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霜沒有在屋外等待多久，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太醫便垂頭喪氣的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秦美人傷勢過重，需要臥床休養至少十日，不然，強行下床，會給她留下隱患，嚴重的話，日后或許一只腳就得廢掉了。”

        他說得十分嚴重，飛霜自然不會懷疑一個在宮中做了半輩子太醫的老人，微微擰起眉頭，眸光復雜地看了眼臥房的方向，只見在那蔥綠色的帳幔后，秦涫兒的倩影正悠悠地靠著床頭。

        她是不是應該將這件事告知主子？讓主子做好這秦涫兒有可能淪為廢人的準備。

        飛霜垂頭深思著。

        朝陽殿后院，四方宮墻將整個院落包圍著，拱形月門下，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兩旁種著長青的松柏，花團簇簇。

        涼亭內，離裳正在替秦涫兒撫琴，優雅的琴聲在空氣里彌漫著，繞梁三日不絕。

        這狗皇帝手下的人還真多才多藝，秦涫兒悠然靠在躺椅上，一邊享受著天然的日光浴，一邊沉浸在琴聲中，幽蘭在一旁給她撥著葡萄，日子過得優哉游哉。

        “皇后娘娘駕到……”一聲尖細的聲音從月門外傳來，琴聲戛然而止。

        “娘娘，皇后到訪。”紅月提著宮裙小跑著走到秦涫兒身旁，低聲稟報道。

        皇后？秦涫兒噗地一聲，將嘴里的葡萄籽吐出，眉梢一挑：“扶本宮起來接駕。”

        “是！”幽蘭與紅月一左一右將她從躺椅上扶起，裙擺下，被紗帶包得腫大的腿部格外顯眼，皇后如同眾星捧月，在十多名宮女太監的簇擁著，緩緩走來，那絢麗的鳳袍，刺得秦涫兒眼睛生疼，尤其是她頭上插著的璀璨步搖，一搖一曳反射著光輝，像極了會移動的圣誕樹。

        “臣妾參見皇后。”秦涫兒艱難地想要俯身叩拜，但身體還沒來得及跪下，就被一雙手攔住。

        “美人不必多禮，聽說你的傷勢未曾痊愈，這禮就免了吧。”話雖如此，但她手上卻沒有絲毫的力度，如果秦涫兒識趣一點，必然會強行行禮，奈何她可沒有忘記在壽誕時，這位皇后與雪貴妃聯手想要把自己問罪的事，順勢站起身，那動作，干凈利落得讓人目瞪口呆。

        皇后明顯愣了一秒，臉上端莊的微笑有瞬間的僵硬，大概她還從沒見過此等會順著桿子往上爬的女人。

        “謝皇后娘娘，娘娘果真大度。”一頂高帽直接扣上去，讓皇后本就不愉的臉色，再度陰沉了幾分，面部的神經有細微的抖動，這女人是在諷刺她嗎？

        眼底一抹寒芒迅速閃過，但下一秒，她便恢復了最初的雍容，笑得落落大方：“本宮聽說皇上恢復了你的品級，特地前來見見你，這朝陽殿住得可好？若是有哪兒不順心的，本宮替你做主。”

        這是在挑撥她和飛霜的關系？秦涫兒低眉順目地站在一旁，“怎么會？臣妾在這兒住得十分舒心，吃穿用度也是極好的，平日里還有飛霜姐姐陪臣妾說說話，就是趕啊，臣妾也不想走了呢。”

        “是嗎？”皇后對她的不上道很是不悅，卻還要佯裝大度，那笑幾乎快要扭曲了：“聽說皇上前兩天特地撥了四名宮女給你？”

        “恩。”秦涫兒微微頷首，飛霜等人立馬跪地，向皇后請安，四人貌美如花的容顏，讓皇后狠狠擰起了眉頭，她頗為意外地瞥了笑容滿面的秦涫兒一下，將如此出眾的女人留在身邊伺候，這女人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她就不怕這些個下人爬上龍床嗎？

        又或者，她對自己的魅力自信過度？皇后可不認為一個能從宮女重新恢復品級的女人會是傻子，那么，就只剩下后者。

        寬袖下的手指輕輕摩擦著手背，她看向秦涫兒的目光笑中含著絲絲冰涼。

        “既然你已恢復品級，就要時時刻刻伺候好皇上，本宮掌管六宮，不希望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發生，做宮女時的習慣，千萬不要帶到后宮里，你明白嗎？”皇后湊到秦涫兒耳邊，低聲警告道，提醒著她，不要忘記，即使她現在已貴為美人，但曾經依舊是個卑賤的宮女。

        秦涫兒臉上的笑容驀地黯淡下去，怯生生地抬起眼眸，“皇后娘娘，臣妾何時做過不三不四的事情？您怎能如此污蔑臣妾？即使臣妾曾做過宮女，但宮中婢女也是遵照制度行事辦差啊，你怎么能……”

        剩下的話，她沒有說，但那副替宮女打抱不平的模樣，卻讓在場不少婢女動容，做主子的記得她們的好，會替她們說話，秦涫兒可是頭一個，一道道感激的眼神匯聚在她的身上，皇后被她這番伶牙俐齒的反駁給氣得臉色鐵青。

