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知魚無意中偷聽到沈庭安初五夜半時(shí)分要在郊外畫舫上出現(xiàn)之后，她就立刻開始做起了準(zhǔn)備。

        形象當(dāng)然是第一位的，那些表現(xiàn)興趣愛好的東西也不能少，比如琴棋書畫這類文雅之物，能替她增加不少魅力值。

        雀蝶一邊替蘇知魚搬運(yùn)古琴上馬車，一邊念叨，“小姐，您又不會(huì)彈……”

        “誰說我不會(huì)的？”蘇知魚怒懟，“我那是不彈，我要彈奏起來，我若稱第二，誰敢稱第一？”

        雀蝶：……

        除了古琴，她還備了棋盤、書籍等物。

        一切收拾妥當(dāng)，蘇知魚就出門了。

        看著這位嬌小姐又浩浩蕩蕩的出去，蘇町田的神色很是難看。

        蘇知魚私自進(jìn)公主府獻(xiàn)禮，被常樂長公主另眼相待。面對這樣的好事，他并沒有為蘇知魚感到高興，也沒有為蘇家繡坊感到高興，反而非常的緊張和憤怒。

        蘇知魚才十五，就能有這樣的巧思，還有這樣的膽魄，完全將他這個(gè)大伯壓了下去。再加上身邊有趙氏的推波助瀾，更讓蘇町田覺得沒有面子。

        “現(xiàn)在整個(gè)京師都知道咱們蘇家繡坊傍上公主府了，不過呀，這繡坊流水似的進(jìn)賬可跟你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都是人家二房蘇家小姐的功勞�！�

        “行了，你閉嘴！”

        “就你有本事，天天叫我閉嘴，你有本事去朝你那親侄女吼去�。　�

        蘇町田原本就煩，他不想跟趙氏吵，徑直甩袖而去。

        趙氏冷哼一聲，嘀咕道：“窩里橫！”

        這邊，蘇知魚趁著日頭沒出來就到了城外郊區(qū)的河道里。

        這條河道僻靜清幽，文化人最喜歡在這里結(jié)伴游船。

        蘇知魚怕熱，白日里就懶在租來的小舟上不動(dòng)彈。

        她一覺睡到晚上，因?yàn)橐�保證充足的睡眠來進(jìn)行晚上的表演……啊不是，偶遇和邂逅。

        小娘子推開窗子，眼前月色朦朧，落星點(diǎn)點(diǎn)，景象是極美的。

        雀蝶撩了簾子從外面回來，神色緊張，“小姐，奴婢剛才偶遇一位船夫，他說昨夜這里有艘畫舫失火了，五城兵馬司為了不引起恐慌，封鎖了消息。”

        這塊地方本來就僻靜，昨夜失火之事怕是沒多少人知道，五城兵馬司又把消息封住了，也怪不得蘇知魚不知道。

        “失火了倒也沒什么大事�！�

        怕就怕沈庭安不來了。

        “小姐，五城兵馬司就算了，奴婢好像……還看到錦衣衛(wèi)了。”

        錦衣衛(wèi)？

        蘇知魚知道錦衣衛(wèi)。

        錦衣衛(wèi)之惡名，就算是遠(yuǎn)在蘇州，她都如雷貫耳。

        聽說那錦衣衛(wèi)是圣人走狗，就喜歡到處游蕩抓人。她一介商戶女，肯定跟錦衣衛(wèi)搭不上關(guān)系。

        “咱們是良民，不怕�！�

        安慰完雀蝶，蘇知魚撐著下頜繼續(xù)等，又等了一會(huì)兒，眼見夜幕越來越沉，終于是沉不住氣了。

        “夜半都過了，人呢？”難道因?yàn)樽蛲懋嬼呈Щ�，所以今日就不來了�?

