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三
“啊……”沈青琢口中發出嘶啞無聲的哀叫, 下一瞬間,猛然睜開了雙眸。
千刀萬剮的極致痛楚尚未從身體里褪去,雪白的臉頰沁滿冷汗, 修長的手指深深陷入被褥中, 指甲劈斷了也抵不上他所承受的萬分之一痛苦。
“公子?”似乎聽見了里屋的動靜, 小德子推開殿門走進來,嚇得連忙撲到床榻邊,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熟悉的呼喚聲,終于將沈青琢自瀕死中解救出來, 他倏地喘上一口氣,渙散的目光漸漸聚攏。
小德子想碰公子又不敢碰,只能慌慌張張爬起來,“奴婢馬上去叫太醫!”
“等等……”恢復神智后,沈青琢第一時間意識到不對勁,啞聲喚道, “回來。”
眼前熟悉的陳施是霽月閣, 而本該因為保護他而死的小德子,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公子?”小德子猶猶豫豫地走了回來。
沈青琢吃力地撐起上半身,開口問道:“今年是哪一年?”
小德子脫口而出道:“今年是光熹二十四年呀, 公子!”
“光熹二十四年!鄙蚯嘧灵]上眼眸,“竟然是二十四年……”
小德子憂心忡忡道:“公子,您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沈青琢勉強笑了笑:“無礙,只是被夢魘住了。”
不,那并不是夢。
骨頭被一點一點捏碎, 肉被一片一片刮下來, 那樣的切膚剔骨之痛絕非夢境。
他記得他死后魂魄離體, 親眼目睹暴君將他刮下來的生肉喂狗, 再挫骨揚灰。他還親眼目睹暴君殺了秦王蕭律馳,整個世界就在他面前肉眼可見地崩塌了。
最后的灰燼中,他恍然看見空中漂浮著一本發光的書,書頁從第一頁翻至最后一頁,又急速倒轉翻回了第一頁,隨后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公子,我伺候您起身吧!毙〉伦邮帜_麻利地掛起帳幔。
沈青琢從回憶中醒過神來,起身下榻。
他不由垂眸望向自己的雙腿,他已經很久不曾這樣站起來了。
小德子服侍公子穿好錦袍,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七殿下在地窖里關了一天一夜了,是否應該……”
沈青琢脊背一僵,刻在骨子里的恐懼由內而外籠罩住了他。
被暴君關起來的那三年,他充分體會到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最可悲的是,他死后才得知自己只是書里的人物,一個被反派暴君折磨致死的小角色。他的人生是被安排好的,他連自己的思想都沒有,書中對他的一生不過寥寥數筆,著墨最多的就是他被暴君千刀萬剮的那一段。
小德子:“公子,要不奴婢送點吃食去……”
沈青琢走至案桌前,“讓他再待一會,來幫我磨墨!
小德子只好咽下后半句話,依言走過去磨墨。
沈青琢展開素紙,將腦海中所有關于這個世界的重要事件和節點,都一一記了下來,并梳理了已知的人物關系。
不論他重生的理由是什么,既然這個世界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就不會再像傀儡一樣,任由書寫這個故事的人,肆意操控玩弄他的人生。
蕭慎蜷縮在陰暗潮濕的地窖中,試圖盡最大可能減少自己和地面的接觸。
他早已經習慣了挨餓,但至少冷宮中還有冰冷發霉的剩菜剩飯,而這一天一夜里,他滴水未進。
因為那人將他鎖了起來,像一條狗那樣鎖在地窖的角落里。
地窖里陰冷的氣息順著單薄的褲管往上鉆,膝蓋上的舊疾針扎一般刺疼,混著從骨縫里滲出來的酸脹感,令他一刻也放松不下來,更別提合眼歇息。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識陷入昏沉之際,耳畔傳來沉重的悶響聲,隨后一絲光亮透了進來。
來人腳步聲很輕,但在空曠的地窖里還是清晰可聞,他瞬間驚醒過來,警惕地靠著墻角。
沈青琢走下去時,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光景。
被鎖在角落的少年人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瘦削的面容上唯有一雙眼睛既黑又冷,眼神極度戒備地盯著他。
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將他千刀萬剮的暴君,如今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對他毫無反抗之力。
他的目光落到鐵鏈上,心里登時有些發怵,只因他也被鎖了整整三年,像一條狗那樣,終日趴在地上茍活。
那時候他每日都恨不得死去,但偏偏暴君找來了大雍最好的醫師,每每將他折磨得瀕死,再花費大力氣將他救回來,如此反復,直到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沈青琢停在階梯上,高高在上地望著小暴君,淡聲吩咐道:“解開鏈子!
