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蘭杜惹相思(十)
午后的陽光焦灼難耐,子華殿內全是金色沁染,若是平時薛婉顏定會覺得尤為美麗,興許還會靠在廊下,興趣盎然地念起詩。
“一片金波滟,殿前梨花盛。1”
梨花,她最喜歡的花。
段殊竹說過:“五月的梨花最好,開得時候還長呢!
目光渙散,手中的信紙微微發顫,落到不遠處的花屏上,她曲線玲瓏的影子也在上面抖動,發髻如云疊成重影,金步搖打出一點亮黃,在步搖旁邊還仔細地別著一支梨花簪。
段殊竹留下的簪子。
總是等侍女梳完頭發,她才敢偷偷地小心戴上,想必別人都看不到,就像那隱秘心事般無人知曉,此時卻一點點刺痛著心。
蘇澤蘭還在緩緩地說,聲音飄到耳朵里,似乎是到了耳中卻又縹緲無影。
興許是自己根本不想聽。
“姐姐莫要錯信了人,弟弟瞧著實在心焦!我既然能把信帶來,上面的事自然核實過,姐姐不信可以去查!當時蘇宰相買通做法事之人,說大皇子與皇后娘娘八字相合,所以才被認為中宮太子,姐姐想想,這種事樞密院怎會不知道。段殊竹硬是躲在家里不出門,等到蘇楓丹冤枉薛老爺,他也紋絲不動,偏偏在薛家幾乎滅門才站在姐姐這一邊,難道不是嗎?”
“可他……為何如此!”
嘆息著說話,幾個字仿佛用盡全身力氣,薛婉顏控制不住地發抖,手緊緊地扶住貴妃榻邊,半個身子都靠到上面,滿眼狐疑地問:“你又怎么會拿到信!”
慌亂,不安,全被對方看到眼里。
蘇澤蘭語氣變得溫和,只怕眼前人受不了太大的刺激,道:“弟弟前幾日隨陛下去長安城外狩獵,你也知道我貪玩,晚上趁陛下睡覺,剛好外面又沒有宵禁,便出去亂逛。這世上的事偏就一個巧字,遇到封穗康被壓出長安,我猜那些人是等不及交差,就在樹林里下死手,最后把人裝在麻袋里喂狼,卻不知他還有一口氣。”
說罷瞧著對方臉色,曉得這件事非同小可,刻意停下好給人緩神的機會。
薛婉顏只覺渾身發軟,根本無法思考。
可封穗康的和田玉指環她見過,此乃祖傳不會有假,信上與澤蘭說的并無二致,她反復琢磨也找不到破綻。
莫非段殊竹真是如此心狠手辣,故意讓自己的家族被滅,然后又拉攏她,借小皇子掌控下一代棠燁朝的大權。
小皇子年紀小,自然比大皇子更容易馴服,而薛家早就敗落,也不用發愁強大的外戚專權。
這便是段殊竹的如意算盤吧。
他從開始就步步為營,好大的一盤棋。
薛婉顏的眸子凌亂,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蘇澤蘭心里有數,閉上嘴只乖巧地陪著。
院里傳來小皇子的嬉鬧聲,與茜雪公主正在捉蝴蝶玩,才學會跑步沒幾天,這會兒就恨不得上天去,嚷嚷著要抓小鳥。
孩子的甕聲甕氣,讓薛婉顏回過神。
她半晌嘆了口氣,恢復神態自若,嘴角擠出一絲笑容,“好弟弟,謝謝你提醒我,但這些都還是猜測,為了你自己的安全,最好不要亂說。”
蘇澤蘭應聲,明白點到即止的道理,又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滿腹心事地離開。
只留薛昭儀一個人在偌大的殿內,指尖還捏著彩色絲線,那一根根翠綠青竹躍入眼底,忽地嘴角抽動,笑了幾下,自嘲地笑,瞬間又落下淚來。
她是他的棋子,她早該想到的。
段殊竹要的是大權在握,自從陛下在與異族的大戰中受傷,身體便每況愈下,誰在此時能夠成為皇子,肯定舉足輕重。
一個沒有任何外戚撐腰的繼承人,才是段殊竹想要的最佳人選,哪怕是自己的存在,所謂子少母壯,恐怕都不是對方想見到的事。
薛婉顏很聰明,若是能冷靜地思量朝堂風云,一切也都順理成章,可是她的心里仍有不干,這個男人!會不會就連那日刻意落下梨花簪都是精心算計。
心里一陣刺痛,她能夠接受他不擇手段,皇權獨攬,但如果連自己的一點真心都算進去,那些日日夜夜的情絲涌動,縱使無邊無影也不能當做沒事發生,要是被對方存心利用,叫她如何自處。
手緊緊地攥著那些繡竹帕子,使勁摩挲,砰一聲繡棚掉落到地面,薛婉顏閉上雙眼。
人在墜落,沒有盡頭。
終歸是被玩弄了,她不得不承認。
微顫睫毛掛上淚珠,花窗外驕陽刺眼,那些梨花開得人心煩意亂,太白了,她想,花的顏色本該嬌艷才對啊。
偏這般慘白,終歸是早有預兆。
翌日小皇子生辰,端午節本就熱鬧,現在的宮內外更是一片烈火烹油之勢,從清晨來子華殿送禮的人就沒停過,奇珍異寶,昆山片玉,承露囊堆疊如山,金鏡綬帶連綿進上,浩浩蕩蕩哪里像是給小孩子慶賀誕辰。
陛下午飯前也來瞧,降旨賞了不少封地,雖不是太子卻已盛之至極,無以復加。
宮里的人都是八面玲瓏,私下里議論太子之位恐怕不久就要易主。
薛婉顏瞧著自己的孩兒,正是無憂無慮年紀,清澈眼睛里沒有一絲世故,可惜不能永久如此,她嘆口氣,誰叫生在帝王家。
今日的昭儀一改往日素服淡妝,穿了件血紅的石榴裙,直披大紅紗羅衫,發髻上別著從來沒有戴過的芍藥花,朱唇皓齒,明艷動人。
見之驚艷,名副其實天下第一美人。
就連陛下也露出艷羨神色,仿若從來沒見過似地玩笑:“昭儀如此動人,是看準了今夜我留不下嗎?”
