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清河縣衙門內院里，小廝丫鬟們個個玩忽職守，擠在假山后議論聲紛紛，氣氛一派詭異。

        嘖嘖嘖，都說這夫人同老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哎，你猜怎么著？

        這兩人成婚幾年來，昨兒夜里是第一次分房睡嘿！

        這其中定有蹊蹺！

        “忒！”夫人原來的紅柳粗魯地“呸”了一聲，“要我說啊，這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只要沒掛在墻上，就沒一個老實的！”

        “是啊是啊”，旁邊有小丫鬟附和，“聽說昨日在衙門狀告東街惡霸強搶民女的桃紅姑娘，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嬌弱模樣，幾番嚴刑拷打下來，那就是個不檢點的殺豬盤！專靠釣凱子敲詐勒索過日子呢！你說咱老爺不會是昨日升堂時，魂被那小妖精勾走了吧？”

        紅柳細眉一豎，兩臂掐在腰間，“怎么說話呢你！再這么說話開除你女籍啊！被pua出毛病了吧？女人有錯那能叫錯嗎？她不過是犯了女人都會犯的錯誤！你是不是個女的？要girlshelpgirls！”

        “去去去！你們這幫極端女權知道什么呀！”管家撫著胡子將紅柳一推，“我看呀！咱府里八成是要有喜事了嘿嘿～老爺一定是怕月黑風高情難自禁，主動搬到側室，怕傷到我們的親親夫人…”

        另一個小廝也附和，“就是，你們田園女權就喜歡甩鍋給男人！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夫人每日拿著武大人的月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時候你們理中客在哪里？？怎地不說夫人紅杏出墻，逼得我們可憐的武大人分房而睡呢？”

        “呸！”小丫鬟們齊齊啐了他一口，“男人都是繁殖癌！婚姻的既得利益者！”

        果然不分古今，有男女的地方就有兩/性/之爭…

        阮酒酒舒坦地睡到了日上三竿，頂著一堆“看吧，我就說夫人她懷孕了吧”的視線開口，“都愣著干嘛？開飯啊！”

        壞了！

        這孕中女子餓不得！

        管家諂媚地端來點心，“夫人先行墊巴兩口，老爺他一會處理公務來就回來了。”

        “我為何要等他一起？”阮酒酒滿臉警惕。

        多大臉啊？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我昨天一天墊巴五個饅頭了，再這么墊巴下去潘金蓮的精巧瓜子臉都快吃成西瓜子了！

        “那按您的意思，咱以后還得分兩次開飯？”

        七品縣令多大臉啊！

        您當您家相公掙多少銀子啊！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您知道這府上開銷多少嗎！

        知道分兩次吃飯后廚漂亮的翠阿姨要多洗多少碗嗎！

        知道他們窮苦的服務人員一月多少碎銀么！

        管家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唬得阮酒酒不敢點頭稱是。

        她忍痛道：“今日中午，吩咐廚房炒八個菜就夠了…紅燒肉來點瘦的就成…米飯和饅頭就不用了…我減肥…”

        “夫人，中午是要來客？”管家小心翼翼地問。

        “來客，來什么客？”

        阮酒酒在心中怒吼。

        八個菜我一個人就能吃了了！

        最多給你們武大人留點菜湯沾饅頭！

        一旁的管家哭喪著臉，“這…夫人就算是懷孕了也不能這么個造法啊…府中餉銀有限，大人每月的月俸都上交夫人去買胭脂水粉了，您在這么吃，這不得把府中上下的薪水都吃光了…”

        四周的小廝丫鬟含著淚點頭，是啊夫人，實在不行咱不要這孩子了吧。

        言外之意，您之前把錢都花在打扮上便罷了，如今怎又戀上吃喝了？

        阮酒酒木著一張臉，“沒…沒錢啊？”

        在得知武大郎不是靠賣燒餅為生后，阮酒酒還真沒操心過錢財這方面問題。

        “沒錢他還天天早出晚歸？這個時代公務員待遇這么差？？”

        “哎呀！夫人！慎言！”紅柳沖出來阻止，瞎說話是要鯊頭的呀！

        阮酒酒成功預判了她的預判，搶先一步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含糊不清道“嘿嘿，該內容涉嫌違規無法顯示嘛，都懂都懂，不說了不說了！”

        說話間武植回來了，身穿七品小官服，風塵仆仆，阮酒酒忙熱情地招呼他，“相公，你回來啦～先吃飯還是先吃我～”

