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東宮葉瑾剛剛服下藥，被香荷扶著躺下。

        “這幾日有勞姑姑伺候著，想必過幾天就好些了，到時候姑姑便可不必日夜勞煩，讓嘯鐵為你在東宮尋一間別殿…”

        “殿下…”香荷打斷他的話，“殿下若是不嫌棄奴婢，信得過奴婢，便讓奴婢貼身伺候著吧，就當是…就當是為了小姐…奴婢聽聞殿下如此寒冷還不肯著些厚重衣裳，實在不該如此折騰自己的身子。”

        “姑姑這是哪里的話，我只是怕勞煩姑姑罷了，這些年躲躲藏藏想必受了很多苦，我只是想以后好好待姑姑，哪里想讓姑姑還為我煩心。”

        “殿下別說了，奴婢做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沒能一直陪著小姐，便盡心盡力侍奉殿下吧。”

        葉瑾偏頭朝香荷笑笑，不再言語。

        思及什么，香荷猶豫了一會又問道，“可要再端一碗安神的湯碗來…殿下似乎昨夜里睡得并不安穩(wěn)…可是魘住了？”

        葉瑾怔了怔，有些苦澀地笑笑，“不必了姑姑，我沒事，昨夜只是夢見一些舊事罷了，想來今夜里就無礙了。”

        香荷看他神情猜出七八分心思，不便多說些什么，只是道了一聲殿下好眠，便退下去了。

        只留葉瑾一人在空蕩蕩的大殿中。

        怔仲許久，他慢慢從床榻上爬起來，從一方書案下摸索出一個百索箱，正是紫清房里那個。

        他細細摸索，手指撫過每一條紋路，卻沒有打開。他喃喃著，“阿姜，是不是還是不能原諒我…還覺得我是壞人，不然為何這么久才來我夢里見我一回…”

        殿內(nèi)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過了一會，他抱著百索箱起身回到床榻上，將箱子放在枕邊，一只手覆上，這才心滿意足地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進來收拾床鋪的香荷在他枕邊看到這個小箱子，忍不住紅了眼眶。

        …

        紫清出去騎馬的那一天是個晴朗明媚的，她換上早上耶律阿齊送來的騎射裝，又讓松枝將頭發(fā)高高豎起，顯得活潑靈動。

        耶律阿齊進來的時候正瞧見她在鏡子前照來照去，還不停撫摸自己的鬢發(fā)，“松枝，不若再為我在這里綴上一串鈴鐺如何？”

        “可以了，紫清夠美了，再裝扮下去就要晌午了。”他調(diào)笑道。

        “你懂什么…”紫清嘟囔道。

        “是是是，我是不懂，咱們快些去馬場吧，馬兒都要等不及了。”

        可是等到真的到了馬場，紫清又膽怯起來，說什么也不肯上去，不論耶律阿齊如何保證。

        兩人磨蹭了許久，最后耶律阿齊著急了，猛然抱起紫清放于馬上，紫清尖叫出聲，整個人緊緊趴在馬兒背上，雙手緊緊抱著馬兒脖子，帶著哭腔質(zhì)問他，“你干嘛…快讓我下去…我不要學(xué)了…我要回去！”

        耶律阿齊無奈扶額，“紫清，你自己看看，你的腿若是再長一些，就能夠到地面了，這是矮腳馬，即使真的掉下來，也不會有事的。”

        紫清聞言慢慢睜開眼看著地面，好像是真的…她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臉頰，“那我也沒說我現(xiàn)在就要騎，我自己會上來，根本不用你！”

        “真的？”耶律阿齊半信半疑地松開韁繩，“本想帶著你遛幾圈，那我松開了…”

        “唉唉唉，等一下！”紫清漲紅著臉，“再等一小下下，我就可以了。”

        耶律阿齊毫不客氣的笑聲傳出去很久很久……

        牽著蘇赤的韁繩陪紫清在空曠處溜了幾圈后，紫清也慢慢尋得一些規(guī)律。

        “記住，用足尖踩住馬蹬，切忌不要用腳跟，身體微微抬起不要坐實，雙手緊緊拉住韁繩…”耶律阿齊絮絮叨叨地叮囑道。

        “我都知道啦，你快不要管我了，去騎你的馬兒吧。”紫清嘀咕著。

        耶律阿齊復(fù)又瞥她一眼，才轉(zhuǎn)頭命人去牽自己的馬。

        紫清牢記要領(lǐng)，緊緊握住韁繩，好在馬兒溫順，也頗為順著紫清的力道，甚至還撒著歡慢慢跑了幾步，溜著溜著，紫清也從其中尋得不少樂趣。

        “嘶～”只聽一聲長鳴，紫清扭頭看去，瞧見耶律阿齊身騎一匹通體雪白的馬，渾身沒有一根雜毛，他熟練地控著韁繩，遙遙對紫清吹了個口哨，“紫清瞧瞧我的馬兒，覺得如何？”

