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十二月已經過去，新年就這么到來了。

        曹府今年的除夕并沒有像往年般盛大舉辦，倒不是因為兩個姨娘的消失，而是因為曹員外的身體和這府里的狀況。

        人到了維持生計想出路的時候，哪還會惦記著什么儀式感呢。

        這邊曹夫人沒心思想這些，戚木槿這個做兒媳的倒是不能撒手不管，她今日寅時就起來操持府里的事務了。

        她倒也不會鋪張浪費，往年曹府這時候都是必會請戲班子來熱熱場的，光打賞就是一大筆銀子，今年自是不必如此。只是她想著小姑子八成也是最后一次在曹府過年了，今年怎么著也得讓府里人把這年熱熱鬧鬧過了才成。

        天沒亮時，她就讓人把府里上上下下都仔細打掃了遍，又喚碧羅去讓外院的小廝們在府外頭把燈籠都先掛上。內院的燈籠和年畫就讓碧羅帶些小丫鬟著手辦了，府里瞧著多少喜慶了些。

        監督著下人把事情辦妥后，戚木槿回到了自個兒院子里，開始為曹員外抄《吉祥經》。想著除夕這日趁著新年福氣多抄些，給公父祈福早日康健。抄了一個時辰后，放下筆側了個頭，發現小姑子正在她身后站著。

        曹曉柔其實剛到不久，她想著今日除夕嫂嫂必是很忙碌，起了身就趕往嫂嫂的院子看看能有什么幫得上忙的。

        一進院門，就瞧見了她的嫂嫂著一身淡青對襟襖子下配月白長裙，頭上也沒戴什么簪釵，端正坐在石桌前，神情專注的正在抄寫著什么。

        一縷碎發被風吹亂，掉在了額前半遮住了側臉的輪廓，卻正成全了一番曉風拂流水般的溫柔意境。

        她站到了嫂嫂身后，發現原來嫂嫂正在為長輩抄經書呢。她見嫂嫂也瞧見她了，就詢問道：“嫂嫂，您是在抄什么經文呀？”

        戚木槿淡笑著回她，“抄了些《吉祥經》，想著若是能為公父祈壽也是好的。”

        “原是如此，嫂嫂總是想的這么周到。對了嫂嫂，大年三十的，您怎么沒換身亮些的新衣裳？”

        曹曉柔今日因著除夕好生打扮了一番，上身穿了件茜紅色棉紗小襖配著下邊的暗花白棉裙。她今天特意讓丫鬟給她梳了個漂漂亮亮的垂鬟分肖髻，頭上雖沒什么裝飾，但那耳上卻是戴了一對玉珠丁香結墜子，瞧著分外嬌俏，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戚木槿好生瞧了會眼前打扮一新的小姑子，“曉柔今日這般打扮分外好看，真真是長大了，好生俏麗。你放心，嫂嫂定也會換身新衣的。一會兒嫂嫂還要去做些吃食，做完回來再去換。”

        曹曉柔開心得點了點頭，“那嫂嫂，這《吉祥經》就讓我接著抄吧，我也該為父親祈福的。您放心，我定會沉下心一心一意得謄抄的。”

        戚木槿自是相信她的小姑子的，關照了她一番，讓她回屋抄去別在院子里呆久了凍著，就帶著碧羅去庖屋了。

        今天晚間的團圓飯自是不用操心，她前幾日就仔細和陳婆子核對過食材，菜樣都是不會錯的。只是午間府里人向來各吃各的，難免會粗陋了些，她便決定親自下廚做幾道吉祥菜給各院送去。

