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三
蕭慎怔怔地盯著那只日光下光澤瑩潤的玉手, 半晌后,鬼迷心竅般將臟兮兮的手遞了過去。
似乎對他的選擇感到很滿意,沈青琢莞爾一笑, 反手握住他的手, 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合作愉快,殿下。”
回到霽月閣, 蕭慎局促不安地站在桌旁,全身上下都是臟污泥灰, 與干凈敞亮的屋子格格不入。
“先脫衣服。”沈青琢微抬下頜,示意道。
聞言, 蕭慎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黑亮的眼眸難得透出幾分茫然無措。
“躲什么?”沈青琢被逗笑了,干脆起步朝他走過去,伸手就要幫他脫衣服。
小狼下意識又要躲,卻被清亮好聽的嗓音制止了:“別動。”
他只好僵硬地站在原地, 任由那人脫掉了臟污的外衣,隨后便是發白的里衣。
沈青琢繞到小狼身后, 目光觸及背部時,不禁暗自倒吸了一口氣。
瘦得皮包骨的脊背上,除了橫亙著新鮮的鞭痕,還布滿了種種陳年舊傷。
那些傷疤一看就沒有得到過好好處理, 匍匐在一個十三歲的小少年身上, 看起來尤為觸目驚心。
“坐下吧。”很快,沈青琢斂了目光, “我給你上藥。”
蕭慎依言落座, 直挺挺得像根木棍子, 直到微涼的藥膏涂上腫起來的鞭痕,瞬間痛得抓住了桌角。
但他早已習慣沉默地忍受疼痛,只因就算他呼痛,也沒有任何人會在意,更沒有人會心軟憐憫,反而會引起施暴者的狂歡。
既然如此,不如就將打落的牙和著血往肚子里吞,誰也別想聽到他的痛哭求饒。
“疼就說出來。”沈青琢神色認真地給他上藥,“我下手沒輕沒重。”
抓住桌角的手一緊,但蕭慎只是閉上了眼睛,依舊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沈青琢見他疼得都冒汗了還犟著,心一狠,指頭戳了一下紅腫的凸起。
“啊……”尖銳的刺痛猝不及防襲來,倔強的小狼口中終于泄出了聲音。
“這不就對了,我還以為你啞巴了。”沈青琢重新放輕了動作,低聲命令道,“疼就叫出來,在我面前,不必偽裝。”
少頃后,他又補充道:“不過在外人面前,還是繼續忍著,別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蕭慎咽了一口唾液,試圖潤濕干澀的喉嚨。
“聽見了沒?”沈青琢稍微提高了嗓音。
蕭慎下意識回道:“聽見了。”
“孺子可教也。”沈青琢耐心地上好了藥,又命小德子取來新的衣袍。
好不容易忙完了,他正準備歇一會兒,卻察覺肩膀處隱隱作痛,這才想起方才被小狼咬了一口。
他抬手掀開衣襟,將衣袍往肩下褪了一點,露出有些滲血破皮的牙印。
小狼這一口下了狠力氣,又咬著不松口,直接穿透了布料,留下一個不淺的牙印。
與此同時,穿好衣服的蕭慎不經意間掃了一眼,目光落在那瑩白無瑕的肩頭和顯眼的牙印上,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發慌:“我、我……”
沈青琢沒理會他,叫小德子給肩膀上了藥。
重新整理好衣衫,他轉身走到小狼面前,捏住尖瘦的下頜,眼尾含笑地警告道:“若有下次,我會一顆一顆敲掉你的牙齒,明白嗎?”
蕭慎被迫望進那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里,張了張嘴巴,“沒有下次了。”
“很好。”沈青琢松開手,贊賞般撫了撫他的發頂,“乖孩子,鋒利的獠牙要對準敵人,而不是先生。”
“先、生?”蕭慎遲疑地重復了一遍。
沈青琢微一挑眉,笑道:“怎么,難道我不配做你的先生?”
“不是……”蕭慎搖了搖頭,在鼓勵的目光中,語調生澀地喚道,“先生。”
是的,他本就該是自己的先生。
“乖徒弟。”沈青琢發自真心地笑了起來,“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既然擔了你這一句先生,只要你好好聽話,先生便不會讓旁人將你欺負了去。”
眸光微動,黑曜石般的眼睛驀地睜大了,蕭慎忍不住脫口而出道:“真的嗎?”
“君子一諾,價值千金。”沈青琢攬過瘦弱的肩,帶著發懵的小狼走向殿門口,“不想讓那些人繼續欺負你,我們就要想辦法,搶先將他們全部踩在腳底下。”
這一年,十三歲的蕭慎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件生辰禮。先生親手為他戴上紅繩穿起的玉墜,那條玉墜于他而言,是饋贈,亦是枷鎖。
自那天起,他便成了先生馴養的狼犬,在外張牙舞爪地撕碎敵人,一旦回到先生身邊,又是一條溫順聽話的狗,指東絕不往西。
七年后,天啟三年冬。
寅時三刻,月華殿的宮人們躡手躡腳地走動起來。
不多時,內殿傳來幾聲咳嗽,小德子連忙踏進內殿,身后跟了端著熱水盆的小宮女。
這月華殿里住著當朝帝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端王,亦是大雍權傾朝野的異姓王。
比起承乾宮那位年輕的帝王,里面這位更令人感到畏懼,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真正執掌大雍王朝的人,正是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美人帝師。
朝堂之上,但凡帝師眉心微蹙,或是一個淡淡的眸光,便能嚇得滿朝文武惶恐不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而至高無上的君王到了月華殿,第一件事便是給帝師請安,甚至有宮女曾見皇帝在殿門外跪了一夜,連姿勢都不換一個。
垂墜的帳幔中伸出一只玉潤冰清的手,小德子掛起床簾,一旁候著的小太監迅速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將捂熱的白襪子,穿到一雙玉足上。
小德子忙活完,望見主子困倦的神色,忍不住道:“殿下,要不您再睡一會兒?”
