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婉兮清揚(1)
今天可真是漫長的一天。秦蕭蕭坐在家中,如是想道。
她取下擋在臉上遮蔽日光的舊衣裳,轉頭看見和她一同下山的采藥人端坐堂內,在為母親陸婉看診。側過身子,就聽見隔壁鄭康家里傳來一陣犬吠,汪汪汪的叫個不停,引得左鄰右舍的孩子們好奇地趴在圍墻上張望。
在鄭家,許彥乖巧地坐在鄭康家的大藤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圍在他身邊的四只模樣不一的小花狗,它們似乎對他這個外來者充滿敵意,一個勁地沖他叫囂。像是察覺到許彥的不安,鄭康帶著它們的母親大黃及時趕來解圍,小狗們一見到母親來了,立馬不再出聲,一窩蜂地貼到大黃身邊,半步也不肯離開。
“殿下,許通議,已經找人去縣衙給林將軍送信,讓他駕輛車過來接二位回去。”鄭康稟告道。
許彥頷首,旋即將注意轉到面前的動物上來。他對于鄭康家的愛犬一直逡巡在自己附近不肯離去這一點表示費解,之前是四只小的,如今連大的都在這兒安營扎寨了。
看著許彥局促不安的樣子,鄭康走到大黃面前,想要帶它去外頭院子,可是今日不知怎的,一向溫順聽話的大黃就是巴在地上不肯挪騰。鄭康只好使出拿出幾根肉骨頭,遠遠地丟去屋外,才讓家里一大四小五只狗離開。
見狗走了,許彥緊繃的面容舒緩不少,鄭康忙代家中不懂事的小狗向許彥賠不是:“許通議,害你受驚了。”
“不妨事。是我幼時被家中長輩豢養的惡犬傷過,自此之后,對犬類有些抵觸。”許彥說,“只是我有一點不明,若說這犬是出于警惕,故而在我身邊徘徊,為何對于同是生人的光王殿下沒有這么大的反應呢?”
對于這個問題,鄭康無法解釋,他抓抓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只能作罷。
許彥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有個更好奇的問題要問:“鄭衙役,你可知那位隨我們一同下山,被秦姑娘請去家中的男子是誰?”
“你說的是李大夫吧。”鄭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是妙手神醫的親傳弟子,孫神醫上了年紀之后,去不了太偏遠的地方,這兩年更是很少出江南行醫了。但他知道在江南以外,很多地方的病人急需得到大夫的救治,又沒有錢和時間到江南來請他看病,所以就派他的弟子們到各地巡診。許通議剛剛見到的那位,就是孫神醫派出去巡診的弟子之一,他年紀雖小,但醫術高超,這兩年更是精進了不少,是以百姓之間將他視為可以繼承孫神醫衣缽之人,稱呼他為李大夫或是李神醫。”
“這么說,他便是妙手神醫孫思遠的弟子李少賡?”聽了鄭康的介紹,許彥迅速在腦中回憶自己知曉的關于妙手神醫的內容,向鄭康求證道。
“這個,我不確定。”鄭康說:“我只知他姓李,沒聽人叫起過他的名字。其實,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李大夫,以前只聽其他州縣的衙役說起過,他在那些地方看人瞧病,治好了不少人。”
許彥聽出話中的蹊蹺之處,追問道:“鄭衙役,既然你之前沒見過他,如何斷定他就是人們口中的李大夫呢?”
“瞧我這記性,忘記說了。兩年前李神醫曾在馬平縣設點看診,蕭蕭老大帶著陸姨去他那兒瞧過眼睛。所以我剛才一聽他和蕭蕭老大說要給陸姨重新開藥,就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李神醫了。”
“原來如此。”許彥這才明白,為什么在山間李少賡一見秦蕭蕭,就熟絡地和她說是重逢而非初見,一向在縣衙少言少語的秦蕭蕭,看著與他有幾分熟絡。
鄭康家隔壁,李少賡為秦蕭蕭之母陸婉診過脈,重新開了藥方,秦蕭蕭一手恭敬地接過藥方,一手遞上裝在藍布袋子里的診金。李少賡接過布袋,用手一掂,便知道手中的診金一文不多、一文不少,恰是他要求的十兩。他將診金連同藍布袋一并揣進懷中,妥帖放好,像是在自家一般脫口問道:“秦大女俠,我餓了。”
