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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我相思門(四)


一縷微風(fēng)吹過巷口,五彩紙折成的風(fēng)車嘩啦啦地轉(zhuǎn)著,青煙般道袍與少年嫩綠衣襟被風(fēng)攪在一起,春日暖陽下此起彼伏地翻涌著,旋轉(zhuǎn)出金色的光暈。

        “是你有好事吧!”冷瑤瞧私下無人,掀起帷帽笑著說:“剛才聽老板娘說你要參加鄉(xiāng)貢哩,是真是假?”

        澤蘭點頭,“是真的。”

        棠燁朝的官員選拔歷來實行九品中正制,挑選人才需由世族大家舉薦,死死地掐斷了萬千寒門學(xué)子的仕途夢,也使得朝堂中出現(xiàn)“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钡膩y象。

        這些年朝廷官官相互,結(jié)黨營私愈發(fā)嚴(yán)重,尤其是宦官跋扈專權(quán),樞密院的權(quán)力簡直比皇帝還要大,早就造成國運衰落,前些年番子才能趁虛而入,直搗長安。

        彼時的老皇帝根本不能應(yīng)戰(zhàn),帶著親信逃到蓉城躲災(zāi),幸而有太子殿下年輕果敢,留在長安迎敵。幾個月鏖戰(zhàn)之后總算沒有亡國,后來老皇帝再回長安,直接禪位給太子,這世道才算好一些。

        新帝登基自然要勵精圖治,頭一個就是廢除九品中正制,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澤蘭這樣出身寒門才能有機(jī)會。

        “我已經(jīng)報了名,但還要看最后的甄選,反正讀過幾年書嘛,不試一試可惜。”澤蘭笑嘻嘻地瞧過來,伸手把小道姑的帷帽遮好,說:“一會兒就來人啦,別叫看見!

        冷瑤嘆口氣,“我下山和做賊一樣,整個就是沒臉見人。”

        “還不是由于你生得好,前幾天郡守家的仆人來尋鮑娘子,眉飛色舞說話的聲音連我在隔壁都能聽見……原來是想找你提親吶!闭f著抿嘴笑起來,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別人笑笑也就罷了,他也在這里取笑,要不是來找這位大公子,自己至于糟那份罪嘛。

        冷瑤哼了聲,撅起嘴,“是呀,不過我給大娘子說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除非他沒了,否則我誰也不嫁!

        “心上人?”這下輪到對方吃驚,“小道姑,咱們也認(rèn)識好幾年,沒聽你說過啊!

        “你還知道認(rèn)識好多年啊,鄉(xiāng)貢那么大的事也沒見你吭聲!边~開步子往前走,故意拉長聲音道:“我知道公子今后是要平步青云啦,像我們這樣的窮酸朋友當(dāng)然是離得越遠(yuǎn)越好啊!

        原來在這里等著他呢,澤蘭笑著跑幾步跟上,玩笑道:“妙語仙姑,修行人講究六根清凈,你怎么滿口俗話呢?”

        “我這行沒修成,成了吧!”她猛地立住轉(zhuǎn)身,兩人差點撞個滿懷,歪頭湊近,帷帽下的白紗飄起,帶著百花的香氣撲鼻而來,讓對面人一陣眩暈。

        “我都有了意中人還怎么清修?對不對,心上人!”

        澤蘭愣了一下,這是在叫他,難不成剛才給鮑大娘子說的是自己,這不是要命嗎?郡守的二公子他哪里得罪得起,搞不好鄉(xiāng)貢的名額都要泡湯。

        不過冷瑤性子淡,說話一向有分寸,他半信半疑地試探:“小仙姑,你要真對我有意,那我明日就提著所有家當(dāng)去提親啊?”

        冷瑤懶得理他,幾年的朋友下來,還不了解澤蘭嗎?這人看上去愛說笑,實則心思縝密才不會做沖動之事。

        “好啊,”毫不在乎地應(yīng)承著:“記得提點好東西,金銀之類的不可少,反正要還俗嘛,當(dāng)然能撈一筆是一筆!

        澤蘭一聽這口氣,就料到她在信口胡說,妙語從來不愛首飾香花,他心里有數(shù)。

        “行,釵鈿閣里最好的物件都準(zhǔn)備上!

