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相思紅豆拋,千里共嬋娟。
月亮大概落入水中,激蕩起一池漣漪,天空響起驚雷,那是盛夏的暴雨。
總是突然而來,瞬間便走,沒有蹤跡可尋。
仿若段殊竹此時心情,剛被傾盆大雨沖擊過的寒冷入骨。
要回流云觀,不如說是想離開長安,或許擔心鐘意蘇澤蘭自己會難過,更有可能是害怕他會殺了他,一干二凈。
殺了蘇澤蘭!并非不可以——就算是同母異父的親弟弟又如何,難道兩人之間還有一絲兄弟之情嗎!
段殊竹的眸子越來越冷,碾碎了千年冰川,讓冷瑤渾身每一寸肌膚都顫栗。
他壓了過來,反手就把小丫頭禁錮在身下,修長的手指攥得冷瑤細腕生疼,附耳低吟:“瑤瑤,你說——這天下是不是哥哥最重要!”
小丫頭大腦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得害怕,想要逃離。她方才意識到最愛的段哥哥,早就不是往日的溫潤少年。
天不知何時就亮了,離指婚的日子還有三天。
樞密院里沒有絲毫喜氣,誰都知道主使心情不悅,就連陛下賞賜的嫁妝都盡數丟在前堂,無人敢去打理。
而冷瑤更是連婚衣都沒有裁制。
皇帝近日舊傷復發,傳聞已經臥床不起,宮中馬上就要改朝換代。
棠燁朝從朝堂到市井,都在惴惴不安。
因此到了大喜之日,新郎官騰然被大理寺的人羈押,也便不足為奇。
昏慘慘的牢房,灰暗潮濕,仿佛永遠都沒有陽光能照進來,幾盞忽明忽滅的長明燈燃著,看上去奄奄一息。
一身新郎紅服的蘇澤蘭坐在張草席上,面色平靜,無悲無喜,他早料到有今日,畢竟以自己的力量怎么能夠與樞密院為敵。
手腳的鐐銬冷岑岑地發著寒光,段殊竹給他按的罪名是殺死封穗康,借著對方的信物要挾薛昭儀,害得昭儀羞憤而死。
不顧人倫,貪財好色,自己竟一夜之間全占了。
他冷笑,曉得無法翻案,樞密院想找個人作證太容易,何況那日確實見過封穗康。
可是他好奇,好奇段殊竹會不會真殺了自己,既然監視到以往種種,大概也知道兩人之間的關系了吧。
親兄弟!
兀自尋思,猛地聽到寂靜的牢房里想起腳步,抬起頭,一盞花燈闖入眼簾,來者紫衣錦袍,華貴異常,身邊還顫巍巍地跟著個小太監,那是段殊竹。
該來的總是要來。
他身長玉立,他端坐如松,目光交匯,心照不宣。
親兄弟——多么令人難以置信。
蘇澤蘭冷笑,姿態戲謔,“主使是來看望本來的妹夫嗎?或者——想瞧瞧親弟弟?”
段殊竹神色冷漠,并不吭聲。
他其實并不明白為何而來,大概好奇這個弟弟有什么魅力,占了本該屬于自己的位置,讓小丫頭那樣在意。
當得知對方入獄后,居然哭著求自己饒蘇澤蘭一命。
他越發恨他了!
對方赤/裸/裸地感受到這種仇恨,大笑不止,真痛快!這才是他要的結果,就是想讓段家人痛苦,包括所謂的兄長。
要不是當年母親的貼身侍女找到他,說明實情,他興許還傻乎乎地活著。
世道人心太沒有道理了!段家明明靠的是柳家,卻恩將仇報,害了對方一族,自己才是相愛而出生的孩子,竟要顛沛流離,而對面人,母親被強迫才有的東西——堂而皇之作為長子繼承家業,即便后來段家被抄,可又如何!
段殊竹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傾朝權宦。
他的恨,總也沒完了。
還好,遇見冷瑤,方才明白段殊竹的弱點。
蘇澤蘭神色自若,甚至稱得上喜在眉梢,慢條斯理地:“段主使,你為何不殺我?”不等對方回答,便接著道:“恐怕是因為瑤瑤吧,你殺了我,她遲早會知道,就會明白你是如何冷血,連親弟弟也不放過!可是即便你不殺我,她也不見得還能接受你,冷瑤心底純凈,從小養在道觀,弟弟勸你一句話,我們這種臟到骨子里的人,還是死心吧。”
邊說邊狂妄地笑,笑聲似乎要穿透牢房的銅墻鐵壁,刺痛段殊竹的耳膜。
他突然意識到這位好弟弟,原本就是不想活的,只要能讓自己痛苦,哪怕搭上命也在所不惜。
段殊竹猛地伸出手,直接掐向蘇澤蘭的脖頸,指環扣在對方的要害,劃出道道血痕,若是這會兒解決了他,倒是方便。
“主使,主使……”玖兒撲通跪下,皇帝畢竟還有口氣,萬一鬧出事來不好辦,“三思啊!”
對方卻不予理會,手上的勁越來越狠,澤蘭呼吸凌亂,唇色發青,眼見著就要斷氣,忽地外面沖進來神色倉惶的胡掌事,趴在地上,大聲喊叫:“主使……陛下,薨了!”