        她共是做了兩道菜，先是做了道燈籠蝦，最難的一步是要靈巧的把大河蝦在盤中一個個完整疊上，做成燈籠的形狀，再用胡蘿卜絲、土豆泥、豌豆米裝飾描景。

        她是個雙手靈巧的，只見那盤中的成品當真是一幅枝頭花正鬧，大紅燈籠高的彩圖畫，想必這雙手若是畫丹青圖必能畫出精妙之作。

        隨后，她又做了道千張卷，一點點的擺出了一朵盛放的花朵模樣，看著都讓人不忍動筷了。她每樣菜都做了兩份，一份她讓碧羅送去小姑子那了，一份她親自送去給婆母。

        她先回了趟屋換衣裳，其實這個新年她也是沒什么心思打扮的，她挑了件鵝黃色如意紋灑花襖，配一條蜜合色鑲襕邊綜裙。

        頭上挽了個云髻，猶豫了半晌后，從妝奩里挑了個琺瑯蘭花掛珠釵，這釵子還是她頭一次戴。妝面只略上了些口脂提提氣色，就提著食盒去正院了。

        曹夫人今日倒過的和往日相同，午時剛從曹員外屋子里出來透透氣。好似看到大堂前廳里突然換了一身亮色衣裳的兒媳，才反應過來今日是大年三十似的。

        她這兒媳自新婚后，就一直是素雅的打扮。今日雖也沒濃妝艷抹，但換了這一身光彩些的衣裳，還真是明艷動人的很。

        其實也是極適合她的，美人嘛，淡妝濃抹總相宜，又年輕，就該這樣朝氣些才更惹人疼。

        戚木槿將準備好的食盒遞上，取出了做好的兩盤精致菜肴。曹夫人瞧見后，又是夸了她一番心靈手巧。

        戚木槿接著向婆母報備了一下今日年夜飯的流程和菜式，詢問可有什么需要修整的。

        曹夫人這個新年是一點都沒插手操持，沒成想兒媳是個心思細致的，半點沒讓她失望。自覺地把事情都辦周全了，自是又夸贊了她一番。

        戚木槿一會還要忙，沒打算多留，正準備告辭時，曹夫人斟酌著開了口。

        “今個兒季凡他也不知上哪去了，你放心，晚間我定讓人把他找回來一起吃團圓飯。”

        戚木槿聽完，捏了下手心，應了一聲，就離了正院忙碌去了。

        直到傍晚，曹季凡也沒在府里現身。曹夫人立刻派了人去尋他，誰成想派去的幾個小廝愣是一個也沒能把他帶回來，全被他斥罵遣走了。

        曹夫人暗罵了句混賬玩意兒，隨即想著畢竟兒媳剛為兒子誕下了孩子，顧念著這個，兒子許是會給兒媳幾分面子的，便親自去了兒媳那，讓她帶著人去把曹季凡帶回來。

        曹夫人來時，戚木槿正在拿著一空竹逗著躺在床上撲棱著雙腿的歲歲。聽了婆母的話后，乖順的應了聲，把歲歲交給了婆母，帶著碧羅出了門。

        這邊，曹夫人是滿懷柔情的逗弄著自己的寶貝小孫子。那邊，戚木槿卻是滿是不安的邁著出門尋人的步子。

        戚木槿很快就到了小廝們說的地方西江酒樓，可三層樓找了個遍愣是沒找到人。

        戚木槿思索了一下，猶豫一番后帶著碧羅去了離西江酒樓最近的一家賭坊。這是她猜測的，巧了的是曹季凡確實就在那。

        碧羅走在前頭，戚木槿跟在后頭，很快就發現了賭坊中間正恣意豪賭著的曹季凡。

        戚木槿從小到大見過的男子不多，但她知道他的夫君其實樣貌是不錯的，五官輪廓是個清秀俊朗的，放在人堆里很快就能瞧見人，只是人著實冷漠了些。

        曹季凡沒注意到她，可賭坊里其他男人卻是全都看了過來。他順著目光看了過去，終是發現了戚木槿，隨即不耐煩的皺起了眉。

        戚木槿目不斜視向他走去，小聲的對他說：“隨妾回去吧，婆母在家中等著呢，今日是除夕。”

        曹季凡沒理會她，他知道今日是新年夜，但他膈應的就是那個家，怎么會想回去跟他們團圓。他沒正眼瞧她，也沒理會她。她這送上門的夫人倒是想得開，他怎么會聽她的呢。

        賭坊里其他人，瞧見這么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進來，都是目瞪口呆了。很快，起哄聲調戲聲就響作了一團。什么“親親妹妹”、“來大爺這坐坐”的話不絕于耳，很快就更加污言穢語了起來。

        曹季凡半點沒護著自個兒夫人的意思，仿佛壓根什么都沒聽見似的。

        戚木槿卻是已經被那耳中言語折騰的堅持不住，急著想要離開了。她向著曹季凡走近了一步，“夫君，看在咱孩子和在家等著的老爺夫人面子上，你快跟妾身回去吧，大家都等著你呢。”

        這話可以說是全方位踩了曹季凡的雷，他厭惡曹府，厭惡他父親，也厭惡那個根本不該誕生于世的孩子。

        他側過臉，冷冷的看了戚木槿一眼，吐出了一個字：“滾。”

