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寂靜的夏夜,偏僻的河面上行來一艘小船。
蘇知魚眼前一亮,突然,腰腹部的匕首割破她身上輕薄到幾乎如無物的夏衫,徑直貼到她的皮肉上,危險意味十足。
蘇知魚連呼吸聲都幾乎靜止。
男人這一招無異于是在豆腐上切絲綢,豆腐不能破一點,絲綢卻要一分為二。
對面的小船緩慢靠近,前面掛著的風(fēng)燈隨著水波而輕輕晃悠。
蘇知魚在求救,還是不求救間瘋狂搖擺。
夜深星明,那邊,船頭的男子手持長篙,一身黑衣,頭戴漁翁帽,遮住半張臉,整個人幾乎與暗色融為一體,透出一股死氣沉沉的陰氣味道來。
他身后以藍(lán)布做成的篷破爛不堪,飽經(jīng)滄桑的樣子。
瘦不拉幾,渾身沒有半兩肉,一看就沒什么戰(zhàn)斗力。
蘇知魚絕望了。
她想,男人讓她打開窗子趴在這里,應(yīng)該就是在告誡她不要輕舉妄動。
她也知道,只要她一張口,男人手里的匕首就能捅穿她的肚子。
疼就算了,最可怕的是這樣死實在是太難看了!
可能是蘇知魚的表情和眼神藏不住事,那邊正勻速行駛的小船突然加快了一點速度,并且船頭有些微的偏移朝她的方向靠過來。
原本蹲在榻邊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側(cè)身,從暗處仰頭朝她看來,眼神陰冷至極,就如此刻抵著她的這柄利刃一般寒涼。
蘇知魚從這份眼神中看出了一個信息。
生存還是毀滅。
她當(dāng)然選擇生存。
兩艘船間隔不過半米距離,緩慢擦過,船頭男子微微挑高漁翁帽,正欲抬首之際,猛地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嬌呵聲,“看什么看!沒見過美女啊!”
漁翁帽:……
男人一怔,下意識壓低漁翁帽,能看到指尖居然還在顫抖。
四周很靜,大家都沒動,只有兩艘船只順著慣性行走了一小段路。
兩方距離縮短,又微微拉開,蘇知魚搭在窗戶口的藕臂下意識收緊,后背沁出一層冷汗。
終于,兩只船錯開半身,漁夫帽撐著長篙緩慢行遠(yuǎn)。
蘇知魚雖然嘴巴厲害,但心跳劇烈,剛才那聲嬌呵也是情急之下為之,因為她實在是害怕,所以才會出聲,就跟被嚇到的小奶狗兒似得,用叫喚聲來給自己壯膽。
果然,那漁翁帽生恐惹起四周注意,也覺得像陸時行這樣的男人不會藏身在這樣一艘明顯一看就是屬于女子的小舟里,就自行離開了。
蘇知魚一等對面那小船駛遠(yuǎn),便趕緊低頭看向男人和匕首。
男子會意,慢條斯理地收起匕首,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古怪。
蘇知魚伸手捂住腹部,那股屬于匕首的涼意還未完全消退,滲入她的肌膚之中,就如她此刻體內(nèi)無法自控的顫栗。
“關(guān)窗。”男人還未起身,壓低嗓音說話。
蘇知魚又懼又氣,抬手,“啪嗒”一聲把窗子給關(guān)上了,動作略粗魯,帶著股撒氣的味道。
危險解除,男人開始警惕的在船艙內(nèi)轉(zhuǎn)悠。
蘇知魚抿了抿唇,坐在涼榻上不敢動。
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她身上沁出香汗,口干舌燥。
心中恐懼未消,蘇知魚悄悄打量男人,試探性道:“我想喝茶。”
男人還不允許她自由活動,蘇知魚只能自己開口。
小娘子怯生生地望著他,一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
