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難得糊涂(其二)
李牧和林崖在許彥隨從古依然的陪同下從廊下穿過,經過三重抱院,輕車熟路地走到了許府的書房。院子寬敞而空曠,只有一秋千架、一石桌、四石凳。秋千架安在薔薇樹下,顯得有些陳舊,不過顯然時常有人過去坐坐,架子上干干凈凈的,連一片落葉都沒有沾染。
相比之下,石桌這邊就顯得伶仃不少。桌腳處長出了不少青綠的苔蘚,于無人處耀武揚威地霸占了它們的地盤。走到桌旁,一不留神就會踩到一兩枚缺角的圍棋子,那還是李牧和許彥少時在這兒下棋時遺落的物件。
每每來到這處已經成為許彥專用的書房,李牧總覺得時間仿佛不曾經過此處,一切都和他們少時一般無二。就連秋風,也像極了那時,他在這兒一個人下著棋,風將不遠處許彥的練劍聲傳遞過來,提醒著他該努力些,更努力些。
距離許彥上次練劍,已經有好些年頭了。這若有若無的響動,會是誰在練劍?
這一點,不止李牧好奇,林崖也很想知道,許府幾時來了個舞刀弄劍的客人。于是林崖向古依然問道:“是誰在外頭練劍?”
“是昨兒護送蕭家小姐到府上的兩位少俠。”古依然一面回答著林崖的問題,一面提醒李牧小心臺階,“王爺、林將軍,少爺已經在屋里等候多時,我就出去在外頭候著了。”
推開門一進去,林崖就大咧咧地對著正前方空無一人的房間說道:“許御史,府上來了兩位好本事的劍客,怎么不和我說一聲,讓我抽空和他們切磋切磋?”
許彥拿著一卷殘破的書稿掀開簾子走出來,將那卷書稿遞給李牧,這才回答道:“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兩名江湖劍客,怎可與你同場競技。”
李牧接過書稿,知道這就是許沅君先前和他說過的那本棋譜。他不急著落座,站在一旁略翻了翻,其中所載的殘局他大多都已在別處見過,并無太大新意。李牧將這書稿遞還給許彥,揶揄道:“這上面的棋局無甚新意,你還是留著給你家小妹學吧。”
許彥苦笑一聲,的確,他有心栽培許沅君學弈。奈何他這妹妹,從小喜動不喜靜,學什么都沒有長性。這不,為了哄著她好好下棋,他從各處搜羅了不同式樣、做工精致的棋盤和棋子,就為了讓她肯耐下性子來多下半個時辰的棋。
李牧隨手從棋笥中取出一把圍棋子,隨意地在窗前坐下,一邊布局,一邊向許彥問道:“聽說昨兒夜里,李詩裕來過你府上了?”
“正是。”許彥沒想到李詩裕登門的事情這么快就傳到了李牧耳中,不禁自嘲道,“看來李詩裕的一舉一動真是備受關注,今兒長安城的官員之間,約莫都在議論他夤夜來訪的事兒了。”
林崖也許是最后一個知曉此事的人,他稀奇地問道:“他這么晚了還來拜訪,所為何事?”
許彥抬起手,向兩人指了指仇府的方向,解惑道:“還不是為了昨兒仇府婢女出逃的事。”
原來,貴鄉公主昨日難得出宮,新鮮勁兒一過,便厭煩起仇府人多口雜,吵得她頭疼,朝中的幾位大臣見她也去了宴席,臉上有些不快,想來是要向當今圣上指責她的行為。剛好宮里派人來催促她早些回宮,貴鄉公主順水推舟,早早地帶著兩名婢女回去了。
既然貴鄉公主要走,與她一道前去仇府的光王李牧不勝酒力,兩人結伴一道提前離席了。林崖身為李牧的護衛,自然沒有撇下主人自己還在席上飲酒的道理。是以三個人中,只有許彥親歷了仇府食不知味的下半場宴席。
仇九州只在宴會開始時短暫地出現了一會兒,隨后就再也沒有露過面。韓述兒本應該是下半場宴席的主角兒,可是他獻上的女子在仇九州壽辰當天,不知天高地厚地從門禁森嚴的仇府逃了出去,讓他哪兒還有心思繼續留在那兒推杯換盞、粉飾太平,忙不迭地將手底下人全都撒出去找人了。
“這么說,昨兒還真有婢女趁著仇九州過壽,闔府忙亂之時趁機偷偷逃了?”林崖昨兒也聽見了半耳朵這個傳聞,向許彥求證道。
“是有人從仇府逃出去了,不過不是仇府的婢女,是有人從各地搜羅來獻給仇九州做賀禮的良家女子。”許彥正色說道。
“豈有此理!這和欺男霸女的惡棍有何區別。”林崖義憤填膺地說,“仇九州手底下的人真是太無法無天了,天子腳下,豈容他等輕狂。”
“再不能輕狂,他們也輕狂了多次了,還少這一次嗎。”許彥略帶無奈地說,“只是這次,有名出逃的女子撞上了李詩裕的車馬,向他告知了此事。”
林崖恍然大悟:“所以昨天他剛回長安,就去了仇府,為的不是給仇九州賀壽,而是查訪那女子說的是否屬實?”
