發出嗒嗒的聲響。

        “是要下雨了，”她把小姑娘的凳子拉開：“山山，先來吃飯，一會飯菜就要涼了。”

        陳山山乖巧地坐上凳子：“嗯嗯。”

        少周又對井上柳道：“不用擔心，春天天氣多變，雨應該一會就停了，小柳也先安心吃飯吧。”

        原本想起身告辭的井上柳又被提前攔下來，他只能感謝少周的好意，老老實實坐在餐桌前。只是他審視內心，雖然被阻攔，但這種感覺……其實他并不討厭。

        等到結束午飯，雨點已經嘩啦啦地落了下來，少周看了看傾盆的雨水和暗沉的天色，這種天氣出行肯定不安全，她對井上柳說：“雨下大了，小柳先在家里待一會，不如等到雨停再回家？”

        井上柳想說沒關系，又聽少周說：“如果你實在有事的話，那我送你回去，現在風大，一個人回去很危險。”

        井上柳看向少周，她說著一個人很危險，看得出她也很清楚這件事，但她好像一點沒有意識到，如果她送他回去，那么她回來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也會很危險。

        “我一個人回去沒問題，不用擔心。”井上柳這樣說。

        少周搖頭：“我會放心不下，怎么可以讓你一個孩子冒著雨回家？”

        井上柳張了張口，他已經不是孩子了，一個人回家也完全沒有問題，但少周卻搶先打斷了他，她笑了笑：“我們不要爭了，等雨停再回去吧？這樣我也放心一些。”

        井上柳只好點頭。

        少周讓陳山山招待井上柳，她則轉身去廚房收拾碗筷，井上柳本來想要幫忙，但被少周輕笑著攔了下來，她指了指已經在來到廚房洗碗的沈弋：“已經有幫手了，廚房空間小，人太多站不下，小柳和山山先去休息吧。”

        陳山山說了句“媽媽我下次幫忙”，興沖沖拉著井上柳坐到客廳地毯上玩大富翁。

        時間匆匆流逝，井上柳看向墻上的機械鐘表，指針指向下午六點，天空黑了下來，黑壓壓的云沒有半點消散的前兆，雨水也越下越大。下午的時候還是大雨，現在已經隱約有暴雨的趨勢。電閃雷鳴夾雜著狂風驟雨，路燈被吹的有些搖晃，看上去令人心驚。

        電視機里的本地新聞報道提醒市民不要外出，部分道路積水嚴重，又因為近期下水道井蓋經常丟失，有些街道已經卷走了好幾個人，目前相關部門正在進行緊張的搜救工作。

        誰也沒有預料到這場說來就來的雨會越演越烈，毫無征兆地成為澇災。

        少周必然不可能讓井上柳在這個時候離開，和陳山山商量后提議：“小柳，太抱歉了，我以為這場雨會停，沒想到越下越大。現在出門太危險了，不如今晚你先住在家里，等明天天氣好些再回去。”

        她又說：“山山今晚和我睡，你睡在山山的房間可以嗎？”

        井上柳下意識地拒絕：“不用，不會有危險。”

        “怎么會沒有？這么大的雨，很容易發生意外。小柳，今天實在抱歉，耽誤你這么多時間，如果你實在想回去的話，那我送你。”

        井上柳不會讓少周送他，但少周同樣很堅持，最后井上柳還是沒有拗得過。又或者，他本來就沒有那么堅定地想要離開。

        這個家庭好像有一種魔力，明明再平常不過，但就是能吸引羈旅的飛鳥駐足。

        如果他沒有被這個家所散發的溫暖吸引，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會踏足這個不大卻溫馨的居所。

        吃過晚飯道過晚安，井上柳關上燈，他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身上蓋著不屬于他此刻卻輕輕包裹著他的溫暖的被；窗外是漆黑長夜電閃雷鳴，狂風嘶吼，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窗上、樹葉上、地面上，沒有半點停息的樣子，天氣惡劣到令人驚恐。

        然而這一切都被隔絕在外，一扇窗將世界分為兩半。

        恰恰是窗外寒冷的風雨，讓他更加感受到身上被子的柔軟愜意。

        他覺得自己好像漂流在海上的小船，暫時找到了可以避風的所在，一時心安；可是又覺得惶恐，因為他不知道他還能在這里停留多久。

        他貪戀著這短暫的留身之處，然而他又無比清楚，這里并不屬于他。

        因為他終究要漂泊，注定是無依。

        被命運詛咒的旅人，找不到可以長久停靠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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