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屈
透過城墻垛口可以清楚看到,蒙古步軍在前,擺成五個盾陣,緩緩向前推進。每個盾陣里面大約有百余名士兵,前面的士兵高舉盾牌,遮掩住身體和后面的弓弩手,再后面的士兵背著鼓囊囊的土石草袋,顯然是準備上前填護城河。蒙古百夫長單手控馬,率領騎兵隊不緊不慢綴在后面壓陣,陰冷的目光不住的從城頭掠過,而在他的身后,數十名士兵正奮力推拉著一個笨重、簡陋的投石車。
“不要放箭,準備藥瓶。”
陳巨當仁不讓,接管了莊客的指揮權,高聲吩咐下去,莊客們吩咐取出火藥瓶,背靠城墻,靜候下一個命令。
盾牌陣的前沿剛剛進入守軍弓弩的射程,壓陣的蒙古騎兵便在百夫長的率領下展開隊形,加速向前,看起來準備故技重施,利用速度優(yōu)勢盡量貼近護城河放箭,壓制守軍。
城內出乎預料的安靜沒有讓敵軍停下前進的腳步,騎兵們操控戰(zhàn)馬來去如風,輕盈靈活往來于盾牌陣之間,嚴密監(jiān)視著城頭的動靜。
最前面的盾牌手終于逼近了護城河邊,密集的盾牌和弓弩手一起向兩側分開,讓出中間通道,背土的士兵魚貫向前,依次把草袋丟入水中。
“扔——”
城墻后面接連拋出十余個點燃的火罐,大部分沒有命中目標,不過,還是有三個砸在盾牌頂上,燃起一片大火,嚴整的陣型隨即四分五裂,驚慌失措的士兵亂滾亂跳,城頭上的弓弩手乘機起身,一陣亂箭射倒十幾個。
蒙古騎兵在奔跑中彎弓回擊,四名莊客蹲下的慢了些便被射中,翻身跌落慘叫連聲。
這時,后續(xù)的四個盾牌陣接連沖到護城河邊,里面的弓弩手搶先向城墻垛口里射箭,城里則接連不斷的把藥瓶拋出來,不過,由于沒幾個敢探頭出來張望,準頭差了好多,眼見著吊橋處被墊出一塊地來,且越來越寬,越來越高。
陳巨咬咬牙,喊道:“拿藤牌,起身投。”
說罷抄起手邊的藤牌護住胸腹,接過一個藥瓶,瞅準吊橋前的人群扔了出去,莊客們備受鼓舞,紛紛起身投擲,準頭大大提高,敵軍中間接連起火,好多背土的士兵衣甲被點著,陣型大亂。
敵軍百夫長帶隊呼嘯而來,飛矢如蝗射向城頭,咄咄兩聲,陳巨陡然感到左臂巨震,慌忙往外一推,赫然見到兩枚箭頭穿透了藤牌,足有好幾寸長,若不是方才那一推,怕是胳膊就廢掉了。
旁邊的莊客自然沒有教頭那般好身手,藤牌全都被射穿,且有幾人運氣不好,被利箭透藤牌而過,射入體內,慘叫連聲。
這些莊客雖則追隨洪天寶打個幾次小仗,奈何都是跟在官軍后面撿漏,如此這般惡戰(zhàn),從未經歷過,見蒙古軍如此兇悍,身旁又是慘叫聲響成一片,于是再也無人敢站起身來,而城墻外面,蒙古步軍在百夫長呵斥怒罵和皮鞭之下勢頭稍振,繼續(xù)填溝,隊伍后面,投石車也已就位。
“陳師傅,蒙古人的弓矢穿透力太強,你們的盾牌太薄,擋不住的。”
亨利脫下右手的鐵手套,舉起橡木盾牌,起身向外投擲藥瓶,“射箭我們不是對手,還是跟他們近戰(zhàn)吧。”
陳巨點點頭,耳畔隨即響起羽箭破空的聲音,接連射在亨利的盾牌上,好在他的盾牌夠厚,沒能穿透。
“走,咱們下去。”
轉身之際,陳巨見天寶左手提劍,強要起身,急忙按住他的肩膀,“下面有我和亨利就夠了,你在城頭縱觀全局,找機會射箭、扔火器,讓敵軍有后顧之憂,明白嗎?”
天寶想了想,用力點頭:“師傅保重。”
說話之間,一塊石頭轟隆砸在城門樓上,瓦片碎石飛起一片,砸在人臉上火辣辣的疼,陳巨抬頭看了看,“天寶,你也要小心啊!”