        賭坊同桌的人聽到了這番對話，瞧他對自個兒夫人是這么個態度，其中一個平日里膽大的直接說道：“曹兄，對待美人可不能這般無情啊。你要實在不喜，我愿意接這盤啊。你前些日子加起來輸了我也有一千兩銀子了，不若就把夫人與了我抵債吧。”說完，就放肆的大笑出聲。

        曹季凡聞言沒什么反應，正常男人哪個能聽別的男人這般調戲自己的夫人，他曹季凡確實與眾不同，絲毫沒動怒，甚至還蔑視了戚木槿一眼，仿佛她再不走真要將她與了別人似的。

        賭坊里人聽了這話，又瞧見曹季凡是這么個態度，都開始哄笑起來，有幾個還作勢欲往戚木槿身上占些便宜。

        除夕夜里不著家擱賭坊里混著的，能有什么正經人呢，都是些不著調人里的“翹楚’罷了。

        碧羅當然不會讓人碰著她主子，反應迅速的護住人，快速離開了賭坊。

        戚木槿此時整顆心都是麻木的，不是因為這些混賬人的戲弄，而是因為她的夫君。

        曹季凡那番事不關己的態度，自己孩子也毫不在乎的樣子，和完全沒把她當人看仿佛隨手就能把她送出去的模樣徹徹底底粉碎了她的心。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的跟著碧羅走在了回府的路上，正泛著迷糊間，總感覺有人在盯著她。

        她順著那異樣的感覺抬頭望去，正瞧見了一副隨意樣子，坐在前方酒樓窗前的譚子昂。譚子昂與她對視，隨手拿起桌上茶杯，隔空向她致意。

        戚木槿發現看著她的人是譚子昂，心中一個激靈，步伐猛然加快，迅速往曹府趕去。

        薛子昂盯著戚木槿離去的背影，勾起一抹邪笑，把那手中茶杯里的水一口一口徐徐飲進…

        戚木槿回到曹府后，立刻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去了正院。

        此時，曹夫人、曹曉柔都已經在前廳等著她了，曹老爺不能下床，自是不能參與團圓飯。歲歲還小，不敢讓他出門吹一絲冷風，曹夫人就也沒讓人把他抱來。

        曹夫人瞧見兒媳是一個人回來的，表情似還有些木，也就猜到了結局，不再多問，立刻讓下人們開始擺膳年夜席。

        這年夜飯席倒是花樣豐富，粉絲蒜蓉蒸波龍、筍干紅燒肉……個個都是硬菜，只是可惜這吃的人未能團圓，氣氛也不算多熱鬧。

        曹夫人雖是遺憾兒子未能回來，但想到新出世的孫兒，心情還是熨帖了些。她親自給兒媳布了菜，又斟了些酒，好生把人夸了一番。

        戚木槿受了婆婆這番熱情禮遇，強壓住心中所有的動蕩心緒，穩了聲對著婆母說了祝辭：“祝婆母和公父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曹夫人笑著應下，又對庶女關切了幾句，囑咐她好生在府中備嫁，說了一些祝福往后新婚的話。

        這團圓飯也囫圇著就這么過去了，好在并沒出什么岔子。

        飯席結束，戚木槿對小姑子說了些體己話后，問人今夜里想怎么玩。

        曹曉柔看出嫂嫂回府那時情緒就有些不對勁，不敢打擾了嫂嫂，說了好一番從心里冒出來的祝福之語，就告辭說要去姨母院里坐坐，不耽擱嫂嫂陪歲歲了。

        戚木槿目送小姑子離開后，回了自己院子。對著院子里人吩咐了句“今夜你們都回去歇著吧，都受累了，不用守夜了，明日一早我會讓人統一給你們發賞錢。”

        下人們說著感謝主子的話，各自散去了。戚木槿回了屋，讓照看歲歲的乳母也回去了。

        她看著已熟睡的孩子，從衣袖里掏出一個紋有星斗圖案的銀幣，放在了他的軟枕下。

        隨后，她就這樣紅著眼眶久久的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她對夫君二字已徹底沒了幻想，但她還有歲歲，這是她心中最深的牽掛。

        她還不能被這些纏繞著她，讓她發怵的情緒擊垮。

        為了歲歲她也要堅強些，她要堅硬的像個鎧甲般護著她的孩子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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