男人正走到桌邊,他看一眼茶盤內(nèi)一白瓷小盅里置著的白水,隨手倒了一杯,正欲遞給蘇知魚,就聽小娘子一本正經(jīng)道:“這不能喝,這是去年的雪水,專門用來烹茶的。外頭有爐子,你取些鐵觀音去煮,對了,這煮出來的茶水第一杯是用來潤茶的,第二杯也不能喝,缺了點味道,這第三杯才是正正好。”
陸時行:……
男人捏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他偏頭,看向坐在榻上的小娘子。
蘇知魚也回望他,一臉的無辜,并再次叮囑道:“烹茶要旨,火候為先,你一定要把火看好,不然這上好的鐵觀音就廢了。”
船艙內(nèi)靜默了一會兒。
男人隨手將茶杯里的雪水往地板上一潑,動作粗魯隨性,就跟外頭的兇野悍匪似得,讓蘇知魚連阻止都來不及。
地板上本就都是他帶進(jìn)來的水漬,混雜著不甚清晰的血跡,現(xiàn)在還有這一杯雪水。
幸好這男人不讓她動,不然蘇知魚都不想下腳,省得臟了她這雙鑲嵌著夜明珠的名貴繡花鞋。
不過真是可惜了她的陳雪。
男人眼神實在兇悍,讓蘇知魚將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
而且,她到底也沒吃上一口熱茶。
蘇知魚坐在那里,忍不住嘟囔,“連杯茶水都倒不好。”
耳聰目明的陸時行:……
還不知道自己的抱怨早已被男子聽了個完完全全的蘇知魚舔了舔唇,因為跪坐的太累,所以身子歪斜著往后靠倒。
與一男子單獨在船艙內(nèi)待著,若是換作其她女子定然會十分慌張,生恐毀壞名節(jié)。
蘇知魚雖然也擔(dān)憂自己如此天仙之姿會被這粗鄙男子覬覦,但她更在意自己的睡眠。
睡不好會影響自己的美貌,此事堪比天塌地陷。
她還要勾引……啊呸,邂逅那位第一君子呢。
所以這男人到底什么時候走?不會是想賴在她這里不走了吧?
正當(dāng)她思索之際,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重物倒地的聲音。
蘇知魚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原本囂張跋扈的男子不知為何竟悶頭栽倒在了地上。
死了?
蘇知魚愣了一會兒,然后趕緊下榻走到陸時行身邊。
明顯男人的死訊比臟了繡鞋更讓她興奮。
男人閉著眼眸,額頭滿是熱汗,眉心緊緊蹙著,像是正在承受極大的痛楚。
沒死呢,還活著。
蘇知魚面露遺憾,她略思片刻,點燃了船艙內(nèi)那盞琉璃燈。
氤氳燈色籠罩下來,露出男人身上破爛的錦衣玉袍來。
男人剛才處理傷口的時候只褪了外袍,現(xiàn)在穿著中衣和里衣。不是便宜料子,袖口都繡著暗紋,再看一旁沾滿了血水和臟污的外袍,識貨的蘇知魚立刻明白,這樣的料子,男人的身份一定不俗!
蘇知魚下意識面色微變,她略思片刻后蹲下來,謹(jǐn)慎的用兩根手指捏著,將男子臉上的面罩扯下來。
小舟晃蕩,船艙內(nèi)的光線忽明忽暗。
蘇知魚愣在當(dāng)場。
燈色朦朧,男人躺在那里,烏發(fā)挺鼻,如玉如琢。
這是個極俊美,極好看的男人。
這是一張就算是蘇知魚這樣自戀的人也無法說不好看的臉。
男子面龐白皙,容貌俊美,本應(yīng)該是一張透著男身女相的陰柔面孔,可因為那份緊皺的眉宇間透出的那股殺伐果斷的硬氣,所以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一個男人。
就算是蘇知魚這樣挑剔的人,也不能在他這張臉上挑出任何問題。
此刻,男人削薄的唇緊抿著,泛出不正常的黑紫色。
中毒了?
蘇知魚單手托腮,想了想,站起來,然后提裙抬腳,穿著漂亮珍珠繡鞋的腳惡狠狠地踩上男子的臉,用力一頓碾壓。
長得好看又怎么樣?穿得料子上乘又怎么樣?還不是像死尸一樣地躺在這里被她踩!
讓你威脅她,讓你用匕首劃她漂亮的衣裳!