        “你要死了,有多少銀子不如直接給我呢,費那些錢!”曉得他工錢不高,氣勢洶洶地轉(zhuǎn)身,堵著說,“真是有點就亂花。”

        “娶親可是大事!我不想委屈你。”

        明明知道對方在開玩笑,但還說得都挺認(rèn)真。

        不知不覺走出巷子,冷不防前方傳來人聲鼎沸,吸引了二人的目光,兩米開外的一個殘破戲臺下,里三層外三層被圍得水泄不通。

        只見中間臺上站著十來個瑟瑟發(fā)抖的年輕女子,披頭散發(fā),模樣看不太清楚,但身材纖細(xì)婀娜,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也能看出是上等料子。

        旁邊站著幾個官家人,面露兇光地在喊叫:“快來看看啊,這些都是經(jīng)過挑選的上等貨色,十兩紋銀一個!

        如此便宜,不過一只活雞的價錢,底下已經(jīng)開始竊竊私語。

        冷瑤可憐那些女孩子,忿忿道:“也不知犯了什么罪?就這樣被人當(dāng)貨品賣!”

        旁邊有熱心的百姓回:“仙姑有所不知,這些都是長安運來的戴罪之人,據(jù)說原先也是大族家的丫鬟,后來抄了家,只能被賣啦!

        又是抄家,這天下真是皇帝用來鬧著玩的,她提著花糕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被澤蘭拍了拍,示意要冷靜,拽住她往集市里去。

        身后還有人們的議論聲傳來,不絕于耳。

        “喲,原來是李家的親戚啊?”

        “可不是嗎?當(dāng)年李文慕一手遮天,身為樞密院主使和個皇帝差不多,現(xiàn)在變天啦,太子登基后立刻罷了他的官,同族派系一個挨一個地收拾,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不過這位新上任的主使也是個狠角色……”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閉嘴吧!你不想活啦,能扳倒李文慕的能是簡單人嘛!

        “八成又是一個酷吏吧!殺人不眨眼,專門喜歡抄家的那種。”冷瑤邊走邊低低地接話,語氣盡顯輕蔑,“天下哪有清明的好官呢。”

        小丫頭性子就是這樣,心里干凈見不得半點臟。

        澤蘭把她拉到賣香飲子的小鋪里,特意要了份冷瑤最愛吃的林擒1冰酪,悄聲勸:“小道姑,你在廟里怎么說都行,外面還是壓壓脾氣吧,幸虧剛才離得遠(yuǎn),要不早被抓起來啦。”

        “我又沒說錯,本來就是!陛p輕地掀起帷帽邊角,伸出舌頭舔了舔淡紅色的果子,她的唇本就不點而紅,這會兒由于生氣更顯紅潤,下巴小巧,只露一點珠白。

        澤蘭瞧著愣了愣,趕緊將目光收回,落到自己的冰梨飲子上,也不知是在給誰賭咒發(fā)誓般,“等我過了鄉(xiāng)貢,能一路考上去,便做個好官讓你看。”

        他說得認(rèn)真,眸子里清輝瀲滟,耳根卻紅了一片。

        冷瑤怔住,忽地又想起故人,她的段哥哥也曾這么說過,眼里頃刻生出水霧,躲在帷帽里小聲啜泣起來,突如其來的一幕,惹得對面人活生生得著急。

        “你怎么哭啦?我說什么錯話了嗎?”他抓耳撓腮地哄半天,慶幸四周沒啥人,否則真說不清楚。

        其實澤蘭約摸能猜到,第一次在雨夜遇到對方,她在大雨中哭得幾乎背過氣去,搞得自己真以為小丫頭要死了。那是在段家的抄家之夜,如今又遇到有人抄家被拉出來賣,自然觸動傷心事。

        他當(dāng)年也疑惑,問過她為什么要三更半夜跑來,冷瑤只說是有朋友在段家。段澤蘭也不傻,明白人家不愿意說,哪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會為了個朋友就破了清規(guī),冒著生死危險下山呢。

