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市的夏天來得很快,  空氣里燥熱和水霧都昭示著艷陽天的痕跡，陳漫云清瘦了很多，秦姨看著都心疼,  每天變著花樣給陳漫云做飯。

　　“云云,  你多吃一點。”秦姨從廚房出來,  看著桌上幾乎沒有怎么動的飯菜,  嘆了口氣開口。

　　多少吃一點。

　　陳漫云搖搖頭,  喝了口杯子里的酸梅湯：“秦姨,  我不太餓。”

　　或許是因為天氣熱的緣故,  食欲的消退并沒有給陳漫云帶來饑餓感，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六月七號。

　　高考的兩天云珊沒有去公司,  待在家里陪著陳漫云，考完的第一天晚上回來陳漫云看到云珊在家里的客廳沙發上坐著看文件。

　　陳漫云轉身,  輕輕把門關上,  云珊余光瞥見了，把文件放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對著陳漫云說話：“回來了？”

　　“嗯”陳漫云垂眸，回答她。

　　云珊點點頭,  在公司里的決策果斷的女強人面對自己的女兒卻顯得手足無措,  秦姨探出頭來，沖著云珊點點頭。

　　云珊神情有些猶豫,  看到秦姨的動作以后又在心里斟酌話語。

　　余光里看見陳漫云側臉的輪廓,  云珊沉默了幾秒才開口。

　　“考試怎么樣？”

　　陳漫云捏著書包帶子，說還好。

　　第一天考的是語文和數學，陳漫云答得還可以。

　　云珊頷首，接著又是漫長的沉默，她其實很想說些什么,  可中間錯過的時光太多，以至于不知道從何說起。

　　陳漫云先動作，說要上樓復習明天的科目。

　　天氣很熱，陳漫云進房間以后就脫掉外面的校服外套，趙霧靈給她發消息祝她高考順利，李冉和王川也給她發了短信，陳漫云回了幾句就收起手機。                        

                            

　　沈放舟應該在盛華私立的考點，今天沒見到他。

　　明天考理綜和英語，陳漫云復習了一會兒就枕著胳膊趴在桌子上，人為形成的封閉空間讓她安心。

　　又趴了好一會兒，陳漫云覺得困倦，上床休息。

　　深夜，云珊推開陳漫云的房間門，少女在床上睡得很熟，窗簾有點透光，隱約可以看到房間里的景象。

　　床邊有矮椅，云珊坐在椅子上低頭看陳漫云，陳漫云和她其實是相像的，只不過云珊的眉眼鋒利一些，陳漫云的杏眼更柔和。

　　年齡增長，云珊察覺到歲月的威力，因為她總是頻繁想起以前的舊事。

　　陳漫云生下來的時候小小的一個，就連哭聲也微弱，小時候體弱多病，云珊整夜看著她，眼都不敢閉，陳漫云稍微長大一點，云珊就忙著公司的事。

　　她忙著給管理層換血，一點點地收拾爛攤子，態度稍不強硬就會被質疑，等公司穩定了又忙著和陳京博弈。

　　這種情況下，云珊很自然地忽視了陳漫云，她寬慰自己這是為了給陳漫云更好的生活，再者，陳漫云一向聽話懂事。

　　可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陳漫云越來越沉默，國際賽失利以后則更寡言，和云珊的交流也越來越少。

　　夜里很熱，陳漫云睡得不安穩，云珊從回憶中驚醒，屏著呼吸觀察，萬幸陳漫云沒醒，只是覺得有點熱，翻了翻被子。

　　云珊呼了口氣，站起來，陳漫云的書桌上有空白的草稿紙，她隨手拿了一張給陳漫云扇風，動作很輕，房間里其實安了空調口，但云珊怕陳漫云著涼。

　　她動作很輕，把那張A4紙折了折，給陳漫云扇風。                        

                            

　　紙不是空白的，云珊在右下角發現陳漫云娟秀的字跡，寫著沈放舟。

　　云珊記得，是那個男孩子的名字。

　　她抿了抿唇，收回眼神，到底還是沒說什么。

　　年少時候的喜歡能持續多久呢，云珊甚至懷疑是不是因為她太不關注陳漫云了，以至于她的女兒對這種淺薄的愛心動。

　　云珊不嫌累，坐在陳漫云旁邊，緩慢溫和的細風一直扇著。

　　深夜，所以無法區分時間的快慢，過了很久云珊突然伸手摸了摸陳漫云柔軟的發。

　　云珊說話聲音很低，寂靜里她的聲音也被模糊，她說——

　　“云云乖”

　　陳漫云很小的時候云珊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哄她，隔著好多年錯過的光陰，這位失職的母親再一次充滿歉疚。

　　云珊離開以后房間里很安靜，陳漫云還是閉著眼睛的，但肩膀處顫了顫，眼淚滑落掉進枕頭上。

　　//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下午陳漫云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痕跡，王川從外面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沈放舟原來的桌子被人撤走了，那一塊地是空著的。

　　王川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拍著桌子喊她：“別睡了妹妹，你查你高考成績了沒？”

　　陳漫云參加高考的事他們班同學基本上都知道。

　　下午的陽光有點刺眼，陳漫云掙扎著起來，有點懵地抬頭，看著王川說話。

　　“沒，被屏蔽了。”

　　陳漫云今天凌晨起來查成績的時候就顯示0分。

　　應該全市前五十，所以會暫時屏蔽。

　　王川愣了愣，路上跑過來有點渴，他擰開杯子喝了一大口，才喘著氣和陳漫云說話。

　　王川語氣很疑惑：“屏蔽了？為啥？”                        

                            

　　李冉：“......”