許彥點點頭,接著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留意著李牧的神色。棋盤上的白子漸少,已有被黑子包圍的態勢。不知為何,今日李牧下棋有些心不在焉。這盤棋,不像是他應有的水平。
“可惜他無功而返。”許彥有些可惜地說,不知是為那女子的命運,還是為李詩裕未酬的意愿。
“那他接下來會怎么做?單憑那女子的一面之詞,很難將幕后黑手繩之以法。”林崖問道。
林崖的問題,正是長安城里一眾官員想要問的。
宦官、黨爭、藩鎮,這些年來一直是影響朝廷穩定的重要因素。憲宗皇帝在位時,時任宰相的李詩裕之父李仁甫因見舉人牛增儒等人批評朝政,否定了他的施政理念,便尋機在憲宗皇帝面前進言,稱牛增儒因與考官有私交才得以榜上有名。
憲宗皇帝重用李仁甫,自然信以為真,非但沒有重用牛增儒等人,還將負責此次科舉的考官除名。此事一出,朝野嘩然,紛紛為牛增儒等人抱屈,指責李仁甫嫉妒賢能。迫于眾臣壓力,憲宗于同年將李仁甫罷相,外放到地方為官。至此,拉開了牛李兩黨近幾十年的黨爭序幕。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百姓的生活如此,朝堂上的紛爭亦如此。這不,先帝文宗在位時,牛李兩黨便交替進退,一黨得勢,另一黨勢必被排斥為外任。一直到甘露之亂爆發前夕,李子訓、鄭魚注受文宗皇帝重用,兩黨雙雙被貶出局。
如今,文宗皇帝崩逝,新君上位,牛黨的楊嗣復和李玨早早被罷了相。圣上急急召了李詩裕進京,明眼人都明白,新君的朝堂,就要改弦更張了。此時此刻,身為李黨黨魁的李詩裕對于宦官之首仇九州的態度,可以說決定著此后朝臣與宦官之間的親疏關系。
眾人都在等待,眾人都在觀望。仇府逃奴一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偏不倚能做一顆投石問路的棋子,看看李詩裕這位朝臣新貴,是就此偃旗息鼓,還是作勢敲山震虎。
棋盤上的勝負已分,李牧見自己難挽敗局,并不勉強,干脆地往棋盤上投子認輸。
許彥從座位上站起來,回答林崖道:“猶未可知。”
“所以,李詩裕昨晚為何來見你?”李牧開口道,他還是和從前一樣,不喜多言,從不廢話。
看似輕巧的一個問題,李牧不假思索地拋給了許彥。許彥的臉上忽地顯出一絲猶豫,這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實話的神情。很快,他的臉上浮現出另一種神色,這是在猶豫要說多少實話的神情。
李牧很清楚許彥,他的表情總會出賣他內心的真實想法。而這一點,許彥同樣很清楚。
在遲鈍的林崖察覺到回答距離李牧的問題間隔時間過長之前,許彥整理好自己的神情,向他們說出了實話:“李詩裕來找我,是因為那個從仇府逃出來的姑娘,認識我。他來找我求證,看那姑娘是否所言非虛。”
“是嗎?”林崖一下子被激起了好奇心。按說,許彥認識的女子養在深閨,貴不可言,怎會被當作壽禮送入仇府。這里面,莫非有什么反轉和誤會?他接著問道,“你當真認識那位姑娘?”
“勉強算認識吧。”許彥知道自己再怎么兜圈子,都兜不過李牧和林崖,坦誠相告道,“那姑娘你們也認識的,她是嶺南道柳州城萍水縣的黎小容,黎姑娘。”
“鄭康心儀的那位黎姑娘?”林崖大吃一驚,向許彥確認道。
蕭蕭姑娘要好的那位黎姑娘?李牧在心里確認了一遍。
誰都沒有想到,他們離開嶺南之后,嶺南的故人舊事,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
然而,令他們震驚的事情不止于此。許彥接著說道:“如今在長安待著的,不止黎姑娘一人,鄭康也在。據李詩裕昨夜與我所言,鄭康是和黎姑娘一同撞上他的車駕的。也就是說,鄭康帶著黎姑娘逃出了仇府,在出逃的路上巧遇了李詩裕。”
林崖大吃一驚,剛想發問。許彥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揚起嗓子,對在門外遠遠守著的古依然說道:“依然,去請東抱院的蕭女俠過來。”
許彥轉而看向李牧,給了林崖肯定的答復:“如你所料,秦蕭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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