棠燁朝的侍寢制度遵循嚴格章法,今日本是皇后承露之時,婉顏笑笑,并不搭話。
她沒想著纏住對方,她的心里有別人。
然而那人卻遲遲不見,身為樞密院主使早該到的,就連冷瑤也已經來過了。
婉顏心里忐忑,面上依舊沉靜,迎來送往,盡顯華貴風范。
段殊竹是在夕陽西下時入的宮,先去看了冷瑤,給帶去不少好吃的,瞧著小丫頭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放心離開。
轉身來到子華殿,瞧見艷光四射的昭儀仍在貴婦中左右逢源,他覺得她看上去有些異樣,心思一沉。
婉顏的美本是清冷月輝,絕世獨立,并不是此時的脂粉正濃,活色生香。
他瞧著她,遠遠地站在花窗下,鼻尖飄來縷縷梨花香。
直到臨近宵禁時間,殿內的人才陸續散開,段殊竹也無意久留,施禮想要回府。
“段主使,怎么才到就要走呢。”
婉顏一步步走來,金色步搖在剛點起的燭火里搖曳生姿。
“昭儀這是怨臣來的太晚了!
段殊竹笑著答,墨青色長袖在空中劃過優美弧度,優雅地起身。
多么俊秀的男子,就算是普通行禮也比旁人來得觸動心弦。
那雙白凈修長的手,青絲下深邃瀲滟的瑞鳳眼,望著人的時候深情又認真,哪怕只是敷衍也能勾魂奪魄。
誰能想到他心思詭譎,手上白骨成堆,幾百條性命不過彈指一揮,而這幾百條性命又是誰!自己的親人,薛家上上下下。
婉顏停住腳步,強迫自己冷靜,對面是個太厲害的人,她不能讓他看出絲毫破綻。
薛婉顏眉眼彎彎,溫柔地說:“今天不同往日,是小皇子的生辰。若不是主使相救,我與孩兒莫不說慶生,就連見一面也難。我預備了些薄酒,不成敬意,還請主使留下小酌幾杯!
段殊竹抬眼看到伺詩在準備,幾個侍女將一個黃花梨方桌往里面擺,這是要在臥房飲酒,他遲疑了一下。
婉顏笑道:“怎么,不賞臉?”
若是別的妃子相邀,段殊竹自然不會考慮,不過薛昭儀一向知書達理,想必有些私下的話要說,他點點頭。
對方先去換衣服,段殊竹便坐在里面等,他身為皇帝的近臣宦官,也不是頭一次進薛婉顏的臥房,并沒覺得不自在。
木桌上擺著兩個金蕉葉盞,旁邊立一個梅花水晶酒瓶,只留了幾盞地燈,在漸濃的夜色里淡淡地燃著。
不大會兒,身后響起輕盈腳步,意識到是昭儀來了,他站起身。
迎面一襲薄紗裹身撞入眼簾,薛婉顏烏青長發落下,散落腰際,那身白紗似煙霧繚繞,清晰可見如玉肌膚生香,被燭火打上,瑩潤一片生起柔光。
發間挽了個小髻,別著一枚梨花簪。
再看臉更是素凈淡雅,洗去所有鉛華依然美得奪目,只是紅唇一點,應是涂了口脂,峨眉舒展好似月下雪狐,不可褻瀆卻又勾人心魂。
段殊竹從未見過對方如此模樣,愣了愣。
薛婉顏嫣然一笑,道:“今晚沒有昭儀,亦沒有主使,不過朋友小聚!
段殊竹回過神,禮貌地嗯一聲。
方才入座,對方便捻起梅花水晶瓶,慢慢倒滿一杯,笑笑地問:“段公子,我一直有句話想問你,不知該不該講。”
既然是朋友相聚,稱呼隨意也正常,只是這句段公子,他已是許久沒聽過了,瞧婉顏露出小女孩神態,也覺得十分有趣,抿口酒回:“什么都可以問!
薛婉顏咬咬嘴唇,癡癡地說:“我與瑤瑤,哪一個更好看呢?”
(https://www.dzxsw.cc/book/85092865/3046460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