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少周和宋瑛又回來，才送走她們的大夫一臉茫然：“怎么又來了？”

        少周伸出在地上擦傷的雙手，大夫推了推眼鏡，看了看頗有些猙獰的傷口又看了看少周，遲疑勸道：“同學(xué)，今天是不是不宜出行�。繉嵲诓恍性蹅兘裉爝�是別出來了，不急著學(xué)這一天半天的�！�

        也不怪大夫忍不住開口提醒，實在是連續(xù)受傷的倒霉孩子不太多見。

        只有宋瑛知道，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是她故意使然了。之前故意設(shè)計是真的，這會兒擔(dān)心少周也是真的，宋瑛滿懷歉意地看向少周：“抱歉，綠嫄，都是我連累了你。”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少周的傷口：“對不起，這里……一定很疼吧。”

        少周不愿宋瑛愧疚，笑了笑，又搖了搖手示意自己沒事：“別擔(dān)心，不疼。沒什么連累不練累的，出來玩是我的提議，我本就有責(zé)任保護(hù)你的安全�！�

        她叮囑：“不過您以后外出一定要注意，那種車輛很危險，如果遇到要及時避開�！�

        宋瑛聽到少周話語中仍將自己生疏地稱呼為您，闔下黑沉沉的眼眸，遮掩眸中神色，低眉順眼輕聲道：“不必對我使用敬稱，我叫宋瑛，你叫我宋瑛或者阿瑛都可以�！�

        少周絕沒有料想到今天一下午能與宋瑛拉近這么多距離，但這便是她的目的，她當(dāng)然不會拒絕。少周揚起嘴角，眼神清澈明亮，坦然開口，語氣極為歡欣：“阿瑛。”

        宋瑛抬起眼，便撞進(jìn)這雙如初夏爽朗明媚的眼睛，她極輕地嗯了一聲，仍是那副寧靜溫婉、文弱溫柔的模樣，藏在寬袖中的手指卻悄悄捏緊，極力遮掩住自己的愉悅。

        少周和宋瑛說話的間隙，大夫也處理好了少周的傷口。離開醫(yī)館時已是傍晚，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回制衣店換回衣服，少周便將宋瑛和阿箏送回宋府。

        見宋瑛已經(jīng)踏入宋府，少周轉(zhuǎn)身離開，只是還未走出兩步，就聽到宋瑛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少周回頭看去，方才進(jìn)府的宋瑛又走了出來，站在府門投下的陰影處，直直地看著她：“你什么時候再來？”

        聞言，少周有些訝然，她以為宋瑛是想問新衣裳什么時候能做好，便說：“需得三五天，做完我便將衣裳送來�！�

        三五天。宋瑛皺了皺眉，那她豈不是三五天后才能再見到她？

        ……怎么這樣久？

        少周見宋瑛沒有回答，解釋道：“這些衣裳都是手工制成，如果太快容易粗制濫造，體現(xiàn)不出版型。這樣，我盡量在三天內(nèi)做好，可以嗎？”

        不消說，將工期壓制在三天以內(nèi)勢必要熬夜趕制，宋瑛搖搖頭，輕聲道：“不必，正常做就好……我剛剛是在想別的事情�！�

        宋瑛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去，她對少周道：“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說完，又叫府上的傭人送少周回家。

        少周辭謝了宋瑛的好意，失笑道：“幾步路罷了，不用人送�！�

        她對宋瑛搖了搖手：“再見，阿瑛�！�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宋瑛聽到她對自己那聲稱呼，揚了揚嘴角，在暮色中注視著少周走遠(yuǎn)。

        ……

        雖說宋瑛叫少周不必趕制，少周仍是加快了制衣的速度，第二天她圃一醒來，簡單洗漱后便在桌案上裁起布料。

        一上午，店里來了幾位客人，她并未接待，而是交給了店里的其他裁縫。

        快到中午時，制衣店又進(jìn)來一位顧客，顧客走到少周對面，少周忙著做衣服，頭也未抬道：“小蕓，有客人來了�！�

        正在店鋪里間的陳蕓哎了一聲，放下手中布料：“這就來！”