陳巨左手握藤牌,右手提把短柄樸刀,身著皮甲,與重甲的亨利并肩向前,在城門洞內側站定,頭也不回的吩咐后面的數十名莊客,“等下我倆殺出去之后,你等在后,從頭頂上放箭,每人只需射完三支箭,即刻往城內跑,聽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好,放吊橋,開門。”
正在瘋狂填河的蒙古步軍忽然看見吊橋降下來,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紛紛停住腳步,百夫長見狀縱馬而來,沖著城門洞里三箭連射,其余的騎兵立刻跟進,接連不斷的向里面射箭,可是黑洞洞的門洞里始終沒有反應。
見沒有動靜,前面的盾牌兵和弓弩手當即蜂擁而上,擠過吊橋之后,盾兵直沖城門洞,弓弩手跑向兩邊,后續(xù)分出數名壯碩軍士,用巨斧劈砍吊橋的鐵鏈,要來個一勞永逸。
陳巨和亨利默不做聲的從陰影中躍出,在狹窄的出口處堵住敵軍,盾牌連砸?guī)疲迍﹂L刀劈砍挑刺,不時來個大范圍的橫掃,在滿地的殘肢斷臂中間自如的前進后退,牢牢的掌握戰(zhàn)場的主動權。
后面的莊客被兩人的神勇鼓舞,緊隨其后,有的丟藥瓶有的射箭,不斷收割生命,敵軍則依仗人多勢眾,前仆后繼,瘋狂的往城門洞里沖,寸步不讓。
眼見戰(zhàn)況膠著,逡巡在后的百夫長回身怒喝,數十個制作簡陋的梯子飛快送上來,已經過了護城河的步軍分成兩撥,一撥繼續(xù)沖擊城門,另一撥人把梯子搭上城頭,向上攀爬,不一會就密密麻麻爬滿了人。
百夫長翻身下馬,跟身側的十幾名騎兵彎弓搭箭瞄準城門洞里的亨利和陳巨,尋機偷襲。
陳巨兩人始終盯著對面,見狀知道時機差不多了,慌忙舉盾護住頭面,且戰(zhàn)且退,慢慢倒退入城。
蒙古軍士氣大振,飛矢如蝗,陳巨的藤牌瞬間變成了刺猬,亨利的橡木盾也插滿了箭,而兩人身前的幾名蒙古步軍,也被射翻在地,后續(xù)蒙古兵發(fā)聲喊,呼啦啦涌上來。
“長矛手,上!”
陳巨和亨利閃身退入城內,十余枝長矛手從兩側涌上,往前一通亂戳,把沖在最前面的幾名敵軍變成肉串,后面的敵軍不由的紛紛后退,兩旁的莊客乘機把門合上,放下門閂。
“亨利,你在這里守著,我上城。”
陳巨抬頭一看,見到城墻垛口上已經露出蒙古步軍的鐵盔,丟下一句話就往樓梯上跑,守著城門的四十來名莊客眼看城頭危險,城門洞里的敵軍又在瘋狂的劈砍城門,不禁露出畏懼之色。
亨利雖然有心鼓舞士氣,卻又不知如何用漢話喊出來,忽然身后傳來秦牧慷慨激昂的聲音:“兒郎們,蒙古韃子兇殘狡詐,分屬夷狄,不,是禽獸!如若讓他們進了莊子,非但家破人亡,怕是雞犬都難留。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戰(zhàn)死沙場,也不可讓他們像羔羊般宰殺。來來來,拿出汝等的血性來,隨我上!”