        只是對方不提,他也就小心不問。

        冷瑤哭了會兒,也覺得自己挺離譜,趕緊擦干眼淚,繼續(xù)吃東西。

        這世上確實沒人能知道她的苦,還有她對段殊竹理不清剪還亂的情愫,就連寶甃也不明白,如果段哥哥死了,這個秘密也就永遠(yuǎn)爛到肚子里,不能說。

        她與段殊竹,可不只是一見如故的青梅竹馬。

        那年流云觀里清明打礁,許多金陵城內(nèi)的富貴人家都來廟里祭奠先人,她因為貪嘴,吃了段殊竹讓小廝帶來的青團(tuán)鬧肚子,就在后院休息。

        下午好些,大師姐才讓她去打掃剛剛做完法事的三清殿,小丫頭整理完殿前就到后邊擦拭,不成想門外走進(jìn)來位婦人。

        穿著打扮異常講究,溫柔眉宇里又有些許凌厲感,只是剛進(jìn)殿里就淚水漣漣地磕頭,可能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便哭訴起來。

        “夫人,杜鵑今日隨老爺來為你做法事,剛才人多,我有心說話也不好開口,如今當(dāng)著神仙的面,就讓我好好說一說這些年的心頭大事,也請神明保佑那個孩子,多福多壽!

        冷瑤站在后面不自在,這樣下去好像偷聽人家心事似地,正想走出去,又聽外面的婦人哭得更兇了幾分,“殊竹你不用擔(dān)心,孩子有出息,將來必定光耀門楣。”

        段哥哥!她停下腳步,早聽說過對方年少喪母,難道這位杜鵑是段家的人。

        “只是那個孩子送出去得倉促,雖說京城冷家夫人算得上是咱們親戚,可畢竟多年沒有交集,只單憑一個指環(huán)就要給人。那個孩子真命苦,明明與殊竹都是夫人親生!不過冷家也可憐,好端端地就被抄!

        京都冷家,送出的孩兒,與段殊竹同個母親!

        冷瑤徹底呆住,全長安城姓冷又被抄的除了自家還能有誰,寶粥私底下常說父親疼愛母親有加,連妾都沒有納過。那這個冷夫人!還有那枚指環(huán)。

        她不禁顫抖地摸摸脖上的頸鏈,上面掛著的吊墜正是一個指環(huán)。

        寶甃在講述身世時,讓千萬小心保管從冷家?guī)С鰜淼奈ㄒ晃锛f是母親留給自己。

        她還想再聽聽,卻看到清羽師姐走進(jìn)來,那位夫人也就不再吭聲,用帕子擦擦淚離開。

        冷瑤那會兒年紀(jì)小,這種事情無異于平地一聲雷。她拿不定主意,最后全部告訴段殊竹,才知道原來那位叫杜鵑的婦人是段夫人生前的貼身大丫鬟,所有的一切剛剛好對上,冷家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

        段殊竹被送走的妹妹,只能是自己。

        冷瑤常想,不過才來這世間幾年,居然有如此多的事發(fā)生在身上,正如書上所說的“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2

        既然是無法改變,也只能欣然接受。

        她嘆口氣,一口一口地把冰酪含在嘴里,青甜之中半點酸,倒也爽口,抬頭看見澤蘭睜著雙大眼睛瞅過來,“唉,你哭夠啦,看你情緒不好,那今天還是我請客吧。”

        “好啊,多謝!彼铺闉樾。

        “小道姑,你哭就是為了白吃香飲子吧!”

        “就是又怎樣,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許反悔。”

        他們又斗起嘴。

        冷瑤容易知足,世道混亂,人心不古,還能在春日的暖陽下與朋友吃著冷飲說笑,已經(jīng)很好。

        這夜她睡得安寧,后來澤蘭又買了不少小玩意兒塞到袋子里,哄自己開心。

        夜深沉,風(fēng)微起,院落外的兩棵桃樹在銀光熠熠中舞動,悄悄地綻放。

        千里之外的長安,城池宵禁,鴉雀無聲。

        朱樓林立的皇宮大院,樞密院內(nèi)燈火輝煌。

        一個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地跪在臺階邊回話,“李公公,慶華宮那邊不安生……”

        身穿淺緋官服的大太監(jiān)李瑯鈺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佝僂著背問:“怎么個不安生法啊,不安生也沒有這么晚來回的,主使剛才歇下,鬧什么!”

        他今晚值夜,正盼著里面的祖宗早點睡,也好找地瞇一瞇,慶華宮里的那位真真不長眼,還拿自己當(dāng)回事呢!

        變天了,懂不懂。

        如今這樞密院啊,姓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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