        然而站在少周對面的顧客卻沒有走，她的聲音清晰溫和：“我是來找你的�！�

        這聲音如此熟悉，昨日才聽過。少周猛地抬起頭，穿著深赭色衣袍，黑發(fā)上綰著銀色簪花的女孩站在桌案對面，對她眼眸彎彎。

        是宋瑛。

        少周放下手中裁刀，十分驚喜：“阿瑛？你怎么來了？”

        她看了看宋瑛身后，卻發(fā)現(xiàn)沒有人跟著，有些疑惑：“你一個人過來，沒人陪著嗎？”

        宋瑛嗯了一聲，語氣輕柔卻直白：“我想見你，就來了�！�

        她看著少周，溫婉如水的眸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映著少周身影。

        少周難得愣了一下，片刻后她反應(yīng)過來，請宋瑛隨便坐下，又轉(zhuǎn)身去柜臺倒茶。

        陳蕓這會從里間走出來，看看宋瑛，又看看正在沏茶的少周，猶疑道：“還用我招呼嗎？”

        少周連忙說：“不用了。抱歉小蕓，你先去忙吧，這里我來照看。”

        陳蕓點點頭，她認(rèn)得宋瑛，雖然奇怪一向深居閨閣的宋家小姐怎么來到店里，但也沒有問什么，向宋瑛打了聲招呼致意后就識趣地離開。

        少周將熱茶遞給宋瑛，問：“你出來家里知道嗎？”

        宋瑛卻沒回答，反而說起別的話題：“昨天你邀請我來看新衣服的樣板，我還沒有看到呢�！�

        宋瑛故意岔開話題，少周已經(jīng)猜出她這回出門沒同家里人說過了。少周不免有些好笑，女孩話題轉(zhuǎn)移得生硬，不想談?wù)摰目咕軕B(tài)度明顯而不自知……實在有些可愛。

        她便沒再繼續(xù)問這回事，站起身拿出她前些日子設(shè)計出的眾多樣板圖，放到宋瑛身旁的桌子上。眼帶笑意道：“都在這里了，瞧瞧你喜歡哪些�！�

        冊子上的設(shè)計圖款式都很新穎，與宋瑛身上穿的色彩暗沉老舊的傳統(tǒng)旗袍不同，樣板圖一旁的布料小樣顏色明亮清新，雅青淡藍(lán)淺緋，明麗又不至于招搖。除開旗袍，還有荷葉邊的半裙、襯衫和版型立挺的大衣……漂亮不說，在市面上也極為少見。

        宋瑛：“這些都是你自己設(shè)計的嗎？”

        少周點點頭：“嗯，是新設(shè)計的，還沒有做成成衣。我打算做成獨版。”

        “只做一件？”

        “是，”少周笑笑，“只做一件�！�

        宋瑛的眸光沉了沉，開口道：“我可不可以全都買下來�！�

        “嗯？”

        少周看向宋瑛，聽上去像是玩笑話卻見宋瑛眼中滿是認(rèn)真神色。

        ……宋瑛是認(rèn)真的想把這些衣服全都包下。

        少周沒忍住笑起來：“這上面的你都喜歡啊？”

        宋瑛點頭：“都喜歡。”

        雖然喜歡的原因不是衣服款式，而是少周親自設(shè)計且只有一件，她不想讓它們流入別人手中。

        見宋瑛不是在開玩笑，少周估算了一下這些衣服全做出來需要的時間，調(diào)侃道：“那么至少未來一個月內(nèi)，我都要給阿瑛一個人當(dāng)裁縫了�！�

        宋瑛很淺地?fù)P起嘴角，又很快抿平，她極其專注地注視著宋瑛，烏黑的眸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輕聲說：“我的榮幸�！�

        ……

        看出宋瑛不著急走，少周留她吃了午飯。

        下午，少周裁衣服，宋瑛就安靜地坐在一旁。少周放下手中布料：“會不會有點無聊？”

