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文宇蘭
序
如果世事無常,而一個人又并不向往生活,那么她為什么要愛護她的身體,只構筑好她的精神世界難道不好嗎?
換言之,反正我活膩了,而這句身體也只有我丈夫會欣賞,可我又不會有丈夫,那這具身體關我什么事呢--這就是文宇蘭的極簡主義法,即使是對自己的一切,也都適用。
本來被最近文宇蘭的態度搞得很是有些挫敗的藍恡鉞,正想找個機會如何挽回呢!卻是在文氏醫院這頭,被院長夫人趙熙微固執地制造機會,硬要把文修蘭和他綁在一起的事--正煩心著。
世人都不知道,都以為文疏衍才是藍氏家族的一把手,但其實藍恡鉞才是真正藍氏家族傳人--而這一點也很好的被人利用了。
藍氏家族被絞殺的時候,藍恡鉞還小的很,所以就算后來文疏衍重返,也尊敬他是藍氏家族的少主,也為年歲不長的他扶持了很多。
可藍氏家族已經沒落,那些家族資源雖然讓他和藍域利不至于平庸,甚至過得還非常不錯,但相對于現在勢力壯大的k城三大家族、甚至是后來發展的一些有底蘊的人,如文疏衍自己也是,他最多也只能算旗鼓相當,而并不能與之抗衡。
所以,對于這個至此都還效忠于藍氏家族和自己的文疏衍,對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女兒,藍恡鉞都還是很寬容的。
只不過藍氏家族解散后,趙熙微不比從前那附屬下手的關系,不對藍恡鉞那么尊崇也就算了,畢竟他也無法強求,可現在,她卻試圖想違背自己的意愿,而順遂她女兒的心愿,把她的女兒許配給他——這要是在之前的藍氏家族中,趙熙微連藍恡鉞的一根指頭都不敢奢想的情況下,如何又敢如此做他的主了?
可基于文疏衍為他和藍域利做的犧牲和維護,藍恡鉞只能依言和文修蘭一起吃飯,陪她做她想做的事,即使心有不滿,卻只能默默地埋在心底。
所以至此,藍恡鉞看文宇蘭越發的勢如破竹、恣意的生活,又嫉妒文宇蘭和沐森林友好,不由地越發落寞難堪起來。
當初他會突然申請進文宇蘭的刑偵犯罪組時,的確是因為他在為鐘木戀對藍域利做的事,而報復了之后,他也想看看,文疏衍和鐘淳希生的女兒——也就是文宇蘭是不是會包庇她的清白。
如果她是公正的,那么他自會放過她,也不會搞得她身敗名裂,而如果要是她也那樣落井下石,那么自有天收。
因為各種原因,鐘木戀的事情,他沒有逼迫成功,但他倒是因此認識了更深層次的文宇蘭,倒是希望文宇蘭能自失公允,從而他可以運作把她剔除出他們之間警匪的爭奪。
可文宇蘭的猶豫拖延,使得她最終沒有包庇鐘木戀,所以藍恡鉞對文宇蘭的剔除也沒成功--是以這次,他把鐘木戀事情的矛頭指向沐森林,令沐森林沒有辦法辯解,只想看她如何作為,想如法炮制而已。
而文宇蘭除了剛開始的迷茫后,就又查清楚有人暗地搗亂的始末,甚至還揪出了莫星辰父親莫廉緒的一些罪過,更是成功地幫莫星辰在莫家的地位更上一層樓——只是她在之后,卻不見對莫星辰有更多的言語了,好像只是還了早年拿酒瓶砸了他的人情而已,連他的婚禮也沒有去過。