秦牧依然是峨冠博帶的讀書人打扮,但右手卻緊握著一柄劍,昂然走到城門邊上。亨利不禁對他刮目相看,急忙示意羞怒交加的莊客們上前,把老先生護在身后。
陳巨登城之后,幾個干脆利落的劈砍,把立足未穩(wěn)的敵軍砍翻,天寶和莊客們勇氣倍增,有的推云梯有的射箭、扔藥瓶、丟滾木礌石,硬是讓蒙古兵不能登上城頭,而幾個點燃的藥瓶更是在城門洞里燒成一片,擠在里面妄圖破門的數十名士兵渾身著火,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叫。
此時,蒙古百夫長高聲發(fā)出一陣呼喝,弓箭手瘋狂向上攢射,壓得守軍不敢抬頭,城門洞里的沒有著火的士兵紛紛退出,加入兩旁攻擊的隊列,著火的那些狂奔而出,倉惶跳入護城河內。
蒙古軍本陣里飛奔出數十名肩扛木柴手提火油的士兵,一股勁沖到門洞里,迅速架起高高的柴堆,澆上火油之后點燃。
攀附在云梯上的蒙古兵縱身躍下,跟后面的弓弩手一起,且戰(zhàn)且退,回到吊橋外側,聚攏在百夫長側后,靜待城門被燒破。
滾滾濃煙從城門的縫隙往莊子里鉆,秦牧慌忙吩咐莊客提水往城門上潑,可惜杯水車薪,眼看著厚重的包鐵木門變成了焦炭的顏色。
陳巨和天寶從城上下來,望著眼看嗶嗶啵啵就要崩塌的城門竟然無計可施。
亨利想了想,說道:“陳師傅,莊子守不住了,準備撤退吧——我從西門出去,牽制攻擊敵軍,爭取時間。”
陳巨抬頭望望天,濃眉緊皺,“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河道那邊的路又沒探明,這莊子里還有千多人,怎敢貿然突圍。”
亨利不假思索的回應道:“我還能再拖些時間。”
面對眾人探詢的目光,亨利道:“即刻用磚石、土塊在城門后砌一道墻,然后也往里面放木柴火油,讓火繼續(xù)燒。”
天寶眼前一亮,連連點頭,“用火把敵軍擋住!好辦法!來人,快快,砌墻、砌墻。”
亨利大踏步走到街邊,運足力氣用肩膀把一段磚墻撞倒,莊客們大喜過望,匆忙上前搬磚運瓦,沒多會就壘起幾尺高的壁障,再接連不斷的把從附近搜羅來的柴草投進去,風借火勢,慢慢沖天而起,映紅了半截城墻。
“師傅,師傅,我們回來了。”
洪天澤剎住腳步,氣喘吁吁的說道:“師傅,蒙古騎兵一路追到湖邊,沒追上,在湖邊察看了一會又折返回來,在離湖邊半里的河道拐彎之處砍倒十幾棵樹,把河道給堵死了。然后便連人帶馬全都過河,從莊稼地里繞到南門去了,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應該還在那邊埋伏著呢。”
陀畢羅補充道:“南門邊附近的莊稼低矮,我們躲不住,沒敢靠得太近。”
“果然陰險狡詐。”秦牧用力點頭,用鄙夷到不能再鄙夷的神情說道:“禽獸之變詐幾何哉,徒增笑爾!”
陳巨拍了拍天澤和陀畢羅的肩膀,夸獎道:“你們立了大功。”
說完他回身看著亨利和天寶,“蒙古韃子確實狡猾,竟然想到在南門設伏,如此一來,佯裝突圍只能選西門了。不過,還是由我來,亨利,你身量太高太重,莊子里的馬匹肯定馱不動。”
亨利忙說:“我可以把重甲卸掉的。”
陳巨堅定的搖頭,“不要爭了,你地形沒有我熟,天眼見已經黑了,黑燈瞎火的你不知道往哪里跑,再說,保護婦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亨利見陳巨說的有道理,便不再爭了。
天寶想了想,“師傅,我跟你一起,論騎術,我就是單手控馬也不比你差;論地形,你好幾年沒回來,新添的溝溝坎坎哪里搞得清?莊子里總共還有二十三匹好馬,騎術尚可的莊客可能還不夠,所以一個都不能少。”
陳巨還沒作答,天澤搶先說道:“哥哥,你跟大家一起走,我替你沖陣,我騎馬也很厲害的……”
“算了,還是天寶跟我一起。”陳巨不容置疑的說道:“你和陀畢羅跟亨利一起,掩護村民。”
陳巨最后望著秦牧,“老秦,這里太危險了,你先到碼頭分派人手,準備船只。”
秦牧痛快的答應下來,邁步之前扭頭看著天澤和陀畢羅,“你們兩個,跟我一起走,這里,用不著你們了。”
“怎么用不著,我倆可是很厲害的,剛剛還殺死兩個蒙古騎兵呢,我們——”
“別婆婆媽媽的!”陳巨有些不耐煩,聲音提高了不少,“如今是突圍、逃命,保存實力有待來日好報仇雪恨,要兵貴神速,不是與莊子共存亡,跟韃子死拼!”
見師傅發(fā)火了,兩位少年對視一眼,互相做個鬼臉,然后作了個圈揖,跟著秦牧走了。
陳巨雙手抱拳,沖著亨利說道:“我和天寶要去準備了,此處全都靠你了。”
亨利左手撫胸,表情凝重:“陳師傅,我以騎士的榮譽起誓,最后一個登船。”
天寶環(huán)顧左右,高聲喊道:“都聽著,從此時起,聽從亨利先生的號令,不得有誤。”
“得令。”
亨利在戰(zhàn)場上的表現有目共睹,莊客早已被其神勇所折服,故而心悅誠服的接受了這位大秦騎士的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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