        雀蝶也是一臉迷茫，“奴婢也不知道�！�

        蘇知魚蹙起秀眉，“初五夜半時(shí)分，哪里不對了？”

        雀蝶想了想，表情變得極其古怪，“小姐，現(xiàn)在……好像是初六了�！�

        蘇知魚也跟著沉默了一會(huì)兒，“所以，應(yīng)該是昨天晚上的夜半時(shí)分？”

        怪不得這河上一個(gè)鬼影都沒有！

        “回去！”

        蘇知魚氣得不行，讓雀蝶趕緊去找船夫。

        雀蝶一疊聲應(yīng)了，提裙上岸去找船夫。

        河面上水波蕩漾，小舟前掛著的那盞半舊的風(fēng)燈發(fā)出“吱呀”聲，晃得光影混亂。

        蘇知魚正趴在涼榻上聲悶氣，突然，小舟前掛著的那盞風(fēng)燈滅了。

        小舟猛地傾斜了一下，拴在岸上的繩子也脫了出來。

        小舟被一股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蠻力往河中心推去。

        蘇知魚原本就有氣，這下子更生氣了。

        她以為是船夫粗魯行船，便帶著幾分小脾氣朝外頭喊，“雀蝶？雀蝶！”雖帶氣，但小娘子說話時(shí)那股子?jì)舌淋浥磪s半絲不少。

        明明是在生氣，卻像是在撒嬌。

        外頭，鳳仙粉的布絹幔帳被鼓出一塊奇怪的弧度，然后又迅速消下去，留下一層薄薄的暗色水漬。

        船艙外沒有人應(yīng)聲，蘇知魚氣悶的起身，剛剛推開艙門，眼前一黑，迎面撞上一個(gè)人，將她推回了船艙里。力道之大，充斥著一股蠻橫的霸道氣。

        船艙內(nèi)沒有燈，門窗也關(guān)上了，只剩下一點(diǎn)薄薄的月光水色從糊著紗布的窗戶格子里透進(jìn)來。

        黑暗中，男子著一襲看不清顏色的錦衣，滿身濕漉，堅(jiān)實(shí)的手臂緊緊箍著蘇知魚的腰肢，因?yàn)闆]有刻意控制力道，所以勒得小娘子面色煞白，只覺自己的腰都快要被折成兩半了。

        男人！匪徒！

        蘇知魚欲驚呼出聲，可那只濕漉的手掌帶著炙熱的溫度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

        小娘子面白臉小，男子的手又大又粗，蒲扇似得蓋照下來，還是那種沒有磨掉毛刺的蒲扇。

        蘇知魚雖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過，但這等危急時(shí)刻，她也顧不上什么清譽(yù)體面，只求能活命就好。

        開玩笑，貞潔哪里有命重要。

        “不許叫�！蹦腥说男靥刨N著蘇知魚的后背，沙啞的說話聲從頭頂傳來，預(yù)示著這個(gè)男人比她高出一個(gè)頭不止，根本就不是一個(gè)量級的。

        這道聲音在空寂的船艙內(nèi)如清晨暮鼓，天然帶著一股上位者的氣勢。

        “唔�！碧K知魚軟綿綿的發(fā)出一個(gè)悶音，表示同意。

        終于，那只手從她臉上移開。

        她大口喘氣，香腮緋紅，是憋的。

        “這位壯士，錢在榻下�！毙∧镒勇暰�柔軟，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嬌氣。

        禁錮著她的男子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身型一頓，不過很快又恢復(fù)如初。

        這份示弱般的討好并未讓男子放松警惕。

        夜色迷蒙，男子清晰修長的手攥著一柄匕首，抵在蘇知魚脖頸間。

        冰冷的匕首貼著溫?zé)岬募∧w，小娘子呼吸一滯。

        不求財(cái)？

        “壯士，我是個(gè)瞎子�！毙∧镒颖粐槹琢四�，鴉羽似得睫毛在臉上印出一層剪花窗似得薄影，此刻正不停顫動(dòng)，“看不到您的臉�！�

        男子：……

        男人沉默半刻，那柄置在蘇知魚脖頸間的匕首突然向上翻轉(zhuǎn)，然后猛地朝她雙眸刺去。

        蘇知魚大叫一聲，伸手捂眼，“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若是損毀，我母親在天之靈怕是不得安寧�！�

        騙子。

        裝瞎。

        蘇知魚的船艙里有幾匹上等的布料綢緞，男子就地取材，隨手取過蘇知魚置在桌上的一匹綢緞，正欲用匕首劃開，便聽被他反剪住雙手的小娘子開口詢問，“是要綁我嗎？”

        被掐住了腕子的白膩雙手掙扎著伸出一根漂亮的手指，“我要那匹粉緞。”

        男子：……

        “還有，地上太硬，能讓我去榻上嗎？”