當然也一如既往地,文宇蘭不去的宴席,她連封紅包都沒有……雖然在別人眼里,她“幫”莫星辰“搞”掉莫星云和莫廉緒就已經是很大的一份禮了,不過熟知文宇蘭的人從不會這樣認為就是了。
只是因為文疏衍掩飾的原因,文宇蘭還查不清有關藍恡鉞和藍氏家族的一切,所以她只能略微放下這些事情。
不過,憑著澄清沐森林,和定罪莫家這件事,又拿到一年一度最佳破案能手獎的文宇蘭,在發言的時候,終于換了一個說辭。
“謝謝!”,她頓了一下,聲音傳遞在警局的宴會大廳里。
“我想,每個人的眼中都有自己珍貴的東西,想要守護的東西,而我最珍貴的東西不是我的心臟,或是一些什么天馬行空的不切實際的想法,我最珍貴的是我的雙手”
文宇蘭伸出自己雙手,如琉璃般的眼光,似乎不怎么經意地看過自己的雙手。
“因為我的手長得可以拿到我想要的。我知道我的手粗糙也不白凈,只是指節分明修長而已,但就是這么一雙干凈的像男生的手一樣,我的手,可以用來做你們眼中最下賤的活,也可以創造出所謂美妙的藝術,它的紋路是經歷過風霜和生活熏陶而來——”
“就像鐫刻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我都用我的手來創造,用我的手去丈量……我用這雙手打過無數條魚,摘過無數個椰果養活我自己……”
“我沒上過初中,我現有的知識是我在生存之余并不系統的學習。論學識,字體好看與否我比不上這里的任何人,最多算獨特而已,可能在心理學家那里是一個有心理障礙的人軟弱的畏縮,但那又怎么樣,我不在乎,我可以自動忽略我不想聽的,可以走到我想去的地方”
“總而言之,無論其他,我說過的話,表達出來的態度都可能是掩飾,但唯有我用這雙手所做的事情,是我真正的出生命意義所在”
“我很高興,我的這雙手所做的事情,至今為止還算令我滿意,有時我很想為我做的事情說抱歉,因為很多人說我心懷不軌,但其實我想說的是,就算我真的心懷不軌,可我從未付諸行動,更沒有做對不起大家的事過,這才是我今天能站在這里的最大原因,和意義”
文宇蘭堪堪地說完正要下臺,才反應過來的警察局長孔繁西卻攔住了她--原來今年第一次有公司資助了獎勵,而那些獎勵自然是要由勝者文宇蘭代表來領的。
文宇蘭本想拒絕,但怕別人說她不識時務,想了想還是停下了,只是在剛看到那個人是坐在輪椅上的人,是文疏衍時她就神色不明了。
而掛名為文云瑞的文疏衍,從他的文氏醫藥公司劃給文宇蘭的獎金讓人倒吸一口氣。
而從一開始就皺著眉頭的文宇蘭見此,唇動了一下,似乎是想不要的,卻還是按耐下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還是控制不住地翻了一個白眼,直接言明把錢捐給警局。
而后,文云瑞攔著即將要下臺去的文宇蘭,又給她一張卡,是在藍恡鉞醫院的醫療黑卡。
文宇蘭一看,臉色難看了起來,因為她知道,肯定是藍恡鉞那頭的人,把自己的病情告訴了文疏衍的緣故,他才會給自己一張這樣的卡的。
而警局里的人也開始臉色難看起來,尤其是文宇蘭的毒品犯罪組的人猶為明顯。
畢竟,哪里有人給自己無限黑卡希望自己去看病的,而且看病都不用錢,還沒上限的!
