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耶律阿齊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飯后兩人喝著一盎乳鴿湯，圍著坐在暖爐旁。

        紫清默默放下手里的白瓷碗，“我有事想問問你…”

        “講，這么吞吞吐吐干嘛？”耶律阿齊好笑看她一眼。

        “我真的不能隨你去朝貢嗎？”紫清試探道。

        耶律阿齊明顯僵了一下，頓時心生警惕，“怎么又提起這事，我也是…”

        紫清急忙安撫道:“你別急，我也沒別的意思，不是非要與皇后娘娘爭個高低，我也沒那個心思，”她故意先放低姿態，“我只是…想親自回去祭拜一下爹爹與娘親，我不隨你進宮，我就住在城中驛館，好不好。”

        耶律阿齊看起來還是為難，“這恐怕也不是很妥當…我當日提議為你父親立一個衣冠冢…”

        “唉…”紫清垂下頭，“我是想著娘親還在汴京城，我在這里，只能祭拜爹爹，他們二人也不能團圓…”

        “也可為你娘親立一個…”

        “這哪里能一樣，娘親在我們那處一座后山，每年我和爹爹都親自去祭拜，若是往后年年如此，我都不能去汴京城，那我就今年偷偷去一次和娘親好好道別，日后便不去了…”

        耶律阿齊看著眼前情緒明顯低落下去的小女兒，本不想鋌而走險，但是又實在狠不下心來，“那…容我再考慮考慮好不好…”

        紫清抬起頭，“實在不可以就算了…不去也是可以的，只是今日突然想起來了罷了…”

        耶律阿齊摸摸她的頭發，接著低頭喝那盎鴿子湯，顯然已經沒什么胃口。

        他走后，綺紅上來將殘羹冷炙收拾好便下去了。松枝過來輕輕替紫清捏著肩，“郡主可還憂心？”

        “唔…”紫清點了點頭，“我今日都這樣說了，換了往日他早就答應我了，到底有什么非讓我不去的理由呢？”她皺眉思索著，“難道還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突然她想到一處可能…

        “松枝，”她扭頭看向松枝，手指有些顫，“我剛才想著，我在城中沒什么親人了，哪里還有不能承受的局面。可是…可是你說是不是他…他出了什么意外，所以皇上才叫人瞞著我…”

        松枝被她說的懵了一下，“你說的誰啊，郡主？什么他出了意外…”

        紫清又轉過頭，努力平復情緒不說話了。

        松枝猛然間反應過來，恨自己反應遲緩，她猶豫著開口，“這么會呢郡主…世子…太子他能出什么事，你就別瞎想了…說不定，說不定是郡主你把那文書看錯了，或許今年確實是有了新規矩，寫了一行小字，您沒看清楚。”她胡亂安慰著。

        紫清自知失態，搖了搖頭，那晚卻睡得極不安穩。

        在外頭守夜的松枝聽見里頭翻來覆去的聲音，忍不住感嘆，自家郡主什么脾氣她再清楚不過，哪里是什么無情的樣子，要不然也不會這么久都沒有與皇上同房…只怕是過不去內心的那道坎。想來當年是多么般配的一對人，太子精心為郡主準備生辰賀禮的事情，松枝可都還記得呢…緣分淺薄啊…

        第二日醒來紫清還是呆呆的，明日里便要啟程去汴京城，可是耶律阿齊還是沒提起那天說考慮的事情。她仔細思索著，心想一定要回去看看。

        晚上她強忍羞澀，主動邀約耶律阿齊留宿，對方愣了片刻，沒忍住調笑她說，“紫清可是舍不得我？”

        她假裝害羞低下了頭。

        兩人睡下沒多久，耶律阿齊便被身邊人低低的抽噎聲吵醒，急忙睜眼一看，那人閉著眼還在哽咽，臉上滿是淚痕，嘴里還在無意識嘟囔著什么。

        耶律阿齊湊過去聽了聽，只聽見模糊的“娘親…爹爹幾個字眼。”

        想來是夢魘了，耶律阿齊無奈地將她虛虛摟在懷里，伸手拍著她的后背，可是懷里人沒見安穩，反而哭聲音越大，耶律阿齊只好輕輕附在她耳邊喚道“紫清…醒醒紫清…”

        紫清半晌才慢慢睜開眼睛，那一汪淚差點把耶律阿齊心看碎，她向后挪動幾下，“嗚…我剛才…我…”

        “慢慢說不著急。”他輕輕拍拍她的脊背，“可是魘住了？”

        “我…我夢見爹爹和娘親了，娘親溫柔地拉著我的手叫我紫清，爹爹陪在她一旁也笑著看著我…我…可是我眨了一下眼他們就不見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嗚…那人一定是我娘親，我知道的…”

        “好了好了，多大人了還會做這種夢，我去為你端一盞溫水你喝幾口。”說罷耶律阿齊轉身下床。

        今日守夜的還是松枝，她立刻送來一壺溫水，仔細斟上。

        “你們娘娘睡不好有幾天了，也不派人告訴我？”耶律阿齊壓低聲音。

        “嗯…”松枝看起來有些為難地開口，“娘娘些許是前些日子向陛下提起了長公主，便連著夢魘了幾日，平時都是奴婢陪著，倒也還好。娘娘說陛下這幾日繁忙，讓我們不要輕易驚擾陛下。”

        耶律阿齊皺皺眉，“糊涂，連著好幾天還藏著掖著，我看你是越發不懂得怎么伺候人了。”

        松枝惶恐又要跪下。

        “行了，你先出去，別驚擾了你們娘娘。”

        “是。”

        耶律阿齊端著溫水回去，扶著紫清坐起來。

        “怎么這么久？”

