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看著女孩眼神倔強，與多年前的自己多么相似，她當然期待眼前之人走與自己不同的路。

        收了匕首遞給身后的男人，“我做生意講究的是你情我愿，既然你堅持，那你倆暫時自由了。不過，總有一天，你會來找我的。”

        希音不置可否。

        “若是無處可去，來城西西街萬花樓。”青娘將一塊黑色，上刻“影”字的木質令牌丟到她手心。

        吩咐那個名為周晉的護衛(wèi)給了她兩張餅和一個水囊，留下一句“咱們來日方長”便轉身去物色其他孩子。

        不久，幾輛馬車裝得滿滿當當。

        日已西斜，空氣中的悶熱依舊壓得人胸口喘不過氣，迎面的熱浪撲來，希音用力呼吸也未能驅趕纏繞在心頭的陰霾。

        路邊的雜草經(jīng)過連日的暴曬，葉子都卷成了細條。

        攜帶食物和水，走在在饑餓的人群里，無異于羊入虎口。

        希音將東西藏到男孩懷里，拖著他走進路邊的樹林，窩在矮草叢后頭吃掉一張干餅，喝了一半水。

        嘴唇潤濕，喉嚨流過之處一片清涼，體力恢復不少。

        掰開男孩的嘴，他尚存幾分意識，自覺咽了幾口水。

        希音又用樹葉包裹剩下的一張餅，拿石頭碾了又碾，好不容易碎成沫子。

        塞進男孩嘴里不少，就著剩下的水，也都吞進去了，求生意識不可謂不強。

        無形依舊未有蘇醒的跡象，希音連他的身份都還不知道，只能認命背起他來，繼續(xù)前往新棣郡。

        殘陽掛在枝頭，天邊霞光絢麗，朵朵云層泄出金光萬道。

        灼熱的威壓散去，路邊可聽見林中鳴聲悠悠，倦鳥思歸。

        深受戰(zhàn)亂荼毒的人也有不少讀書人，他們無論身處何種境地依然不忘議論家國大事，不消打聽就能從他們口中得知天下大勢。

        今天下三分，辰國兵強民富卻在與國力第二的幽國對戰(zhàn)時兵敗，連失三城。依附辰國的羌國本已式微，然轉而擁抱幽國，暫可喘息。戰(zhàn)亂止，天下大勢已變。幽國國土一變，竟能與辰國匹敵，兵將士氣大增。

        希音慢慢挪步，繼續(xù)聽兩個讀書人議論。

        “都怪那符大將軍，圣上親封鎮(zhèn)國大將軍，又貴為侯府世子，卻通敵賣國，罔顧皇恩。害得邊境軍心渙散，連失紹安、臨安、安武三郡，累得我們本本分分的老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瘦高男人說。

        他身邊的矮個子也道，“誰說不是呢，其父符老侯爺及其次子畏罪自殺，宮里的靜妃娘娘也有參與，皇上顧念夫妻情分，只是打入冷宮，她卻覺得折辱了身份，白綾子一掛，也死了。”連連嘆氣，“只是連累了年幼的太子，才十二歲，稚子何辜，被圈禁等死。”

        瘦高男子一臉憤怒，“太子哪里無辜，十一歲時或許還天真，十二歲就能設計謀害新太子了。五皇子才五歲，就被他毒死了，一定是對新太子心懷嫉妒，覺得被他搶了位置。這要是當了皇帝，難免成為暴君。可見還是皇上有先見之明，早早鏟除了禍端。”

        矮個子驚慌，“竟然還有這般內(nèi)情，一家子通敵賣國，哪來的仁心，都是暴虐慣了的。”

        他們身后，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悠悠地走在官道上。

        距離新棣郡已不足五十里，往來的達官顯貴出行聲勢浩蕩，平常馬車并未引人注目。

        馬車里有兩人正在對弈，他們的對話輕不可聞。

        身著黑色勁裝的青年人看著端坐低頭不語的少年，“這就是世人眼中的真相，你可怨他們？”

        “不必擔憂，這些話，我早聽慣了。”少年沉靜開口，語氣中并未有任何波瀾，右手執(zhí)一枚白棋果斷落盤。

        勁裝青年的黑棋跟上，“希明，一路走來你也看到過餓殍滿地，流民食不果腹，一遇到劫匪，連命都保不住，頃刻間曝尸荒野，可有人會為他們申冤？”

        “舅舅，我會成為執(zhí)棋的人。”少年人只回了一句，青年人滿意地點點頭，一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少年完成蛻變。

        晚霞掩映落日，天邊酡紅似醉，層林盡染余暉，暮色漸深。

        少許炙熱化作微風，給冒著熱氣的旅人帶來微涼的錯覺。

        連日來不停趕路，希音的身體早已到達極限，全憑毅力支撐，唯一的想法就是進城。

        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一陣眩暈之感不期而至，還沒來得及判斷自己是累暈的還是中暑，她和背上的無形一起面朝下倒下。

        來不及給身后的馬車讓出道來，那兩匹溫良的馬受了驚嚇，前蹄雙雙一頓。

        馬車突然停下，青年人倏然飛身下車，左手勒緊了牽馬繩，右手出鞘的劍尖直抵地上的兩具“尸體”。

        希音懷疑自己的記憶又出了問題，前一刻還是落魄姑娘，醒來后就變成身嬌體貴的大小姐。

        環(huán)視所在的屋子，一桌一床一柜一梳妝，陳列簡單。另有一琴一棋一字畫，擺放整齊。兩個十來歲的丫鬟撲到床前，眼里滿是驚喜，臉盤圓潤的那個名喚玉晴，瘦高的那個名叫風芹，院子里還有一個打掃的丫鬟珠兒不愛說話，她的母親就是廚娘。主仆幾人人共享一座一進院子，生活無憂。

        一個月了，自簡新竹住進無憂峰以來，她那干癟的身軀終于像是雨后破土的嫩芽兒一樣快速汲取養(yǎng)分，面色紅潤，體態(tài)輕盈，有了幾分美人兒的雛形。

        希音這個衣衫襤褸的流民搖身一變，渾身花團錦簇，珠光寶氣。

        她卻不是書香門第，更不是名門望族，只不過是一個假千金預備役。

        今日又是去往無憂閣考核的日子，也是一個逃離的機會，奈何無形不見了。

        希音沒能進入新棣郡，卻被帶到無量山。

        無量山在辰國上陽郡郡內(nèi)，是辰國境內(nèi)的一道天然屏障，享譽三國盛名的洺水自幽國境內(nèi)流經(jīng)此處。

        上陽郡與其幽、羌兩國互通商市，即便是戰(zhàn)亂期間，此處百姓依舊能安居樂業(yè)，憑的就是無量山的天險和洺水。

        無人細數(shù)無量山到底有多少座山峰，希音環(huán)顧四周，重巒疊嶂。

        她所在的這座山峰名為無憂峰，無憂峰上有一座無憂閣，無憂閣是眾千金比試的場所。

        像她一樣的“千金小姐”，還有三十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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