雖然文宇蘭后來沒去看病,的確是因為沒有很多錢,畢竟她的病需要調養很久,可她后續的調養總不能捉襟見肘——
她之前已經受夠了窘迫過的日子,所以無論如何不會再陷入那種境地,自然是要把錢都省下來存著的,畢竟她對自己也一向小氣的。
文疏衍打扮過了,但還是有人依稀認了出來,畢竟當初文疏衍的市長頭像可是掛滿了全城的。
只不過孔繁西正在懷疑打量的時候,文疏衍就笑著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請收下吧!畢竟是個人總會生病的,看我年輕時身體也行,可現在只能坐在輪椅上……”
文文云瑞自嘲地笑著,似乎是在示弱,但看到文宇蘭淡淡看了他毯子蓋的腿一眼,卻毫無所動,一低頭,文云瑞挑了挑眉。
“而且我本來就是醫用公司,只有這個了……”
文云瑞苦笑,而孔繁西在遲秋人的提點下,倒是急忙寒暄,畢竟他們已經給警局每年那么多體檢費減免,如果警局這么不給面子倒是不行。
文宇蘭到后來推辭不得,只得收了,但卻拒絕和文疏衍照相,理由冠冕堂皇,“我以后可能要去當臥底、烈士的,當然不能光明正大的留下照片”
后來的晚宴上,因為有文云瑞等,這樣的外來人的加入,氣氛沒那么熱烈。
但警察局長的“秘密愛人”遲秋人,可沒什么壓力,他怕文宇蘭因為剛剛孔繁西沒有出言挺她而不開心,特地端著盤子,走到文宇蘭身邊對她說。
“吶,你不是最喜歡吃豆腐,給你”
文宇蘭因為牙齒大槽牙掉了四顆,喜歡軟糯的,遲秋人給她這個,以為她會高興點,沒想到她卻正色一句,“怎么可能”
遲秋人嚇了一跳,以為她氣壞了,只是壓在心底,打算找個時間要人好看呢。
正胡思亂想著,卻沒想到文宇蘭眨了下眼,微微一笑,“我可不喜歡隨便吃人豆腐,尤其是你的,不是孔局長會生氣的!
遲秋人這才反應過來大笑起來,剛湊過來的眾人也是一笑,連一向嚴肅的孔繁西也是抿唇一笑。
而彼時藍域利站在文宇蘭后面,遲秋人認出藍域利是曾經為警局出過試卷的人,還曾幫他拿過東西,便隔著文宇蘭向他打招呼,不過他聽著音樂沒反應。
其實藍域利不是沒聽到,只是想聽她說話,又不敢湊近就是了,因為文宇蘭自他們兄弟進入宴會后,就沒有正眼看他們過,而他也只能裝作聽歌,不知道文宇蘭就在旁邊的樣子。
余光看遲秋人有些尷尬,藍域利都以為文宇蘭要推他了,不免一陣驚喜,只是沒想到她用食指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藍域利抬頭一看,文宇蘭即可示意。
遲秋人向他打了招呼,然后文宇蘭見此,以為他們要聊天,就退了出來。
只不過正要跨過大廳,去往陽臺的時候,文宇蘭看到藍恡鉞和文修蘭,文家人一起,心中閃過一絲疼痛,但她慣常忘卻,卻越發懷疑起藍恡鉞的身份了。
不得不說她直覺很準,她幾乎不怎么思考,卻懂得這世間發展事物的規律聯系。
她猜測藍恡鉞是隱藏的藍氏家族傳人,即使藍恡鉞很低調,但他富有,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以為文疏衍是藍氏家族掌門人,只不過藍氏是他用的掩飾而已。
文宇蘭覺得自己想得有理,正想繼續思考,無奈卻又被局長逼著去致謝贊助。
文宇蘭前面裝作不認識文疏衍,如此也就只能過去了。
只是文宇蘭一過去,他們就停止有關貌似是自己身體問題的交談,但那中討論,卻越發讓文宇蘭不滿起來,所以只是在后來的談話中盡力避免深入,并且成功地把天聊死然后走人。
文宇蘭根本沒將那張黑卡放在心上,反而覺得那樣的東西不能放在家里膈應她--就算只是靜靜地躺在房子里地一角她也會不舒服,所以回家之前,在外面就直接剪斷了--就如同當時文疏衍剪短他和資金母親的關系那樣不加思考,仿佛是一種本能的舉動。