        “和松枝說了幾句話，聽說你這樣好幾日了？”耶律阿齊無奈地看著她。

        紫清微頓，垂下眼眸，“是有幾日了，倒是還好，沒什么大礙，是我不讓她們說的，可別又牽連到她們。”

        “好。”男人心疼地替她接過手里的茶杯，替她擦了擦嘴角，深深吐出一口氣好像下定了什么決心，“紫清，明日里陪我一起去吧，我到時給你安排妥當，不要貿然出門，想來不會有事，到時事情結束我在陪你去祭祀好了。”

        紫清驚喜地抬頭，亮晶晶的眼眸里似乎還有些不可思議，“真的嗎？”她又遲疑下，“可是會不會很麻煩…”

        “不會，好了，快些睡吧，已經很晚了…”

        “好。”紫清回以微笑，乖乖躺下閉上眼睛。

        黑暗里聽著身邊人平穩的呼吸聲，紫清偷偷彎了下嘴角。

        第二日紫清輕裝簡行，在松枝的陪同下上了一輛裝飾不起眼的馬車，跟在隊伍后邊。本來紫清愿意讓綺紅留在宮中，可是耶律阿齊執意讓她帶上綺紅。原是綺紅有幾分拳腳功夫，關鍵時刻可以保護她。紫清看著耶律阿齊緊張的樣子，突然對自己設計騙他一事稍顯內疚，含糊了幾句便帶上了綺紅。

        安頓好紫清后耶律阿齊便憂心忡忡地回到了自己馬兒上，真是恨自己一時心軟，昨晚見她那可憐模樣便答應了她，如今更是不好瞞住事情了，他仔細思索著，是不是應該抽個時間委婉地和紫清坦白。可他生怕紫清覺得他齷齪，不敢賭紫清現在對自己有幾分真心。因此他一直思慮重重，臉色看起來不大好的樣子。

        蕭皇后從一旁的馬車里探出頭，假模假樣地微笑著說:“皇上這是怎么了，看起來心情不大舒暢的樣子？”

        耶律阿齊淡淡看她一眼，“無事，你記得管好自己的嘴就行了。”說完便徑直拉著馬兒去了前頭。

        蕭皇后坐會馬車里，憤憤地錘了軟墊一下，不住回想男人剛才那涼薄的眼神。憑什么面對那小狐貍精就是那副哄著供著的模樣，對自己就是看一眼就嫌多的樣子，她越想越氣。不過她轉瞬一想，沒料到紫清還是有腦子的，只是讓她看了看文書起疑，沒想到她還真能說服耶律阿齊帶她去，指不定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想到這她又啐了一口。等著吧，等到了汴京城還有好戲上演呢，她清清嗓子喚了欣兒進來，讓她為自己捶腿。

        路程雖稍微慢了些，可也算還是緊趕慢趕在規定時間到了汴京，耶律阿齊猶豫著對紫清說，“你就在這里好好休息，我不回來千萬不要出門，聽見沒有？”

        紫清覺得好笑，面上聽話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快些回來就是了，我肯定不出去。”

        耶律阿齊覺得自己反應有些過激，又安撫道:“如果非要出去…帶好錐帽，我把身邊的侍從留給你，你帶著好了。”

        說罷生怕紫清起疑似的，又急忙道:“我只是怕你有危險，我沒別的意思。”

        “好了，我明白的，你快些去吧。”紫清叮囑他。

        耶律阿齊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踏步走出驛館，他對門口那侍衛說:“看好娘娘，別輕易讓她出門暴露身份，聽見沒有。”

        那侍衛跟了耶律阿齊有幾年，知道他們之前一些事情，急忙點點頭，“陛下放心吧，我會好好看著娘娘的。”

        耶律阿齊又心里兀自思索著，安慰自己道想來葉瑾如今在宮中繁忙也不會輕易出宮，自己保密措施做得足一些，想來也不會有事。

        可他沒料到的是葉瑾至今記恨他，雖知紫清和親前心情悲痛，但怎么會幾日就玉殞香消，定是他路上沒有照料好紫清，于是自他進城就派人盯上了他。

        葉瑾坐于東宮，聽著嘯鐵回復消息，皺了皺眉頭說，“驛館？”

        “屬下看著約莫是安頓了幾個人…”

        葉瑾眉頭皺的更厲害，心想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必緊盯著驛館那頭，注意點動向即可，先看看他進宮又會整什么把戲再說。”

        “是。”嘯鐵恭敬地應了一聲，下去了。

        “殿下用些東西吧。”香荷瞧他愁眉不展的樣子遞上一碗甜湯。

        葉瑾默默接過，微微抿了一口，感受甜意一點點蔓延開來。

        他是最不喜愛吃甜食的，可是耐不住紫清原來愛吃，便總是磨著他也嘗嘗，久而久之便也習慣這味道。如今，她已經喝不到了，自己也只能憑著這味道來懷念她了。

        葉瑾捂了捂胸口，強忍著微熱的眼眶。

        香荷看他模樣不禁緊張地問道:“殿下可是心疾又犯了，可要傳御醫過來瞧瞧。”

        “不必了姑姑，方才只是想了些事情，無礙，姑姑下去休息吧。”葉瑾溫和地笑了笑。

        自從一年前葉慈也被皇上斬殺，看似葉瑾好像舒心了許多，但是實際上父子之間隔閡越來越深。皇上自那天起便瞧著竟有了縷縷銀絲，平日里處理起政務來更是不要命似的，身子遠不如之前硬朗。而葉瑾更是大病一場，后來痊愈了也落了個心疾的毛病。父子倆平日里幾日也見不到一次更別提說說話，香荷是看在眼里，難受在心里，好好的一家人，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出的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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