段殊竹方才回過神,撤手,匆匆趕回宮內。
滿朝文武,后宮嬪妃跪滿一地,皇帝臨終前只吩咐兩件事,一來下旨薛婉顏的小皇子繼承皇位,由皇后撫養,樞密院主使段殊竹與另兩位清明一派的元老輔政,而原本的太子則封為鎮南王爺。二來賜給最喜愛的茜雪公主一紙詔書,無論公主以后犯何罪,除非謀反,否則一律免死。
舉國哀痛,然朝代更替從來都是舊人走,新皇立,國不可一日無君,小皇子年幼無知,皇后并無外戚,這天下實則在段殊竹手上。
可段大主使滿面凝重,世人都議論他果然深藏不漏,辦事從不喜形于色,卻不知段殊竹的內心真無半點波瀾。
他的心思全在府中,不知該如何面對。
段殊竹還不知道,就在自己動身去監獄之后,一頂轎子已將冷瑤抬出長安城,那是玄靜子仙姑親自到彌留之際的陛下前,討得隨意出入的金牌,接出小丫頭。
玄靜子仙姑德高望重,冷瑤又從小由她養大,段殊竹也無可奈何。
九華山,流云觀。
仙姑將連夫人當年留下的信轉給冷瑤,溫柔地說:“妙語,其實有許多事,師傅也是才弄明白,不妨與你直說,前朝樞密院主使李文慕是我的親弟弟,他與段夫人的一段情我非常清楚,幾次勸他懸崖勒馬無果,唉!而那位蘇澤蘭,哦——也就是段澤蘭,自從被連夫人送走后,也是由我收養,可是他不知如何知道陳年往事,竟私自離開,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變成蘇澤蘭,與你相識!
玄靜子仙姑語氣平和,冷瑤才算弄明白整個事情的始末,既驚訝于蘇澤蘭心思深沉,也為段殊竹的身世惋惜,更沒想到親兄弟之間會斗得你死我活。
“妙語,這次把你接回來,希望你能夠安安靜靜地想明白,將來留在道觀或是回到長安,師傅認為都可以!
“我——留下!毙⊙绢^清澈的眸子盡是平靜如水,堅定地回:“留下。”
“留下為何?”仙姑問。
“為——贖罪!
她咽下后半句話:為所愛之人贖罪。
時光易逝,飛花逐流水。
轉眼三年已過。
棠燁朝并沒有由于帝王突然的駕崩而國運消沉,反而繁華如舊,民眾的生活蒸蒸日上。
本來國事一直都是樞密院在打理,如今又有清明一派的元老參與,愈發井井有條,只是朝臣們預料不到段殊竹居然會允許別人來分權,近些日子越來越深入簡出。
朝中并沒有那位蘇供奉的消息,只知道仍舊活著。
太陽依舊升起,落下,日復一日,仿佛所有事都不曾發生過。
又是一年春來早,楊柳依依花兒俏。
流云觀后面的小菜園子,一顆顆翠綠的白菜正長得好,幾個小道姑笑嘻嘻地舀水澆著,不一會兒就互相玩耍起來。
其中一個最小的跑得太歡,東倒西歪站不穩,嘩啦一下子摔得滿身泥,木桶也滾出老遠去,忍不住咿咿呀呀地叫喚。
忽地被人溫柔地從身后摟住,小道姑扭過頭,瞧見一張仙女般的臉,怯怯地:“妙語——師姐!
“又頑皮了吧,小心點!
誰都知道妙語師姐脾氣最好,定不會告訴師傅,小道姑抹抹眼淚,聽話地點頭,同時也伸手環住對方的脖子,嗡聲翁氣地:“師姐,我告訴你一件有意思的事啊!
這小家伙最機靈,總是滿肚子新鮮,冷瑤笑說:“好啊!
“昨日天氣晴朗,午飯后我追一只野貓兒,不知不覺就下了山,你猜我瞧見什么東西!”煞有介事的模樣實在逗人,睜著大眼睛道:“一片花樹林,也不算是林子吧——就是好多,開在幾戶農家小院里,花兒特別好看,又小又粉嫩,還沒開盡就特別美呢!
“興許是別人種的,不稀奇吧。”
小道姑搖搖頭:“師姐,你別不信,肯定不是一般人家,我是去年來的觀里,那會兒都沒瞧見呢,你想啊,誰有那么大本事,能移栽一片花樹來,對啦!”忽地想起來什么似地,拍起手來,險些從冷瑤懷里跌落,“那些小花兒像師姐的簪子,我以前偷偷瞧見過!
原來是櫻花!冷瑤心尖一跳。
面上仍掛著淡然的笑,先替小丫頭弄干凈,又催對方去吃早飯。
她靠在菜園的欄桿上往外瞧,自己居住的小屋就在不遠處,迎面有棵正在綻放的桃花樹,隨風飄揚,樹枝上綴滿的花骨朵含苞欲放,感嘆又到了該做桃花養顏膏的時候。
目光如水,挽住春光明媚,穿過層層密林,仿佛也看到了小丫頭所說的那幾間農舍,一片櫻花燦爛。
段殊竹搬來九華山兩年有余,除非宮中有緊急奏折,否則不予理會。
他已然放權,愛上種花澆樹,閑時瞧著手心的紅痣發呆。
這一夜,春風十里,吹得窗外的櫻花樹影影綽綽,他在睡夢中似乎瞧見一朵朵櫻花綻滿枝頭,竟是全都開了,甜香縈繞鼻尖不散,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些花兒卻迎面而來,瞬間落了滿身。
他從不知道花兒也是有溫度的,指尖全是柔軟觸感,渾身漸漸溫熱。
春日夜晚寒涼,更貪戀這滿懷溫柔,讓人恨不得揉碎了的花兒,忽地聽見有人輕聲喊:“哎呀,疼!段哥哥——”
段殊竹猛地睜開眼,眸子迷離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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