“是。”小德子快步走過去,解開鏈子。
然而蕭慎并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或者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他的新法子,緊緊靠著墻壁一動不動。
“怎么?”沈青琢微微蹙了蹙眉,“地窖住起來太舒服,舍不得離開了?”
蕭慎暗中攥緊了拳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差點再次摔倒在地,幸好小德子眼疾手快地一把攙住了他。
沈青琢冷眼旁觀,率先轉身上去了。
回到殿內,沈青琢指著桌子上剩的飯菜,“吃吧。”
蕭慎站在一旁,即便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卻不敢動筷子。
這人不會有那么好心,叫他吃東西的唯一理由就是飯菜里下了藥。
“怎么,怕我下毒?”沈青琢笑了一聲,笑意卻未到達眼底,“來人,端下去喂狗!
聞言,蕭慎猛地抬眸,眸底迸射出一道冰冷的仇恨,那小獸般兇狠冷戾的目光,像是要沖過來一口咬住他的大動脈。
被暴君反復折磨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沈青琢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但很快,他想起目前兩人的處境,冷聲命令道:“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蕭慎咬緊了牙關,目光死死釘在他身上。
“我叫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沈青琢氣不打一處來,高喝一聲,“來人!”
候在門口的小太監立即走進來,強行壓著七殿下跪了下去。
蕭慎本就筋疲力竭,幾乎掙扎不起來,只能被按在地上喘著氣。
沈青琢走過去,俯身捏住小暴君的下巴抬起來,語氣輕柔:“七殿下,你的命捏在我手里,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
蕭慎咬牙切齒地盯著他,像是要從他臉上生生剮下一塊肉來。
他松開手,從桌子上端下一盤肉,扔到小暴君面前的地上,“叫你坐在桌前吃,你不愿意,非要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吃嗎?”
闔動的鼻翼一下下噴出粗氣,片晌后,蕭慎從嗓子里擠出沙啞的兩個字:“我、吃。”
沈青琢又笑了一聲,示意小太監放開七殿下,“乖乖聽話就對了。”
蕭慎爬起來坐到椅子上,不管什么食物抓起就往嘴里塞,吃得噎住了也沒停。
直到沈公子看得滿意了,這才將人放走。
小德子望著七殿下踉踉蹌蹌的背影,目光隱含擔憂。
沈青琢瞥了一眼,低聲說道:“他不值得你對他好!
就算自己對小暴君很壞,后來反被折磨致死是咎由自取,但小德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傷害過他,甚至經常偷偷關心他,最后也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小德子收回眼神,“公子說什么?”
“沒什么!鄙蚯嘧练餍滢D身,回內殿去了。
是夜,皇宮中萬籟俱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摸進了冷宮,又小心翼翼地推開偏殿的門。
殿內一片漆黑,唯有窗外一輪明月灑下清輝,但習慣了黑暗的雙眼已能準確分辨物體。
沈青琢輕手輕腳走至床榻前,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
白日里在霽月閣不方便動手,但若是七殿下在冷宮中無聲無息地死去,就不關他的事了。
思前想后,唯一的辦法就是趁小暴君羽翼未豐要了他的命,將來才能免受萬剮千刀之苦。
雪亮的刀刃緩緩逼近床榻上鼓起的小包,握住刀柄的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別說殺人了,上一世的他連一只雞都沒殺過。
可眼前之人不是別人,是將他慢慢折磨至死的仇人,也是害大雍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暴君。死在暴君手上的人數不勝數,他今日一刀下去,不僅是為自己報仇,更是為國為民除害……
刀刃越來越接近被褥,這時,被子里忽然響起一聲痛苦的低哼聲。
沈青琢嚇得一抖,匕首掉落在床榻上。
他下意識轉身便要逃走,但身后卻傳來一句含混不清的:“娘親……”
腳步一頓,他重新轉身望向小暴君。
冷硬的被褥下露出來的臉龐一片通紅,小少年雙目緊閉,五官糾成一團,蜷縮著瘦小的身體喃喃低語:“疼……娘親,我好疼……”
內心仿佛被什么東西擊中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娘親,又想起他年少被迫離開幽北,至死也沒能再回一次家鄉,見一面他的家人。
他只是被操控的傀儡,那眼前這個年幼的暴君,又何嘗不是?
小暴君所遭受的一切,加諸于任何人身上都會令人發瘋發狂,而其中施暴者也包括他自己。
大概一切都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罷。
沈青琢站在床榻前,良久后,俯身撿回掉落的匕首,最后看了一眼陷入夢魘中的小暴君,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了。
光熹二十四年,此時距離暴君登基還有五年。
盡管小暴君心中早已埋下仇恨他的種子,但整整五年的時間,足夠他做很多事,亦足夠他改變整個故事的走向。
這一世,他的命運,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而就在他闔上門的一霎那,陷入昏睡的小暴君,驀地睜開了一雙黑冷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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