        紫清遠遠瞧去，竟也覺出他幾分颯爽英姿來。她撇撇嘴，“你的馬兒為何這樣高大？”說罷瞧瞧自己身下的小馬，頓時覺得有些不服氣。

        耶律阿齊牽著韁繩走近她，好笑道：“怎么？我等帶兵作戰(zhàn)若是也騎你這樣的矮腳馬，豈不是早就被瓜分蠶食？”

        “有什么了不起的？”紫清扭過頭不再看他，專心致志地控制著身下的蘇赤。

        “不如你我比試一番？”他倒是又湊過來饒有興致地問。

        “怎么？”紫清瞪大眼睛，“你可是覺得公平？我今日剛習得騎馬，尚且不得要領(lǐng)，只能慢慢跑幾步，你也要和我比試比試？”

        耶律阿齊卻不理會她，只是遙遙指著對面，“就以這里為起點，對面黃旗處為終點，看我們誰先到那里，輸了的人可要答應(yīng)贏的人一個條件！”

        “你這簡直是耍無賴！”紫清不服道。

        “準備了，開始！”他卻一反常態(tài)并不顧及紫清，揮手揚鞭便沖了出去。

        “你！”紫清氣急，本想一走了之，卻又拉不下臉面，扯著自己的小蘇赤歪歪扭扭向前跑去。

        等到紫清好不容易趕到終點，耶律阿齊已經(jīng)牽著馬兒在那里打了好幾個轉(zhuǎn)，看到她鼓著臉便笑著說，“我贏了，一會我提要求你可不能反悔不認賬啊！”

        “這算哪門子比賽！”紫清哼了一聲就想著下馬回去，可是縱然蘇赤腿兒短，紫清也不敢貿(mào)然下馬，而耶律阿齊根本就沒有教過她如何下馬，她憤憤瞪他一眼，但是后者卻好整以暇地抱胸看她，一動不動。

        紫清臉蛋漲紅，朝著正往終點處奔的松枝大喊，“松枝你快點過來啊！抱我下去，快一點。”

        松枝哭笑不得，只得埋頭趕緊向這處跑，就算跑到了她也抱不動她們郡主啊。

        松枝也是從小就侍奉在紫清身邊的，紫清金尊玉貴對她也是極好，松枝也沒吃過什么苦，到了現(xiàn)在也是十指纖纖，身量窄窄。

        “你別叫她了，她哪里抱得動你！”耶律阿齊故意道。

        紫清又負氣看向綺紅，“綺紅，你來！”

        綺紅偏頭看看耶律阿齊，又低下頭不吭聲。

        “你是我的丫鬟！你看他做甚！”紫清嚷嚷道。

        “好了好了。”耶律阿齊怕再逗下去紫清就惱了，大步邁過來，把紫清攔腰從馬上抱下來，“回去用晚膳了。”他聽起來頗為愉快。

        紫清用力掙脫他的懷抱，氣沖沖地往日月宮小跑過去。

        “慢些，郡主！”松枝跟在她身后小聲喚著她，“出了好多汗快用帕子擦一擦，別吹了涼。”

        直到在日月宮落座用上晚膳，紫清都氣鼓鼓地吃著東西，一句也不理耶律阿齊。耶律阿齊倒是不以為然一個人吃的歡快，還給紫清布了好多菜。

        紫清看他這樣子，自己雖生氣也不知道該如何發(fā)泄，悶頭吃著，竟然比平時還多吃些。

        “可是餓壞了？”耶律阿齊笑瞇瞇地問。

        “哼！”紫清嘟囔一句，“說罷，要提什么請求？”

        “呦，還記得這事呢？還以為你要賴皮呢？”耶律阿齊故意道。

        “我才和你不一樣呢，你講罷。”

        “唔…我可說了啊，你不準賴皮，我可給你機會了。”

        “快說！”紫清不耐道。

        “我今晚要住在這！”耶律阿齊一鼓作氣道。

        空氣突然凝固，紫清錯愕地看向他，“你說什么？”

        耶律阿齊故作鎮(zhèn)定地挑挑眉，“怎么了，我住這里有什么問題嗎？”

        “不是…你…你沒有自己的房間嗎，跑來跟我擠著做甚…我習慣睡大床的…”

        “那趕明讓人送一個更大的床榻來。”