        你說這人吧也真奇怪，不去招惹她，卻偏偏要送上門來找虐，這不是犯賤嗎？

        “本宮并無這層意思，你莫要在這里顛倒是非。”皇后怒聲說道，她此刻已有些后悔沖動前來想找秦涫兒茬，她怎就忘記了，這女人的口才驚世駭俗，絕非一般人能夠比擬的。

        “是臣妾誤會娘娘了嗎？娘娘說不希望臣妾把不三不四的習慣帶入后宮，這話難不成是臣妾聽錯了？”秦涫兒驚呼道，“若是如此，臣妾向娘娘賠罪，請娘娘原諒臣妾，臣妾身體不識，又因替皇上辦事前些日子車馬勞頓，許是這才出現了錯覺。”

        雖然嘴上說著賠禮的話，但她那模樣，哪有半點害怕？

        皇后氣得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整張臉被憋得通紅，“你！”

        “娘娘，你沒事吧？離裳還不快給娘娘奉茶，娘娘您快請坐，看您這臉紅得，莫不是昨夜感染了風寒？要不，給您找御醫看看？”秦涫兒關切地問道，甚至特地將自己的椅子讓出，皇后身旁的婢女攙扶著她落座，不停地替她拍著胸口順氣，離裳捧著茶盞從涼亭上走下，剛要遞過去，卻被秦涫兒先一步奪走。

        “娘娘，請喝茶。”她畢恭畢敬地將茶水遞到皇后面前，臉上的擔憂毫不掩飾。

        皇后好不容易順了氣，剛接過茶杯，眼底一抹冷色迅速閃過，手指一松，“啊！本宮的手！”

        秦涫兒利落地閃身避開被茶水飛濺到的悲催下場，如果到了現在還看不出來皇后是在故意挑刺，她這間諜干脆回娘胎重造一遍得了。

        八成是這女人聽說狗皇帝恢復她的品級，又特地派了宮女前來伺候自己，想來下一個下馬威。

        “你們是想燙壞本宮嗎？”皇后一把推開跟前正替她擦拭著衣袍的宮女，怒不可遏地質問道，首當其沖的就是站在一旁的秦涫兒。

        “娘娘恕罪。”離裳噗通一聲跪倒，溫熱的茶水飛濺在腳下，茶杯摔落一地，“是奴婢的錯，請娘娘息怒。”

        “是你？”皇后自然知道這件事和秦涫兒的關系不大，想要直接處置她，幾乎是不可能的，便將怒火轉移到離裳身上，一個秦涫兒她奈何不了，區區一個宮女，難不成她還沒有辦法嗎？拂袖起身，袖袍在空中滑下一道凌厲的弧線，她銳利的目光直直落在離裳身上，如刀般惡毒、陰狠。

        “膽敢傷害本宮的鳳體，你該當何罪？”皇后趁機發難，擺明了是想殺雞給猴看，余光留意著秦涫兒的表情，只要她敢開口求情，這連坐的罪名可就坐實了。

        秦涫兒饒有興味的瞇起雙眼，這離裳是南宮胤的人，俗話說狗咬狗一嘴毛，求情？這種事她可不會做，雖然心里這么想著，但她臉上卻迅速擺出了擔憂、驚恐的神色，活脫脫替自己的貼身宮女擔心的樣子。

        離裳緊緊咬住下唇，沒有吭聲。

        皇后冷笑了一下，看向秦涫兒：“本宮相信一個小小的宮女，還沒這個能耐膽敢傷害本宮。”

        這話是在暗示有人在暗中指使嗎？秦涫兒嘴角一彎，剛要出聲，豈料離裳卻砰地一下額頭直直扣在地面：“娘娘，這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太過粗心才會讓娘娘受傷，請娘娘息怒。”

        秦涫兒徹底愣了，茫然地眨巴幾下眼睛，她完全沒有料到，離裳竟會認罪，皇后的故意挑釁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她居然沒有反駁？沒有讓自己出面求情？

        “哦？”皇后意外地看了離裳一眼，“既然如此，來人啊，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既然她想逞英雄，她就給她這個機會。

        離裳甚至連求饒也沒有，就被一擁而上的太監拖走，板子聲，很快便從院子外傳來，幽蘭三人一個個慘白了臉色，聽著棍棒落下的鈍鈍聲，只覺得膽顫心驚。

        秦涫兒的臉色有些難看，皇后這根本是在借機發難，且不說這離裳是南宮胤的人，如今她已是自己的宮女，這板子打在她身上，和打自己的臉有什么差別？

        “皇后娘娘，離裳畢竟是皇上派給臣妾的宮女，即使她粗心犯下區區小錯，二十大板是否太過嚴厲了？”她輕聲問道，明亮的鳳眼仿佛有兩團熠熠的火苗正在燃燒，凜冽、凌厲。

        “那又如何？不論是誰，在這后宮一旦犯錯，本宮貴為皇后便有處置的權利，還是說秦美人你心疼了？”皇后按捺著心頭的絲絲懼意，這秦涫兒的眼神好生凜然，竟讓她有一瞬間的害怕，她不禁有些惱怒起來，口氣也多了幾分挑釁。

        “這樣嗎？那臣妾也只能將此事告知圣上，請皇上定奪了。”要拼后臺是吧？她就和這該死的皇后拼到底！她就不信，以那狗皇帝的個性，會放任自己的人被無故杖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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