        男子：……

        陸時(shí)行本來就是一個(gè)多疑的人，原本他還懷疑這女子可疑，畢竟前幾日才剛剛見過，今日怎么這么巧在這種時(shí)候又碰上了？

        可她這番做派，實(shí)在是叫他……無從懷疑。

        蘇知魚并沒有用上粉緞，也沒能上榻。

        這個(gè)男人很多疑，連對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都如此防備。

        她被用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麻繩捆縛住手腳，斜臥著躺在地上，像只可憐巴巴的小雞崽子似得蜷縮在那里。

        船艙不大，蘇知魚稍稍偏頭，終于看清楚男子身型。

        他很高，立于窄小的船艙內(nèi)，一人幾乎就能將整個(gè)船艙塞滿。身形挺拔而高大，勁瘦而有力，明顯是個(gè)練家子。因?yàn)榇�艙�?nèi)很昏暗，所以蘇知魚看不清他身上的穿著。

        不過像這樣夜半突然闖入別人小舟里面的男子，一定不會(huì)是什么好人！

        船艙內(nèi)到處都是女子之物，精細(xì)而偏小，粉嫩而香軟，搭配著古琴書籍等知性文藝之物，更顯出典雅端莊來。

        如此一來，陸時(shí)行這個(gè)男人就顯得非常格格不入。

        男子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diǎn)，眉頭微微蹙起，然后一垂眸，正對上蘇知魚那雙掩著波光的水眸。

        小娘子迅速偏頭，不與其對視，可已經(jīng)晚了，男人那雙黑玻璃珠子似得眼睛陰沉晦暗，毫無半絲感情，那種冷漠和陰鷙，比蘇知魚見過的最兇惡的殺豬郞還要嚇人百倍千倍。

        深養(yǎng)閨中的嬌小姐，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人。

        完全不是一個(gè)世界的人，實(shí)在是叫人害怕，最關(guān)鍵的是，她的小命還捏在他手上。

        船艙里很安靜，只剩下蘇知魚因?yàn)榫o張所以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面覆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的高大男子觀察完四周，發(fā)現(xiàn)沒有危險(xiǎn)之后伸手捂住腹部，朝榻邊移動(dòng)。

        “別……”蘇知魚下意識(shí)出聲阻止，卻已經(jīng)晚了，一只碩大的血手印出現(xiàn)在她鋪了上好藕荷色墊褥子的干凈涼榻上。

        男子覷她一眼，然后抓起那墊褥子擦拭干凈雙手，隨意往地上一扔。

        蘇知魚：……好臟。

        除了臟，那股子無法忽視的血腥氣也逐漸開始彌漫出來，混雜著船艙內(nèi)價(jià)值千金的沉香，聞著不僅讓人作嘔，更令人心底泛寒。

        男子一點(diǎn)不避諱地褪下衣物，露出腹部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蘇知魚不敢看，轉(zhuǎn)過了頭。

        她被反縛雙手雙足扔在地上，身上夏衫輕薄，貼著白玉肌膚，襯出窈窕身段。

        男子視線一掃，被一抹白膩吸引了視線。

        小娘子未穿鞋襪，剛才被男人推著進(jìn)入船艙之時(shí)還踩掉了腳上的繡鞋。

        像這般蠻橫闖入船艙之內(nèi)挾持她的男子自然不會(huì)貼心的替她穿上鞋襪，因此，蘇知魚一雙白玉赤足就那么大剌剌的暴露出來。

        蘇知魚肌膚柔膩，尤其是一雙足，常年不見日頭，白到發(fā)光，晃得男子眼前一片雪亮。

        蘇知魚背對著男子，什么都不知道。

        陸時(shí)行卻不是對這小娘子的美色感興趣，而是對她那被麻繩磨破的肌膚感興趣。

        有半柱香的時(shí)辰嗎？

        小娘子肌膚雪白，一看就是嬌養(yǎng)的極好的閨中小姐，可即便如此，也太嬌氣了些。

        麻繩綁得不緊，卻已在她手腕和腳踝處磨破了皮。

        因?yàn)槠つw太白，所以那紅就格外刺目。

        還有臉上……雖只一眼，但美人香腮瓷白，掛著幾根他的鮮紅指印子，青絲散亂，雙眸坨紅，淚光點(diǎn)點(diǎn)，怎么看都讓人覺得是被欺負(fù)狠了。

        若是常人面對如此美人肯定要憐香惜玉一番。

        可惜，他陸時(shí)行從來就不是那種憐香惜玉的人。也幸好這小娘子識(shí)時(shí)務(wù)，很乖順，不然就不只是兩根麻繩那么簡單了。

        河面流光浮動(dòng)，水波紋都被染成了濃郁的黑，“嘩啦，嘩啦”的流動(dòng)聲在寂靜的暗夜中分外清晰。

        男人收拾完傷口，將窗口推開一條縫。

        蘇知魚也跟著仰頭，可惜，從她這個(gè)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男人關(guān)上窗戶，轉(zhuǎn)頭朝她看來。

