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難得糊涂(其一)
雖已入秋,晨起的日頭還是早早地從東邊升了起來,一下子將整個許府照得敞亮起來。
許隱和許彥一早出門上朝去了,陽朔公主今日得了太皇太后的傳召,梳洗得當便進宮了。暫住在許府的秦蕭蕭和關山度保留著在枕粱門時晨起練功的習慣,各自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練習起來。
蕭訚訚院內,楊柳兒和梧桐兒揉著酸軟的雙肩,一宿的熟睡沒能徹底緩解上京路上的車馬勞頓,她們強打著精神,侍奉著蕭訚訚梳妝打扮。院里院外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海棠花跌在大青石上的聲音。
楊柳兒將用過的水端出去倒了,嘩啦啦地好大一通響,把還在屋里的蕭訚訚和梧桐兒嚇了一大跳。蕭訚訚本已凈手焚香,從書屜里取出一沓干凈的云紋信紙,正向父母長輩寫著報平安的書信,被她這陣勢一擾,筆下的字倏地一歪,扭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梧桐兒見狀,連忙拿來一張新的信紙換上,替下這張寫廢了的,佯裝埋怨,實則替楊柳兒遮掩道:“大概是我昨晚上說夢話,沒能讓這丫頭睡個好覺,她今兒起來便有些脾氣。”
蕭訚訚知道她在替楊柳兒遮掩,不過這有什么必要瞞著自己呢?蕭訚訚容色淡淡,說道:“只怕讓她睡不好覺的另有其人。”
昨夜,楊柳兒在院門口守到很晚,死活拖著不肯回屋休息,就是等著前廳來人請自家小姐過去。蕭訚訚還聽到,楊柳兒和梧桐兒在外頭小聲地說著家鄉話嘟囔:“李大人既來了府上,也不想著請小姐一道出去坐坐,或者捎句話進來也好。許家哥兒也是的,怎么也不向李大人提一句小姐在府里,好讓兩位見上一見。”
梧桐兒是個伶俐的,聽到蕭訚訚此話,就知道自家小姐昨夜恐怕已經聽到了她們兩人的對話,解釋道:“楊柳兒也是為小姐著想。
一直以來,您和李大人的婚事都是兩家的長輩在張羅,您二位別說參與了,就是連話都沒說過一句。好容易昨兒李大人來了府上,既知道您在府上,好歹該派人捎句話來的。他和許少爺談完了事兒,一句話沒多說就走了。”
雖然談的是自己的婚事,但是蕭訚訚沒事人似的靜靜聽梧桐兒說完,繼續寫她的家書了。梧桐兒看著不為所動的自家小姐,心知對她而言,這門婚事成與不成,她毫不在意。
要不是怕見到蕭家幾位老太爺的難看臉色,梧桐兒也覺得自家小姐還是不成婚的好。在蕭家水深火熱,到了李家,未必就能逃脫苦海。
她心里雖然這么想著,嘴上還是說:“昨晚我已經說了楊柳兒了,她那點心思若是被旁人知道,不曉得要生出多少是非。沒得讓那起子眼皮子淺的小人以為咱們府上等不及要讓小姐出閣,嫁到李家呢。”
蕭訚訚慘然一笑,將寫好的信紙遞給梧桐兒,讓她拿去寄回家中。她低聲道:“這難道不是事實嗎?若是李家今日上門說要我明日嫁過去,只怕家中長輩們一早就讓我穿戴整齊,好送去李府得個好價錢。”
這是實話。梧桐兒自小跟在蕭訚訚身邊服侍,最知道這十幾年蕭訚訚是怎么過來的。
當年蕭訚訚青梅竹馬,訂了親事的李家一夕遭難,無人生還。在她最需要家人安慰、最難熬的時候,蕭家的幾位長輩一句命硬克夫就把蕭訚訚打發到爛柯山上的觀音廟修行。
如今李家合了蕭訚訚和李詩裕的八字,說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一聽說這消息,蕭家巴巴地把蕭訚訚從廟里接了出來,送來長安的許府小住,擺明了是想借著許隱和陽朔公主的威勢,早點和李家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
楊柳兒垂頭喪氣地拿著空了的盆子回來,梧桐兒一見到她,怕她心緒不寧,又在蕭訚訚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借著讓她出去寄信的由頭將她支開了。
楊柳兒拿著信出去,才走出院門,就見外頭烏泱泱的一伙人簇擁著人進來了。她拉過相熟的一個許府下人,好奇地問道:“是誰來了?”
許府下人拉著她遠遠地讓到一邊,低著頭等這群人過去了,這才直起身來,告訴她道:“好姐姐,可不敢這么大聲說話。剛才過去的兩位是光王殿下和貴鄉公主。”
這些年楊柳兒一直跟著蕭訚訚在爛柯山上久住,上一次來長安還是十幾年前。那會子還是憲宗皇帝在位,對于他的幼子光王、幼女貴鄉公主,楊柳兒依稀有所耳聞。
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楊柳兒不禁好奇地抬起頭來,想要看看這兩位皇子龍孫的相貌。可惜待她抬起頭來時,光王和貴鄉公主早已走遠,連一片衣角都見不著了。
楊柳兒拉住準備離開的許府下人,問道:“光王殿下和貴鄉公主怎么招呼都沒打一聲就來了府里,平日里他們也常過府來玩嗎?”