　　她聽的都快忍不下去了，推了推王川的胳膊：“排名靠前的都會屏蔽啊，你知道什么倒是快說啊。”

　　他又沒考過那么高，他咋知道。

　　王川頓了頓，沒回答李冉的問題，轉頭朝著陳漫云說話：“妹妹，你快自己去樓下看吧。”

　　陳漫云沒懂，王川把她拽起來，把陳漫云她自己的位置推出去。

　　李冉沒忍住又說他：“你干嘛啊。”

　　王川似乎還在震驚里沒緩過神，只說讓陳漫云自己下去看。

　　陳漫云垂眸，朝李冉搖了搖頭，過了幾秒以后走出教室，路上很吵，陸續有周圍的人指指點點。

　　“陳漫云就是那個。”

　　“哪個？”

　　“扎馬尾，眼睛漂亮的那個。”

　　“我靠，是這個啊。”

　　陳漫云蹙眉，抬頭看向聲音的源頭，周圍人卻都又低下頭去，隱匿在人群中。

　　她還是沒太懂，但還是想著剛才王川的話，順著教學樓的樓梯下樓。

　　一步一步走下樓梯，一樓的大廳兩側都是電子屏，陽光從進門處撒進來一片金色，和電子屏的紅色混在一起，陳漫云的視野里看到投射在地上的奇異色彩。

　　她怔了怔，走下臺階，扭頭看旁邊的電子屏。

　　應該是學校加班加點統計出來的數據，最上面寫著喜報的字樣，紅色的大字在電子屏上面一行行地滾動。

　　熱烈祝賀我校一本上線率達95、85％（文理科實驗班一本上線率均為100%），連同復讀班，全校參加高考學生二本上線率100%

　　熱烈祝賀我校高二七班陳漫云同學以總分689分勇奪淮市高考理科狀元，祝賀我校高三一班沈煜白同學以總分680分奪得淮市高考探花。                        

                            

　　689分，市高考狀元。

　　陳漫云考完的那天晚上對過答案，包括今天凌晨查到屏蔽成績的時候也覺得自己應該答得還可以。

　　但是陳漫云沒想到能這么好。

　　她從來沒想到過。

　　夕陽透過玻璃灑在陳漫云身上，她仰頭看著屏幕，紅色的大字一行行地在上面閃過，在她的側臉上留下霓虹色的殘影。

　　陳漫云怔了好久，過了一會兒又垂眸。

　　她想哭。

　　接下來的小半天都是亂糟糟的，陳漫云被叫到年級的辦公室，里面人很多，年級主任，校長，徐平峰，還有陳漫云不認識的高三的老師們。

　　陳漫云被圍在中間，耳朵像暫時失去聽覺，剛才清華和北大的招生辦都打來過電話，讓陳漫云好好考慮，聽到陳漫云才高二的時候語氣則更加熱切。

　　用校長的話這是淮大附中素質教育和全面教育的勝利，狀元淮大附中也出了不少，但高二參加高考又在市里取得好名次的寥寥無幾，更不要說是狀元了。

　　陳漫云在整個談話中都保持著沉默，還是徐平峰先發現，揮手讓陳漫云先回去休息。

　　“陳漫云，你先回去吧，昂，回家休息一下，順便考慮一下專業的那些事情，你和保安報我的名字就好。”

　　陳漫云笑著和徐平峰道了謝，出了辦公室以后就接到陌生號碼的電話。

　　陳漫云接起來以后發現是沈放舟。

　　陳漫云聲音都帶著哭腔，叫他：“小船哥”

　　沈放舟在電話那頭頓了頓，有點著急地安慰她：“別哭，妹妹，沒事，考的不如意也沒事，我陪著你，再來一年好不好。”

　　陳漫云握著手機沒說話。

　　沈放舟在電話那頭煩躁地皺眉，組織了一會兒措辭又繼續開口：“妹妹，真沒事，剛好我也考的不好，我陪著你，別怕。”                        

                            

　　什么事有我陪著你。

　　陳漫云聽到這句話以后怔了怔，終于沒哭了，吸了吸鼻子，語氣疑惑地問他：“小船哥，你沒考好啊？”

　　沈放舟：“......”

　　不是，陳漫云，你到底考好沒。

　　沈放舟頓了頓，下頜緊繃著：“妹妹，你考得怎么樣？”

　　陳漫云咽了咽口水，反問回去：“小船哥，你先告訴我。”

　　聲音還透著一點緊張。

　　妹妹，合著咱倆都在互相擔心啊。

　　沈放舟嘆了口氣，聲音懶洋洋的：“還行，說不定和你差不多。”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件事還挺有趣，挑眉笑著逗陳漫云：“妹妹，猜猜咱倆誰高？”

　　沈放舟考得還行，剛才屏蔽解除了以后他瞅了一眼，677分。

　　陳漫云語氣很認真：“我高”

　　沈放舟大概從語氣里直到陳漫云考得還不錯了，心情稍微放松了一點，在電話那頭笑著問她：“妹妹，這么有信心，嗯？”

　　猜錯了怎么辦？

　　陳漫云頓了頓，語氣似乎帶著點無奈，還有不好意思，回答他：“因為狀元是我。”

　　沈放舟：“......”

　　嗯?他妹妹說什么？

　　頓了好幾秒沈放舟才反應過來陳漫云的意思，高考狀元，他們說考了689的那個，是他妹妹啊。

　　沈放舟腦子有一瞬間是空白的，就留著一個念頭——

　　完了，他成吃軟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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