小舟的窗子隨水流微微晃動,蘇知魚踩得興起,冷不丁腳踝一涼,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
她低頭,正對上男人那雙不知何時睜開的,兇狠而銳利的黑眸。
蘇知魚腳一抖,慫了。
男人松開握著蘇知魚腳踝的手,身體艱難地往前爬。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面巾被摘了下來。
男人的神色有一瞬陰沉,不過很快恢復(fù)過來。他久在邊境苦寒之地,每日里以面具示人,別說姑蘇的人了,就算是京師城內(nèi)的人都不認(rèn)得他。
蘇知魚順著男人的視線往旁邊看去,那是被他丟在地上的褥子。
她直覺不對,比男人更快一步,嫌棄又吃力地拎起這臟污的褥子抖了抖。
“啪嗒”一聲,是瓷器落地的聲音,一個小白瓷瓶掉了出來。
男子半伏在地上,努力地伸手要去夠那個小瓷瓶,可因為實在是體力不支,所以挪了半天都沒挪動一下。
蘇知魚大概懂了,這小瓷瓶是男人剛才不小心落下的,現(xiàn)在,他要這小瓷瓶里面的東西救命。
蘇知魚立刻彎腰把這小瓷瓶撿了起來,如同握住了男人的命門一般后退數(shù)步,緊緊攥著。
男人呼吸急促,艱難仰頭,眼神依舊狠辣,只是因為形象實在太過狼狽,所以威脅力度迅速下降。
她到底是救還是不救呢?
救了,他反過來要殺她怎么辦?
小娘子捏著小瓷瓶,指尖輕輕摩挲片刻,然后突然起身往窗子處走去。
救個屁!給仙女死!
蘇知魚的指尖剛剛碰到窗子,身后就傳來一股巨大的拖拽力。
她被男人壓在了涼榻上。
男人身子骨很結(jié)實,高山似得壓過來,就如同一塊硬邦邦的石頭砸在初初綻開的桃花枝椏上,落下一地被碾碎的花瓣。
這一下子似乎耗盡了男人所有的力氣,他貼著蘇知魚,再也沒法移動半分。
而被男人壓住的蘇知魚也只能像只小王八似得,除了擺動四肢,實在沒有辦法繼續(xù)往前動彈。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男人身上的衣裳實在是破,兩人隨著小舟晃動,有什么東西從男人的懷里掉出來,正砸在蘇知魚身上。
小娘子使勁一甩。
什么臟東西!
她艱難地瞥一眼。
那是一個寶藍(lán)色的荷包,上面繡著如意紋,角落是“君之”二字。
等一下!
蘇知魚下意識睜大眼,看向男人的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毒性太烈,熬了這么久,即使陸時行意志堅定,也忍不住眼前一黑。
他努力咬緊牙關(guān),口腔里滿是濃郁的血腥氣。
他咬破了舌尖,得到片刻清醒,可很快,這份清醒就如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迅速消弭。
陸時行徹底暈厥了過去。
蘇知魚躺在那里,感受到男子重重砸在自己脖頸處的腦袋。她努力喘息,平復(fù)心情,艱難的把人推到旁邊,然后緩慢伸出手,用兩根手指勾住那個荷包,放到眼前仔細(xì)端詳。
沒錯,就是這個荷包。
那么這個男人是……蘇知魚捏著荷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果然是一枚明黃色的附身符。
蘇知魚聯(lián)想到昨天晚上畫舫失火一事,出動五城兵馬司沒什么問題,可連錦衣衛(wèi)都調(diào)動了。
這不是出事了是什么?
這明顯就是有身份尊貴的大人物出事了!
而這個人就是沈庭安。
如此天賜良機(jī),蘇知魚怎能錯過,老天都在幫她啊!
她鄭重的把男人的腦袋又搬回到了自己脖子旁邊。
先來一點肌膚之親,培養(yǎng)感情。
哦對了,還有這個小白瓷瓶,應(yīng)該是解藥,喂點。
蘇知魚掰開陸時行的嘴,倒了半瓶進(jìn)去。
“快走!”火勢突然而起,巨大的火舌吞噬了一切,原本精致漂亮的畫舫在一瞬間就變成了火海。
陸時行將差點被掉落的房梁砸到的沈庭安從地板上拽起來。
四周煙霧濃起,原本是一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沈庭安此刻灰頭土臉,像極了一位正在逃難的難民。
陸時行力氣極大,幾乎是用單手就把沈庭安從地上拽了起來。
外面的侍衛(wèi)已經(jīng)跟突然出現(xiàn)的黑衣人拼殺在一起,這些侍衛(wèi)是陸時行從云南帶回來的精兵,雙方兩相拼搏,一時之間倒也是難分勝負(fù)。只是長久下去,也不是良策。
這些黑衣人是死士,而且訓(xùn)練有素,背后之人一定不簡單。
此次引蛇出洞的計劃不能暴露,只能將計就計了。
“把衣服脫了。”
沈庭安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如果被外面的黑衣人找到,必死無疑。
雖然陸時行提前準(zhǔn)備了自己的人,但畢竟敵眾我寡,他不能讓沈庭安冒險。
陸時行脫完自己的衣服,就上手替被煙霧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的沈庭安脫。
比起沈庭安的磨磨蹭蹭,陸時行顯然利索多了。
兩人換完衣服,陸時行又幫沈庭安把面具戴上。
本來就呼吸不暢的沈庭安抬手擋住陸時行的動作,“霽白,你要干什么?”