那人點點頭,告訴她道:“貴鄉公主和小姐要好,時不時地會過來府上找小姐一處玩。從宮里直接到咱們府上難免打眼,公主打著見光王的名頭先去光王府,再讓光王府的人陪著來府上。有時候拗不過公主,光王也會一塊過來。”
他補充道,“就像今天這般。”
楊柳兒明白過來,貴鄉公主作為憲宗皇帝的遺腹子,年紀尚幼,至今生活在宮里,沒有開府自立。貴鄉公主年紀雖小,輩分卻大,在宮里很難找到合宜的玩伴,只能借著找皇兄光王的幌子到宮外找姑母陽朔公主的女兒許沅君玩耍。
這番議論自然是傳不到貴鄉公主的耳朵里的。她滿心歡喜地和兄長李牧走在熟悉的許府院落里,期待著和許沅君的見面。
昨兒白天才出宮去仇九州府上瞧過熱鬧,晚上許府忽然捎信過來說許沅君新得了幾匹夾擷料子,請她今日抽空來府上瞧瞧。
貴鄉公主哪兒經得住這誘惑,一大早就從宮里出來,到光王府轉了一圈,急吼吼地拉著皇兄李牧一塊到了許府。
早朝散了沒多久,知道今日貴鄉公主要來,許彥下了朝就回府叮囑人打掃布置,好生收拾了一番。
許隱一早和相熟的大臣約了要去東市的幾家古玩鋪掌掌眼,讓人回府傳話,今日不必給他留飯了。陽朔公主也從宮里遞出話來,太皇太后今兒在興頭上,留幾位公主、夫人一起在宮里用飯。
兩位貴客到府的消息傳到許彥耳中的同時,許彥之妹許沅君也知道了。
她登時放下手中的棋譜,將面前的棋盤一推,黑白棋子四處奔走,骨碌碌地撒了一地。許沅君沒空搭理這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的玉石子兒,小手一揮,讓書房的下人去收拾,自己提起裙擺,風一般地走去前頭迎接她的手帕交——貴鄉公主李悠。
“悠姐!”水榭的那頭,許沅君在呼喊。
“沅妹!”水榭的這頭,貴鄉公主在回應。
走在李悠前頭的李牧被這兩位女子情深意切的呼聲夾擊,不禁有些想笑。他停住腳步,給從他身邊呼嘯奔來的許沅君讓出一條道來,免得阻礙了她和李悠姐妹相認、互訴衷腸。
兩位非親姐妹在一邊旁若無人地膩歪了一陣,這才想起一旁還站著一個光王殿下。許沅君連忙扶正發髻,深深向李牧行了一個禮,問安道:“小女許沅君,給光王殿下請安。”又轉向貴鄉公主道,“給公主殿下請安。”
還沒有等李牧開口,貴鄉公主已經扶起許沅君道:“好妹妹,我們之間還在乎這些虛禮干什么。快帶我去看看新來的物什吧。”
許沅君笑著把臉轉過來,李牧這才看清許彥幼妹的長相,她長著一張肉嘟嘟的小圓臉,畫著細細長長的遠山眉,眉心一點花鈿宛若嬌花映在水面,可愛得緊。一雙葡萄般黑亮的眼睛全無心機,坦率而天真,和貴鄉公主就像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兩個年畫娃娃。
兩個人拉著手離開了,呼啦啦地帶走了身后伺候的一大群人。浩蕩的隊伍前行了沒多少路,忽然停住。李牧正疑惑她們二人發生了何事,就看見許沅君從隊尾鉆出來,沖自己說道:“光王殿下,哥哥從涼州淘來要拿給你的那本棋譜我忘在書房了,麻煩您自己過去拿吧。”
說完,她又像一條魚鉆進人群里,聲勢浩大地帶著一伙人遠去了。
原本挨挨擠擠的水榭一下子冷清下來,水面上只倒映著李牧和林崖兩個人的身影。林崖湊近李牧身旁,用只有他們倆人可以聽清的聲音說道:“王爺,許御史已經把無關的下人都支走了,咱們可以過去了。”
這是許彥和李牧之間的默契。
李牧身份特殊,他雖有王位傍身,但既無實權,又無資源,處處受到太皇太后郭氏一黨的掣肘。若他一人來許府拜訪,難免惹人猜疑,是以在許彥的牽線之下,許沅君和貴鄉公主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好友。
好比今日李牧的到訪,全在許彥的籌謀之內。他命人將新得的料子送去小妹許沅君的院里,又著人提到貴鄉公主昨日悶悶不樂地回了宮。許沅君很快就派人下帖子請貴鄉公主今日到家里來玩,而貴鄉公主又順道帶上了自己的皇兄——李牧。
李牧看著波瀾不驚的水面,不知道在這平靜的水面之下,許彥迫不及待想要告訴他的,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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