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王晟主動把嘎查長約到了油田來。用嘎查長的話說，王晟辦事講誠信。這820多畝草場的補償，按140元每畝價格算，礦山和油田要對半分，各拿出5.74萬元。老拖著不辦也不是個辦法，賠錢是早晚的事，為啥不早辦。有一天撞到騷點子上，集團領(lǐng)導(dǎo)來過來看到牧民把馬栓到油管子上，多丟面子。做人做事就怕比，這點事礦山早辦利索了，可自己還在拖著。過幾天蘇木長過來問起這件事，咋答復(fù)啊？那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嘛。嘎查長這次來底氣更足了，沒說幾句話就聚著眉毛問王晟總：“前后過程你比我還清楚，也不用東藏著西掖著編造出各種理由，圖個啥呀，到最后錢一分沒少給，落了個耍奸藏滑的臭名。時間拖長了，牧民和油田的關(guān)系就越緊張。馬栓到油管子上，你能舒坦到哪里去。”
“嘎查長啊,實話說吧，油田不是沒這點錢，也不差這點錢。這事吧堵得慌，憑什么讓油田拿一半的錢？粗水管子嘩啦嘩啦流著停不下來，地下水位能不下降？草場不黃才不正常吶。”王晟一個勁搖著頭，吐露著心里的委屈。
嘎查長閉緊著嘴，兩腮鼓滿了氣一松一緊在活動著，仰著脖子吐了一口粗氣：“這錢對半分，可是蘇木的意思。油田的故事就是多，好多人都說，我看也是。一會是對半分不合理，一會說價碼高要請示，說到底不想賠錢。”
“賠，當然要陪。商量商量，嘎查長做個中間人，油田四，礦山六，怎么樣？”
“這個中間人我可不敢當，這不是把蘇木的意見推翻了嗎？你不想賠錢，讓我給你墊背。你給蘇木長去個電話，我回去跟礦山合計合計。”
王晟堅定地說：“錢和理兒，不是一碼子事。錢，算出來的是數(shù)字；理兒，擺不正就有閑言碎語，人在背后唧唧喳喳。更何況這對半分本身就不合理，職工不說，自己能感覺到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不是你說的那樣，油田確實不缺這幾萬塊錢。”
嘎查長進一步的逼近，讓王晟做出讓步：“我是嘎查長啊，我得管呀。別捏著手機晃來晃去，擺道理給我聽，蘇木長和滿都拉你又不是不認識，同意按四六分，我沒說的。為難的話，要不你和礦山那邊通個氣。牧民不能不聲不響等下去的，有一天把‘磕頭機’砸了，在辦公樓前鬧事，嘎查是不會出面協(xié)調(diào)的。”
“不要拿翅膀來迫降我，你煽動的風再大，也不能飄起幾片雪花。要是能四六分，過兩天就過來拿錢。”
“五五和四六差幾個錢啊。錢錢錢的，省下來的再多，還不是公司的錢，又裝不進你兜里一分。”嘎查長板著臉。
“要是能裝進我兜里一分，五五分成，我不會多一句話的。公司有規(guī)定，你把畝數(shù)多一點，錢再少一點，兩下以除價格就下來了，面上好看多了，到手的錢是一樣的。”
嘎查長鬧機密了：“那就按你說的辦，只要是錢不少一分。”
額日敦巴日到巴雅爾家屁股還沒有坐熱，蘇木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心里撲通撲通的跳，握著電話不敢接，擔心王晟添油加醋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說多了。自己挨了罵倒不怕，在巴雅爾和他媳婦眼前可是丟人的。清楚挨罵是蘇木長看得上自己，現(xiàn)在習慣了，那一天不挨罵還顧慮來顧慮去的。他進了車里，把音響聲音調(diào)到適中，德德瑪?shù)摹恫菰�夜色美》充滿了整個駕駛室。他回撥了蘇木長的電話，接通后故意按了一聲喇叭，告訴蘇木長自己在路上開車。蘇木長像沒睡醒一樣聲音低沉地說：“在哪里溜達，開車聽歌蠻清閑的，過來接上我，去趟油田……前兩天王晟吆喝啥啦，我在礦山喝酒那天，讓我去趟油田，那天你不是在嗎？”他啊啊點著頭。時間還早，進屋說：“油田賠償有眉目了，會計不出差的話，就是這幾天的事。”
巴雅爾又是遞煙又是添茶：“我腿跑細了，沒拿回一分錢。嘎查長去過兩趟，錢就到手了。給你炒兩盤硬菜，陪你喝點酒。”他說的硬菜，是羔羊割下的蛋子，牧區(qū)的人稱之為“草原明珠”。
額日敦巴日咧著嘴直笑：“硬菜就不用了，留給你多補補。不是電視里有個廣告說嘛，你好她就好嘛。”
她笑了：“那是電視里說的匯仁腎寶。吃兩盤“草原明珠”，也補不回來那點玩意兒。”
蘇木長要去油田，額日敦巴日沒有提前告訴王晟。車停在辦公樓前，才在電話里喊：“蘇木長到樓前了，下來接一下吧王總。”
王主任拉開車門，蘇木長下來伸了伸腰，踢了兩下腿：“常客了，客氣啥。”
以前蘇木長來，都提前來個電話。王晟擔心前天對嘎查長說了謊話，蘇木長知道了不高興。賠償款四六分，他擔心嘎查長說了自己的壞話。到了接待室沒坐下，蘇木長用手撓著頭：“喝高了，那天我在礦山。嘎查長在你這……說了些啥，鬧不機密啦。話錯說了，要多擔當些。鬧不動了，一喝就斷片了。”