        蘇知魚渾身緊繃起來。

        這男人，不會(huì)是想劫色吧？

        男人走到蘇知魚身邊。

        蘇知魚暗自攥緊拳頭，想著若是這男人真要劫色，自己要該說些什么？

        讓他輕點(diǎn)？還是問他有沒有病？

        在少女忐忑不安的視線下，男人沉悶的聲音終于從面罩之中流瀉而出，“要想活命，就按照我說的做�！�

        話罷，男子起身，“上榻�！�

        上榻！

        蘇知魚瞪眼了一雙眼，心中警鈴大作。

        身上的麻繩被解開了，她被男人催促著走到榻邊。

        榻上原本墊著的緞面褥子已經(jīng)被男人用過扔到了地上。

        “上去�！�

        蘇知魚低頭看一眼涼榻，小小聲道：“太硬，硌得慌。”

        陸時(shí)行：……

        嬌氣的閨中小姐似乎還沒有明白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

        “上去�！蹦腥寺曇舾�沉。

        蘇知魚癟著嘴兒，紅著眼眶，慢吞吞地爬上了榻。

        小娘子青絲微亂，垂在肩頭，露出半邊白皙修長的脖頸線條。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那里，雙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一雙杏眸水潤濕漉，正仰頭望著他。

        陸時(shí)行不是沒見過美人，也不是頭一次近距離接觸，畢竟他還替她撐過一個(gè)時(shí)辰的傘。

        這是一尊精致秀氣的瓷娃娃，合該用華服珠寶供著的那種。不過陸時(shí)行沒有半絲興趣，不是他供不起，而是他沒有這個(gè)耐心。

        陸時(shí)行開始頭疼自己為什么就上了這么一艘船。

        這瓷娃娃，輕了不成，重了也不成。

        真是嬌氣。

        他彎腰，將地上臟兮兮的褥子甩給蘇知魚。

        上面除了血還有淤泥，蘇知魚嫌棄臟，用兩根手指把它推開。

        男人沒有說話，只用那雙眼盯著她，盯得蘇知魚渾身發(fā)毛，無奈妥協(xié)。

        她坐在那臟兮兮的褥子上，按照男子的要求推開身側(cè)窗子，然后搭上一只胳膊，假裝看風(fēng)景。

        這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見，看什么風(fēng)景啊！

        蘇知魚心中吐槽一句，然后又暗自慶幸，不是劫色就好。

        晚風(fēng)輕拂，她挪了挪身子，突然，腰腹處感覺到一股冷硬感。

        小娘子低頭一看，男人蹲在他身邊，那柄熟悉的匕首正抵在她的腹部。

        她再不敢動(dòng)。

        可不過一會(huì)兒，蘇知魚又開始慢吞吞地挪。

        “別動(dòng)！”蹲在榻邊的陸時(shí)行沉聲警告。

        小娘子靜默了一會(huì)兒，又悄咪咪地扭。

        男子看著那不安分的小細(xì)腰，眉頭皺得死緊。

        蘇知魚委屈極了，“榻上有東西，硌得我難受�！�

        陸時(shí)行皺眉，抬手壓上褥子。

        “不是那，下面一點(diǎn)。”

        蘇知魚往旁邊挪開，陸時(shí)行從里面摸出來一顆石子。

        “你看，這么大顆石子，我沒騙你吧？”小娘子立刻驚呼。

        陸時(shí)行低頭，神色沉默地看著兩指之間捏著的，真的只是綠豆大小那么一塊的小石子。

        這么軟綿厚實(shí)的褥子，竟還能感覺到這么一顆小小的石子！

        土坑、豬圈、石頭山都能照睡不誤的陸時(shí)行突然走神，然后開始慶幸他不會(huì)娶上這樣?jì)蓺獾男∧镒映�夕相對，不然遲早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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