        回來了就能開飯啦！

        武植異樣地看了她一眼，可惜阮酒酒只顧滿眼盯著小廚房的動靜，并未在意。

        龐師傅端著四樣菜樂呵呵地出來，阮酒酒一看就垮了臉，同昨天一樣，芹菜炒干子，清炒萵筍，韭菜炒雞蛋，還有一海碗清湯寡水沒油花子的菜湯。

        武植和阮酒酒面面相覷，一個一臉郁色，一個一臉菜色。

        “我歷史學的不好，但是我記得永樂年間，七品官員家中，不至于如此拮據吧？”阮酒酒湊到武植旁邊咬耳朵，早已沒了昨日自我說服“武大郎真是個經濟適用男”的樂觀。

        對方深深看她一眼，“這是你來之前‘她’制定的菜色，說是又省錢又減肥，省下的錢還能去買化妝品。”

        胡鬧！

        她阮酒酒在后世減了一輩子的肥！

        如此往返折騰為的是什么！

        為的是減肥成功后名正言順地繼續吃！

        現在好不容易穿成了一個八十來斤風一刮就倒的柔弱小美人兒，那不得頓頓來上三碗肉湯，一碗喝，一碗看，一碗倒？

        “而且，我剛穿來時就發現了，這武大人好做善事，常接濟百姓，雖然府銀空空，倒是收獲了不少百姓稱贊，說是個廉正愛民的好官。”

        阮酒酒正趁著武植說話的功夫偷偷在一片綠油油的盤子里挑雞蛋和干子吃，聽他感慨，聞言一拍筷子，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他疼寵嬌妻，每月月俸如數奉上，愛戴子民，從自己私下里省出碎銀接濟四方百姓，這樣好的清官，死后又落得什么好名聲了？”

        黃堂在外宣揚惡言時，有人站出來替他說話嗎？

        西門慶在背后推波助瀾時，有人愿意為他辯白嗎？

        這場跨越千年的冤案中，錯的難道只有擺在臺面上這兩個人嗎？

        僅僅因為其他人在這之中只作為不開口的旁觀者，便是無罪的嗎？

        武植當年從頭到尾唯一做錯的，就是忽略了人性的惡。

        他們躲在清河縣這一方小城背后，擠在無數攢動的人頭中，自以為是地自我說服：渺小之人，所辯之詞無人會信。

        所以呢？那就不辯了？

        他們只不過是忘了曾多次擋在他們身前的武植，本身只是一地并不高大的七品小官。

        阮酒酒越想越傷感，嘴巴一撇，眼淚在眼眶中搖搖欲墜。

        “夫人怎么了這是？”周圍丫鬟們見狀圍上來，武植看著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再也不吃韭菜了！給我把韭菜倒去喂狗！”阮酒酒含著哭腔。

        忙有人稱是，端著盤子就往外走。

        “慢著！回來！”阮酒酒一把奪過盤子，惡狠狠地把韭菜往嘴里塞。

        韭菜有什么錯啊！

        她阮酒酒也是棵韭菜啊！無非是好色點，能吃點，也是棵極富同理心，正義的韭菜！

        手下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

        “你們先下去吧。”武植擺擺手。

        幾個小廝、丫鬟、管家魚貫而出。待屋內只剩他們二人，武植一把奪過阮酒酒手里抱著的盤子，阻止她繼續凌虐韭菜的動作。

        小姑娘吃的滿嘴油汪汪，嘴巴一癟又想哭。

        武植嘆了口氣，隨手拿起桌上的抹布不太溫柔地抹了一把，他身量高大，同樣坐在凳子上卻高她一頭，索性撤了凳子，蹲在地上以較低的姿態仰望著她。

        阮酒酒低頭，睜著婆娑的淚眼回望，男人回贈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吶，帝制統治時期，無論是朱元璋還是朱棣這小子，只要站在統治者的角度來看，民智開化總歸不是件好事，那得涌現多少反抗老朱家的陳勝吳廣？”

        你所難過的，所怒其不爭的事實，或許不該怪人性，應該怪這不公的命運壓迫著民智無法開化，只能做個傻子聾子啞巴。

        明□□朱元璋討厭文人清高，制定的法律制度也很嚴苛，貪污80兩就要處死，激起民怨載道。所以很多人提到明朝都和殘暴二字聯系在一起。

        但事實上呢？明朝國祚近3百年，朱元璋獨創一套體制，在位時“殺盡天下貪官”，對百姓卻很體察，這在古代君王中是不常見的。科舉考試制度化、并且開設官方學府，讓一部平民子女有學可上，開化民智，這在中國古代恐怕是惟一的。

        “還記得武林外傳里那位小貝掌門么？若不是出生在明朝，說不定都不一定能有接受教育的機會。”

        以后世之人角度在大明控訴世事不公，批判百姓做暴力流言背后助紂為虐的一員，對這個時代又談何公平？

        “那句歌怎么唱來著…起來，不愿做…”

        阮酒酒兇惡地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許唱！會被封號的！”

        武植笑意盈盈，“憑我們兩個，顛覆不了他朱棣的永樂大明，難道還覆不了一個小小清河縣？等著看吧，我們來日方長。”

        阮酒酒擦了一把鼻涕，“…方長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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