秦蕭蕭接過藥方,將李少賡寫在上面的藥名粗略看了一遍,她不識藥理,但是久病成醫,自陸婉放火熏了眼睛傷了自己之后,她隔三差五去縣里的藥鋪抓藥,已經熟悉了不少藥名。從李少賡新開的這個方子里,她大概猜出幾分母親的病情。秦蕭蕭將藥方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塊,塞進袖中,回答道:“李小神醫若要用飯,出門右拐,你來的巧,今日有市集,賣吃食的攤子一定不少。”
這時,才剛聽到李少賡喊餓的黎小容已經從秦家灶間盛出兩碗飯,拿出一碗裝得滿滿的咸菜放在桌上,招呼二人:“李神醫、蕭蕭,來吃飯吧。”
坐在屋內的陸婉也接話道:“李大夫,粗茶淡飯,還望合你口味。”
“陸娘子,黎姑娘,客氣了。那在下就敬謝不敏了。”說完,李少賡一個箭步地在桌邊坐下,招呼秦蕭蕭道,“大女俠,快來吃飯。”
折騰了一上午,秦蕭蕭和李少賡一樣,又饑又餓,剛才一心想著李少賡的突然到訪,又記掛著母親的病,一直沒覺得餓。如今對著面前的飯菜,看著李少賡在一旁吃的香甜,沉睡在秦蕭蕭身體中的饑餓一下子被喚醒了,她走進灶間,拿著昨日吃剩的半碟白方腐乳和一壺熱水走出來。
李少賡埋頭吃飯,見秦蕭蕭來了,忙把那碗咸菜往她位置上挪了一挪,投桃報李,秦蕭蕭將那碟腐乳放在他面前。和李少賡不同,秦蕭蕭不急著開動,她將壺中的熱水倒在飯里,做成開水泡飯,才拿起筷子吃飯。李少賡見狀,有樣學樣地將碗里剩下的飯也用開水泡了,三兩下消滅了一碗飯。
吃完飯,李少賡自覺地幫著秦蕭蕭將桌上的碗筷拿到屋后的井邊,他還想接著幫忙洗碗,秦蕭蕭說:“小神醫,你今日為我阿娘診脈,算是我們家的客人,家里沒什么好招待你的,你若愿意在我家多待會,便在院子里坐著曬曬太陽;若是想走,我也不攔著你。”
李少賡正色說:“我為陸娘子診病,你已經付了我診金。我刷碗,是還你留我吃飯的報酬。”
聽得他這么說,秦蕭蕭不再客氣,將家中的吊桶從屋里找出來拿給李少賡,方便他一會兒從井中取水,便扔他一人在井邊洗碗,自己拿了笤帚打掃起院子來。自陸婉傷了眼睛以來,母女倆一直過著一成不變規律單調的生活:每天天不亮秦蕭蕭出門練功前煮好一日的飯量,將陸婉那份盛出放在屋內,用罩子罩上,等她做完晨課,胡亂開水泡飯吃上幾口,就當吃過朝食了。洗完碗、掃了地、洗好衣服,秦蕭蕭就會出門走去縣衙,和衙役們聊聊天說說話,在瞿縣令、聶縣丞面前露個臉,找翟師爺探聽一下最近有沒有難纏的官司需要她去抓人。若是縣衙里沒什么用得上她的事情,到了吃午食的時分,她就會自覺地告辭回家,和母親陸婉用一餐簡單的午食,雖然簡單,也是一天中最豐盛的一頓了。
有市集的日子,秦蕭蕭和黎小容會帶上各自家里攢下的雞蛋去趕集,換些日常的用度回來。她很喜歡市集將盡未盡的時候,賣的好的攤主早早收了攤,一路上買賣人不像熱鬧時那么多,她和黎小容總能以合適的價格買到一些清攤貨,運氣好時她還用雞蛋換了一沓可以習字的紙來。賣紙人說,這紙上漿沒有上好,成色不勻,墨寫在上面,總會暈染開來,糊得看不清字,擱在攤上幾個月了折價也沒人買,如今只希望收回些造紙的本錢。對于秦蕭蕭而言,這沓紙實在是意外之喜,使她不禁喜出望外,那天旁的什么也沒買,拉著黎小容飛快地回了美人地,只為給母親陸婉一個驚喜。
刺繡、臨帖、教書,曾是陸婉在美人地生活的重心。如今,她的生活里除了秦蕭蕭,便只剩了習字,秦蕭蕭無法想象母親是怎樣靠習字度過日復一日漫長歲月的。這幾年秦蕭蕭大了,功夫長進了,能幫著衙門去外頭抓人掙錢,不能保證天天按時回家,黎小容便主動到家里幫著生火做飯,鄭康則隔三差五地背幾捆柴送來,把缸里的水挑滿,美人地的鄉親們,誰家地里多產了菜蔬,總記得回家前繞個彎拐到秦家,往這家柵欄上掛點。
夏日炎炎,井水卻涼,李少賡打上滿滿的一桶井水,在井邊鋪開一摞碗,擺開要連洗三日碗的大陣仗來。這一頭還在洗著碗,收拾完院子的秦蕭蕭也沒有閑著,她從井水缸中取出今早出門前自己在家中院子里摘下的三個白玉甜瓜,拿出一柄短刀,麻利地剖開一個甜瓜,劈成四瓣,又用短刀刀背將瓜瓤一挖而盡,手起刀落,干凈利索,李少賡一只碗還沒有沖洗干凈,秦蕭蕭已經將三個瓜切好,整整齊齊地碼在盤中,端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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