        “倒也不是床榻的問題…”

        “那還有什么問題？”

        紫清鼓起勇氣看向他，“我不想…那個…”

        耶律阿齊好笑道:“怎么？你不想哪個？”見紫清依舊一臉糾結(jié)，寬慰她道，“紫清，我是皇帝，你是我的妃子，我夜宿你宮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更何況…宮里人怪會拜高踩低，我就是再偏寵你，護著你，卻從不在你這里夜宿，有些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這樣長久以往，你有何保障呢？”他壓低聲音順道過去捏了紫清手指一下。

        紫清忍不住瑟縮，自覺他說的也沒什么錯誤，挑不出話來反駁，又垂下頭一個勁絞著手指。

        晚間沐浴后，紫清心神不寧地坐在床榻里側(cè)，眼睛死死地盯著屏風處，不久之后，耶律阿齊就會從后面出來，紫清捂住胸口，感覺心跳地極快。

        “嘩啦…”隨著珠簾碰撞的聲音，紫清的視線也被吸引了過去，耶律阿齊只身穿中衣，慢慢朝床榻走過來。

        “等一下，我的頭發(fā)還沒絞干…”紫清手足無措地說。“幫我把松枝叫過來！”

        “不用，我來就好了。”

        “不行…你不會…你等會，我讓松枝來，一會就好。”紫清像只兔子一樣下床朝外跑去。

        好不容易頭發(fā)絞干了，紫清又說，“等一下，今夜殿里的熏香好生奇怪，我想換一個行不行…”說完又自作主張喊松枝進來。

        耶律阿齊也不揭穿她，抱著臂倚在一旁的床柱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等到第三次紫清又開始挑剔有什么問題，耶律阿齊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攔住這煩人的小女兒，“好了，再折騰下去松枝都要煩了。”他無奈道。

        紫清復(fù)又縮到床腳，看著她忽閃忽閃強忍慌亂的眼睛，他忍不住嘆一口氣，伸出長臂揉了她順滑的秀發(fā)一把，“好了睡覺吧，我沒說要干什么，你看你緊張成什么樣子，今日我也騎了馬，早就累了。”說完親自下床熄滅了燈燭，躺到床上。

        紫清半信半疑地躺下在他身旁，中間隔著足足一個人的距離。正當她渾身僵硬不敢動彈的時候，只聽黑暗中耶律阿齊沉沉嘆了一口氣，“紫清你可記得我們初見時？”

        紫清猶如蚊蟻低吶了一聲。

        “其實我很后悔唐突了你。”他沉沉地說，“縱使我們的相遇可能是始于一場設(shè)計，但是當我看到你的那一刻，確實感到非常驚艷，就像你們那個詞…一見便心生歡喜。”

        “可是你那會兒身邊還有兩個美人侍奉呢…”

        耶律阿齊啞然失笑，“那是皇帝硬要塞給我的，我可一動沒動只看你去了。后來在假山處看到你，我真的只是想與你說說話，當時不懂你們的規(guī)矩，在我們草原上，若是歡喜一個女子，那便直接告訴她，牽了她的手說說話去，很抱歉，當時嚇到了你。”

        紫清察覺到他將頭轉(zhuǎn)過來，看著自己。

        “唔…沒事，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紫清不敢看他，嘟囔了一句。

        “嗬…”他輕笑一聲，“可是我還記得，所以后來我努力學(xué)習中原話是為了和你更好地交流，我刮去自己的胡須是為了讓你看著更順眼些，我不和你之間使用繁瑣的稱呼是為了讓你放松，我在學(xué)著…做一個真正的君子…如果可能，真想讓你忘記那天的事…”

        紫清訝然轉(zhuǎn)頭看向他，他所說的這些自己都未曾意識到過，只是覺得他對自己確實稱得上不錯，并未深思他意。

        “你…你說這些做什么？”

        “沒什么…就是想告訴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會強迫你，放心睡吧。”他平靜的聲音傳來。

        紫清心里亂糟糟的，不知道說著什么，迷迷糊糊的，竟然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月亮高懸，銀光照入窗子，耶律阿齊毫無困意，支起身子來靠在床榻上，看著熟睡在自己身邊已經(jīng)呼吸均勻的紫清，頓覺百感交集。

        他知道那個中原男人。

        那次，他緊緊將紫清摟在懷里，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要吃了自己。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伸手摩挲紫清的臉頰，細滑可人，忍不住讓人喟嘆一聲。

        再多些時間，以后把紫清抱在懷里的人只能是他自己一個人。耶律阿齊勾勾嘴角，躺回原來的位置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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