霽白是陸時行的字。
“救你。”
“那你怎么辦?”
沈庭安大概明白陸時行要做什么了。
“你是累贅。”
沈庭安:……雖然刺耳,但是實話。
沈庭安乖乖的任由陸時行折騰,堅決不拖后腿。
“我說,你怎么老是喜歡戴面具?”沈庭安在陸時行替他系面具時忍不住吐槽。
陸時行戰(zhàn)神的兇名都從云南傳到京師了,誰還敢惹他?
男子聲音沉穩(wěn)的說了個冷笑話,“防狂蜂浪蝶。”
沈庭安:……
雖然兩人從小就認(rèn)識,但沈庭安對于陸時行的容貌記憶已經(jīng)有點模糊。而且這么多年了,陸時行終于從云南回來,卻連讓他看一眼臉都不肯。
剛才脫下自己的面具時,陸時行早已往臉上系了一塊黑色三角布擋臉。因此,沈庭安什么都沒看到。
“狂蜂浪蝶?等一下,你軍營里不會是有什么……”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沈庭安下意識撥開陸時行拽著他胳膊的手。
他聽人說男人在都是同性的軍營里待久了,容易對男人產(chǎn)生奇怪的想法。
陸時行:……
火勢越發(fā)大了,“我送你出去。”陸時行領(lǐng)著沈庭安往窗戶口去。
煙霧越發(fā)黑濃,沈庭安下意識彎腰憋氣,一邊咳嗽著,一邊跟著陸時行走到窗戶口。
陸時行一腳踹開窗戶,就要把沈庭安扔出去,突然,他想到什么,從沈庭安懷中把自己藏在腰帶里的錢袋子拿了出來。
沈庭安:……
“走。”
“等一下!”沈庭安趕緊把手里一直捏著的一個東西塞進(jìn)陸時行懷里,“平安福,注意安全。”
熊熊火光,煙霧之中,沈庭安的臉被掩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點澄澈眼神,“我等你回來。”
“嗯。”陸時行頷首,雙眸犀利,像一頭永遠(yuǎn)都不會被馴服的雄鷹。那濃煙烈火在他身后,似乎都被壓制成了單調(diào)的背景板,毫無威力可言。
“那個,臨走前,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臉……”
陸時行面無表情地伸腳把沈庭安踹下了河。
夢境到這里戛然而止。
陸時行身體沉重,腦袋昏沉,他是被一陣琴音吵醒的。
真的很吵。
這不是在彈琴,這是在要他的命。
“吭吭鏘鏘……”上好的一把古琴,本該被彈出屬于自己的優(yōu)雅和歲月。可到了蘇知魚手里,就只剩下無盡的滄桑和笨拙。
偏偏,彈琴的美人還自我感覺良好,這就跟霸占著麥克風(fēng),自以為自己唱得極好,其實五音不全的人一模一樣。
陸時行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剛剛解完毒,身體還未恢復(fù)。
男人努力撐起身子,半躺在涼榻上,面色慘白地看向端坐于古琴之后的美人。
如果不聽琴音,這該是極美的一幅畫面。
美人素手撫琴,杏眸紅唇,襯著身后那片曼妙搖曳的青綠紗簾和擺放的無比整潔,一看就知道連一本一頁都沒有翻過的巨大書架,端莊優(yōu)雅又自如,如天上佳人下凡塵。
可惜,陸時行恨自己不是聾子。
蘇知魚用眼尾瞥見陸時行醒了,她立刻將纖瘦漂亮的背脊挺得更加筆直,然后露出自己覺得最好看的右臉。
雖然她覺得自己的臉哪里都好看啦,但在這個時刻,這個角度,這個陽光下,她的右臉是最完美的!
男人面無表情地盯著蘇知魚看半響,然后緩慢開口,“你的琴,放反了。”
“啪嗒”一聲,琴弦斷了。
蘇知魚假裝才女的第一步正式告吹。
琴音的余韻流淌在船艙之中,蘇知魚眉目低垂,神色溫婉,嗓音微抖,努力圓謊,“這是,新技藝。”
男人不置可否,冷淡回應(yīng),“哦。”
蘇知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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