        宋瑛毫不猶豫地?fù)u頭，她坐在深棕色木椅上，手肘放在桌面，單手撐著下頜，周身莫名流露出一種懶洋洋的饜足：“怎會？看你做衣服，很有趣�！�

        少周覺得放宋瑛一人在旁邊，而她自顧自地做事終究不好，更何況，宋瑛難得出來一次，沒必要浪費時間在看她裁衣上。

        想了想，少周問：“還想去聽課嗎？”

        宋瑛都無所謂，她對做什么不感興趣，感興趣的只是和誰罷了。便順著少周的意，輕輕頷首：“嗯。”

        臺上的先生在講《牡丹亭》，側(cè)重點倒非杜麗娘與柳夢梅纏綿悱惻的愛情，而是結(jié)合時代傳遞反抗封建制度，追求自由戀愛的新思想。

        宋瑛坐在臺下聽，十分安靜，她的神情很淡，少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下課后，少周問她：“那位先生講的觀點，阿瑛怎么想？”

        少周問起，宋瑛就沒有敷衍，認(rèn)真想了想說：“很新鮮，也很有道理。按那位先生的話說‘人貴在有思想，便應(yīng)該開放思想，追求自由與平等’，如此，自由戀愛也只是追求自由平等中基本的一步�！�

        “這樣看來，阿瑛也認(rèn)同自由戀愛了？”

        宋瑛簡短地嗯了一聲：“新思想取代舊思想是不可阻遏之勢，何況，自由戀愛本身就是更加合乎個人期望和利益的事�！�

        宋瑛又問：“你呢？你怎么看？”

        少周笑了笑：“我贊同你的觀點，新思潮大勢所趨。”

        其實少周倒沒有想到宋瑛不過聽了兩節(jié)課便能說出這些話來，畢竟打小形成的思想觀念沒那么容易被改變，宋瑛的表現(xiàn)讓少周出乎意料。

        不過這樣很好……沒有被禁錮于封建思想成為一個提線木偶，能夠開放包容地接受新思想新事物的宋瑛，非常好。

        在傍晚之前，少周送宋瑛回家。快到宋府時，宋瑛步調(diào)忽然變慢，少周便同她一樣慢了下來。

        “怎么了？”

        宋瑛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黑色的眼睛定定看著少周，專注認(rèn)真地開口，語速放慢以至于聽到耳中十分清晰：“我很好奇，那天你為什么沖上來保護(hù)我？”

        少周沒有遲疑，對答如流：“是我將你帶出來，我有責(zé)任的呀�！�

        宋瑛卻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也許我應(yīng)該換種表達(dá)——”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問。

        少周愣了一下，片刻后在意識中問房綠嫄：“要告訴她嗎？”

        房綠嫄沉默良久，最后緩緩抬頭，揚起一張明艷的笑臉：“還是算了，多少年前的事，想必她已經(jīng)不記得啦。這個理由，我記得就好啦�！�

        宋瑛還在等少周回答，片刻后，少周輕輕笑了：“許是我們有緣，我總覺得你面善，也許你在什么時候幫過我。”

        這個回答，稱不上令人滿意，“有緣”這兩個字本就是虛無縹緲的。但不管原因如何，總歸少周現(xiàn)在是在對宋瑛好，宋瑛便不再糾結(jié)原因了。

        將宋瑛送到宋府，臨走前，少周叮囑：“以后還是盡量不要獨自外出了�！�

        宋瑛：“你擔(dān)心我？”

        少周笑了一下，宋瑛常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過分直白，但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她毫不忸怩地嗯了一聲回答宋瑛。

        得到肯定的答案，宋瑛輕揚嘴角，卻沒有松口：“但我不喜歡被人跟著�！�

        她想起這兩天聽的課上愛用的詞匯，看著少周道：“很不自由�！�

        少周沒忍住笑起來，對房綠嫄說：“你的小恩人很聰明�！�

        房綠嫄與有榮焉：“那當(dāng)然！”

        少周唔了一聲：“那么我來接你，可以嗎？”

        宋瑛黑曜石般的眼睛亮了亮，飛快地點頭同意，生怕慢了半點少周反悔，她甚至得步進(jìn)步：“那你要日日都來�！�

        “嗯？”少周以為自己聽錯了。

        宋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少周，緩慢道：“因為我日日都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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