王晟的擔心是多余的。蘇木長自我抱歉的話剛說完，他翹著二郎腿和蘇木長閑聊起來：這兩年油田可沒少給蘇木長和嘎查長添麻煩。牧民讓嘎查多跑跑腿為自己多爭取點錢。油田也想讓嘎查幫幫忙安撫一下牧民，能少一分是一分。露出了滿口的白牙：“蘇木可要一碗水端平呀，不要厚著礦山，薄著油田，來油田的時間太少了，擠點時間多來幾次嘛。前幾天從內(nèi)地拉回一批好酒，放在度假村存著。煮手扒肉來不及了，走，換換口味。食堂的把肉煮老了，你們這些純純的老牧吃不習慣。”
“就在這吃口吧，前幾次煮得很嫩啊。關(guān)鍵是羯羊現(xiàn)殺的才行，冰箱里的那種不對口味。”
王晟把目光慢慢落到了嘎查長的臉上：“嘎查這個磨芯，想不偏不倚不好當。牧民獅子大張口，一口咬個價……”
蘇木長沒有正面回答他，瞅著嘎查長說：“”油田理解嘎查蘇木有難處，就好。王總說得太對了，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牧民的事是家里的事，嘎查做的再好再對，也沒少挨罵。我清楚，罵聲多了就習慣了，一人辦事難合十人心呀。”
上車前，王主任給車里放了兩箱酒。五天過后，王主任給嘎查長打過來電話，錢打到了巴雅爾的卡號上了。拿到手的錢，他媳婦悟透了個理兒。油田礦山給了錢，就是認錯了，抽走了草場里的水。前兩年6月份草慢慢發(fā)黃了，也該補償錢呀。沖著走遠了巴雅爾喊：“放下錢就回來，多一句話也不說。”他扭過頭瞪了一眼，右腿翻上馬背走了。套馬桿在肩上抖動著：該補償?shù)腻X，油田為啥拖著，自己的錢反到要不回來？額日敦巴日跑了兩趟，錢就到手了。干嘛要給嘎查長錢，該給岱欽錢才對呀。他把錢分成了兩份，回來的路上拐了一個彎，把那一千塞到了岱欽手里。
高擁華客串了一會兒群眾演員，賺回了3張狼皮。可巴雅爾不這樣看，有機會接近他了。沒嘎查長穿針引線的，平日給他沒這合適的機會。放長線釣大魚。不期盼他把好事辦好，怕他中間做壞，把好事辦壞了。這中間王主任也是幫了忙，收了提貨單，接過嘎查長遞過去的“收據(jù)”看了一眼，臉色變暖和了。這一點要感謝高擁華指的對了路，那只大羯羊，沒白給那姓王的。
呼和巴日副旗長比牧民琢磨的長遠。讓環(huán)保局牽頭組織國土局草監(jiān)局安監(jiān)局和嘎查成立聯(lián)合檢查組，對草原進行綜合檢查。嘎查長作為檢查組成員陪著環(huán)保局喝安監(jiān)局去油田和礦山檢查，一同去的還有滿都拉等6人。
環(huán)保局的巴彥德勒黑科長瞅著和“磕頭機”連通的輸油管接頭多處滲漏，下面沒做漏油防滲處理，不符合環(huán)保要求，要限期整改。回辦公室又分組查閱了相關(guān)資料，后面的問題一大堆：油田開工沒做環(huán)境影響評價報告書，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環(huán)境影響評價法》規(guī)定，建設(shè)單位未依法報批建設(shè)項目環(huán)境影響報告書，擅自開工建設(shè)的，由縣級以上環(huán)境保護行政主管部門責令停止建設(shè)，根據(jù)違法情節(jié)和危害后果，處建設(shè)項目總投資額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五以下的罰款，并可以責令恢復(fù)原狀;對建設(shè)單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給予行政處分。也沒有取得安全生產(chǎn)許可證，屬于嚴重違法行為。依據(jù)《安全生產(chǎn)許可證條例》中的規(guī)定，未取得安全生產(chǎn)許可證擅自進行生產(chǎn)的，責令停止生產(chǎn)，沒收違法所得，并處10萬元以上50萬元以下的罰款;造成重大事故或者其他嚴重后果，構(gòu)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王晟捏著兩張停產(chǎn)指令書，冷笑了兩聲，順手丟在桌子上：“停就停唄，這樣更好，要不然稀里糊涂進了監(jiān)獄，還不知道犯了哪門子錯誤，謝謝各位領(lǐng)導(dǎo)和專家。”
他外表冷靜輕松的模樣，掩飾不了內(nèi)心的焦慮，自己不能停車，也不敢停產(chǎn)。向集團公司領(lǐng)導(dǎo)匯報了又能咋樣？領(lǐng)導(dǎo)清楚這里的現(xiàn)狀，匯報了還是那句話：讓你在那里負責，就要有處理好關(guān)系，沒有點溝溝坎坎，整天喝涼水一樣舒舒服服的，誰都能過去干，還能輪到你嗎？政府逼著停下來，全年的產(chǎn)量和利潤是不減的。他拍了一下桌子，干脆不打電話吧，其實領(lǐng)導(dǎo)也不愿意接這樣的電話。琢磨如何找政府談條件，爭取不停產(chǎn)。沖王主任喊：“隨我去旗里，探探水深，這和關(guān)門打狗有什么兩樣。羊不死往蛋子上勒，死不了，活不成的。前腳把錢拿走了，后腳進來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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