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頭的馬車上下來一個二十右的豐腴女子，四個健壯男人跟在她的身后。

        他們著裝不夠整潔，卻精神奕奕，是在場的人中獨有的一伙。

        他們身后跟著的兩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女孩，片刻之后，衍生成一支十人的隊伍，排著隊上了第二輛馬車。

        一個男人當眾從隨身的包裹里拿出一摞干餅，一個水囊遞到馬車內。

        在場流民無不眼睜睜地望著馬車咽了咽口水，仿佛目睹了馬車上的孩子們正小口細嚼著干餅，了不得感嘆他們好命，竟然碰到善心人給出活命的口糧。

        只有知曉內情的人看著場內低聲啜泣的女人與不發一語的丈夫，搖了搖頭，不忍再看。

        女子朝著有小孩的大人走去，挑選到合適的小孩就留下，跟在他們身后。

        有那未被好運選中的，其父母拉住女人的手央求，“您再看看她，她模樣標致，只不過兩個月以來不分日夜地跟著我們趕路，沒吃過好的，餓得不成人樣，底子是還在的。不然，只要一個餅，不要兩個。姑娘，您行行好，我們都活不下去了。一個餅，就要一個餅啊。姑娘，姑娘，您行行好吧。”磕頭作揖，不在話下。

        女人躲開那人的大禮，沒有任何表情，她是做慣了這種買賣的。

        “不行，身子骨過于瘦弱，養著不一定能活幾天，我們不做賠本生意。”

        也有婦人緊緊抱住自己的女兒，“我只有她這一個孩子，就是死也要讓她做一個清白鬼。”

        見婦人不同意，女子轉問婦人的丈夫，“別人最多也就兩張薄餅，給您三張，您看如何？”

        男人淬她一口，“害人的玩意兒，不賣不賣。”

        女子身邊的高個男人揮動雙拳就要來揍那婦人的丈夫，被她給攔住了，“周晉，不必動手。”

        她拿著帕子擦了擦額頭，頗有些無奈，“幸虧沒吐在我臉上，大哥大搜，我不過是給個活命的機會不是，別人求著都不一定有呢。”

        待女人走到希音跟前，她細細打量她，發現這女孩眼神清明，并未有恐懼和茫然。身子薄弱，一張小臉俏生生。

        她瞇了瞇眼，露出淺笑來，“我是青娘，你倒是生得一副好骨相，將來說不定大有可為。不若現在就跟了我去，我好好養著你，總能過一段舒心日子，再也不必受累挨餓，你意下如何？”

        自踏上官道以來，希音只見過與他們同方向去往新棣郡方向去的商隊，馬車，流民，未曾發現自新棣郡而出的士兵，百姓。

        此時竟然有人能夠出城做這人口生意，可見青娘一行人確有幾分勢力，只是不知是替何人辦事。

        她坦然凝視青娘，只見她身姿曼妙，曲線玲瓏，五官濃，發髻端莊，紅色羅裙包裹著噴薄欲出的洶涌波濤，美人在骨也在皮。

        身后四個大漢身材魁梧，昂首闊步，寸步不離，腰間別著一尺長的彎刀，臉上掛著生人勿近。

        希音并不打算糊里糊涂地將自己給賣了，淡淡開口，“再有一兩日的路程就能到達新棣郡城門，現在就用兩張餅把自己賣了，這對于我來說并不是一筆好買賣。”

        青娘知曉對方甚至不過八九歲，身旁并無大人幫襯，拖著一個小男孩，趕了一日的路，不免對她有幾分欣賞。

        覺察出眼前的女孩與剛剛買進的一眾娃娃不同，有些機靈和韌性，她少不得提點一番，“你又怎知進了城就能活命，這世間最賤的無非就是人命罷了。你一路逃難而來，難道還如此天真，一條人命而已，能值幾個錢？”

        希音不欲與她爭論，靠著榆樹閉目休息，隨口答復，“我的命還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最值錢。”

        想起地上一動不動的無形，她計上心頭，忽然睜眼，露出真誠的笑意來，青娘只覺得那笑容很是虛偽乃至有些不懷好意。

        女孩轉而與青娘談起了生意，言笑晏晏，語氣親昵，“青姐姐，我這弟弟能吃能跑腦子也好，長得比女孩子還水靈，你看他怎么樣？”

        粗魯地將擋住男孩臉的一頭亂發扒到兩邊，“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要不是我實在沒力氣了，怎么也不忍心將我聰明活潑的弟弟賣給您。”聲音嗚咽卻怎么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青娘看著仰面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男孩，面部浮腫，青一塊紫一塊，眼下是干涸的血跡，難以贊同女孩的審美。

        她手里拿著粉色羅帕，捂住嘴角，輕笑打斷她的表演，“你叫希音？你倆已經是我的人了，跟我走吧。”

        希音正疑惑青娘從何得知自己的姓名，青娘瞧她面上茫然，簡單解釋，“一對中年夫婦將你們轉手給我了，他們是外地的人販子，嫌棄你倆太慢，耽誤他們進城了。且路上還遇到強盜殺人，不吉利。”

        希音只覺得自己受自身軀體拖累，沒來得及跟那二人算賬就被隨手賣了。

        濃重的焦慮涌上心頭，但她臉上只能強裝鎮定，“你費了多少錢財？買了我也就罷了，他只是我在路上撿到的便宜弟弟，那兩人無權賣他，他是自由身。”

        青娘打破希音的幻想，“可那二人收了我四張餅，不管愿不愿意，眼下你們可都是我的財產。你一介孤女，要去哪里討說法，證明他是自由身呢？”

        希音無法反駁，在這樣的亂世之中，人命本就低賤，何談自由。

        自己的命運，不過他人一句話的事。

        青娘見她臉色慘白，嘴唇微張，有話又咽下，好心滿足她的訴求，勸她認命，“這個孩子成了這幅模樣，治好傷又是一大筆花費，不如及時止損。就依你，我不帶走他就是了。只是離了你，他又能活幾日？你看這路旁倒下的這些男女老少，可有人過問？”

        青娘說的無一不是事實，希音本該防患未然，即使知道那對中年夫婦的圖謀，卻未做提防。只想著進了新棣郡，就能想辦法擺脫他們。

        解決四個強盜靠的不過是僥幸和無形的幫助，單憑自己，她怕早已變作一具冰涼的尸體。

        不懂得未雨綢繆，代價就是任人宰割。現實擺在眼前，既然被賣了，就該接受。

        可她不服。一旦開始妥協就會有無數次，她必須反抗。

        希音右手緊握著匕首，思慮片刻就把它遞到青娘眼前，“我用這把匕首換我們二人的自由，它比你的四張餅值錢。”

        交出手里唯一的籌碼和保命符，眼睛直直地看著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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