即便主子不上早朝,那些奏折也會往月華殿送,何苦起個大早呢?
“不睡了。”沈青琢起身下榻,“更衣吧。”
卯時,他收拾妥當,正打算前往金鑾殿上朝,卻聽內宦傳報,裴大人求見。
“傳。”沈青琢轉身落座,端起一盞熱茶。
須臾后,裴言蹊提袍踏進月華殿,風度翩翩地拱手行禮:“殿下。”
“裴大人不必多禮。”沈青琢掀開眼睫,微微一笑,“有何要事,連早朝都等不及了?”
裴言蹊上前幾步,低聲回道:“我接到消息,今日早朝,有朝臣要彈劾殿下。”
“嗯?”沈青琢微一挑眉,饒有興味地追問道,“這又是哪位清流,勇于獻身啊?”
前幾年,他先后除掉了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不小心暴露的穿越者,以及所有的絆腳石,最終將小暴君送上至高無上的龍椅。
而他名義上是端王,實則是把持朝政的攝政王,真正的權力核心,一直牢牢捏在他自己手心里。
盡管這么多年的相處,他已將野狼馴養成忠實的獵犬,但犬始終是犬,誰知道會不會哪天發瘋,反過來咬他一口?
上一輩子的折磨實在令他心有余悸,千刀萬剮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經受一次。
“事實上……”裴言蹊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道,“大雍歷史上從未有過異姓攝政王的先例,對殿下不滿的朝臣,不一其人。”
沈青琢放下茶盞,輕笑一聲:“那又如何?”
誠如裴大人所言,王公貴族們自然不滿一個外姓人把持蕭氏江山。然而,當初放那些人一馬,已算是他仁慈,他就喜歡他們看不慣他,又干不掉他的氣急敗壞模樣。
裴言蹊欲說還休:“殿下,您有沒有想過……”
“說。”沈青琢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地命令道。
“您可以更名正言順地……”裴言蹊再度壓低嗓音,“只要圣上不在了……”
沈青琢眉心一跳,嗓音冷了下去:“裴大人,慎言。”
裴言蹊當即撩袍,跪地請罪:“微臣該死。”
“去上朝罷。”沈青琢拂袖而去,“今日之言,本王就當沒聽過。”
他當然明白自古以來攝政王都沒什么好下場,但徹底推翻大雍改朝換代,又豈是兒戲?
更何況……
小徒弟好不容易才成了至尊至貴的君王,他不忍心將小狼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年底時,下了一場大雪。
沈青琢抱著暖手爐靠在榻上批閱奏折,外間傳來通報聲,隨后殿門就被輕輕推開了。
“先生。”年輕的帝王一進門,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來了。”沈青琢懶懶地掀開長睫,目光掃了帝王一眼,“怎么一身的雪,沒撐傘?”
薄唇微彎,蕭慎低聲回道:“不遠,懶得撐傘。”
“過來。”沈青琢沖他招了招手,他立即抬腳向暖榻走過去。
走至榻前,蕭慎自覺矮下身子,單膝跪地,讓先生替他拂去發絲和肩頭的落雪。
溫熱的指尖碰觸露出的脖頸時,帶來一股奇異的戰栗感,喉結悄然滾動了一下,帝王忍住沒有動彈,隨口轉移話題:“先生在看什么?”
“奏折啊。”沈青琢收了手,拿起案桌上的奏折,“彈劾先生的奏折,你要看看嗎?”
蕭慎仰臉望著他,連眼角余光都沒施舍給奏折,“不看。”
“這文武百官也不知受了誰的挑撥,看先生是越來越不順眼了。”沈青琢輕“嘖”一聲,看著他的眼睛,“貪污受賄,結黨營私,這一頂頂帽子扣下來,先生真是吃不住呢,小七。”
蕭慎皺了皺眉頭,眸光毫不避讓地和先生對視,沉聲回道:“我可以處理掉他們。”
誰讓先生不高興,下場就只有一個。
“先生倒也沒這個意思。”沈青琢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帝王線條優越的下頜,“只要小七心里相信先生,那就隨他們怎么說。”
如同被撓下巴的大狗狗,蕭慎情不自禁往前傾了傾,將自己更往先生手里送去。
自從他登基后,先生很少愿意這樣摸他了,他已經魔怔到做夢都想……
“嗯?”沈青琢屈起膝蓋,抵住寬闊堅實的胸膛,要他先回話。
蕭慎如夢初醒,語氣異常懇切地回道:“我當然信先生!除了先生,我還能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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