文宇蘭在警局工作外的娛樂生活十分有限,仍是喜歡十分細致地,聽著循環播放的她此時喜歡的歌曲,邊整理從涂洛海邊搬來的母親的東西。
k城的夏天炎熱,她雖然在外穿得嚴實,但在家里卻是短褲背心的穿著。只不過她的身體偏短,骨架又是有點橫向發展的那種干勞工活的樣子--穿起這樣邋遢的衣服,真有些像傍晚在公園里的老頭子的模樣。
不過文宇蘭的身體真不是蓋的。她時常會生些小病,但卻因為太固執不肯就醫的原因,常常拖成大病。
就比如說她的咽喉,因為沒有及時就醫,拖成了慢性咽炎,那種一輩子都好不了的病,直到現在吞咽東西也有困難,容易反胃,只要唱歌或者長篇大論時,也很容易額頭爆青筋,不能支撐太久。
還有幾次,染上痢疾和其他的時疾,兩三個月沒好,也就這樣一直撐著。
當然也不是沒人發現,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成功勸她去醫院里過,而她又是特殊人才招收進來的,還真沒有人能這樣強迫她去做警隊的常規體檢。
警察局長孔繁西倒是可以提出申請,要求鑒定她的身體狀況,但那需要文宇蘭自己同意才可以——可文宇蘭才不可能同意的!所以這種方法并不適用。
也有沐森林曾認真和她討論過這件事情,但文宇蘭則很認真地回復道,“你可能覺得我心理有問題,但在我眼中,我不希望任何東西或者藥物改變我的身體,我對我的身體是很珍貴的,不允許任何的玷污,如果可以,我甚至覺得只要用水滋潤就可以了”
“而且我一直覺得把錢用在那方面上很虧,我可以自己調節……所以很可惜的是,你說的那些,我做不到”,文宇蘭話頭一轉,如是淡淡地說。
沐森林皺眉,不可思議道,“那,那如果你內臟受傷了也不愿意讓人打開你的肚子嗎?看如果不那樣做,那會死的”。
文宇蘭只扭動了脖子,全身盤腿坐著,脊柱彎彎,一動沒動,抬頭看他,“正因為我不會讓任何人破開我的肚子,所以我更不會讓我內臟受傷,這就是我的處理方法”
其實文宇蘭小時候會看醫生,只不過長大后,她才從不主動去醫院看病的。
而這種習慣,就和你從前夏天會吹風扇,但長大了卻受不了空調制冷的那種清涼的那樣,她只會按照她身體的本能趨向選擇生活的方式。
然后沐森林就無法繼續再說什么了。
所以,事實上,除了文宇蘭真的覺得不行了才會去取藥--但那可能代表已經很嚴重了,如若不然,她是只會靠自己的方法來康復自己的。
就像有一次文宇蘭感冒,一般來說她是會選擇冒汗的方法來降溫的,所以她會有選擇吃最辣的方便面,雖然她不會吃辣,吃下去也有可能肚子疼,但冒汗了,她的感冒的確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她暫時就不管了。
那次沐森林他們看見她一張小嘴紅彤彤,細細薄薄幾乎沒有的唇瓣,泛著無比柔嫩誘惑的光,一副很美味的樣子。
沐森林咳嗽了一聲,掩蓋住差點說出的“好想吃”,這樣的蠢話來,眼神卻是尷尬的轉了一邊,卻又忍不住又要回頭偷看一眼。
這次的情況也是。
她雖然后來怕受病痛,也注重養生了點,但因為平時的少眠,三餐不定,又加上其他的勞累,積攢了半年多的熱毒在大夏天一下子發了出來。
而就在這樣夏日炎熱的高溫下,她還冷熱交替地穿著深秋打扮的服飾,整個人暈暈沉沉,持續了半個月的低燒,不僅吃的少,舌頭也黑,甚至在嚴重的時候說不出話,身體無力……
那天她也是因為生了太久的感冒,沒了體力,下完班后沒有加班,就直接回了住的地方。
換了她長穿的大褲衩、背心,正當她頭腦昏沉、鼻塞喉痛,正百般拿這個腦袋無法,想要撞墻的時候,門就突然被敲響了--原來是文氏醫院的人上門來請她去“消費”。
“因為怕您的卡費積累太多到時無法清算,又不能折合成現金,所以還是請您去醫院看一看,反正也不用花錢……”
門口的醫護人員想直接把明顯憔悴至極,卻依舊站的挺拔的文宇蘭直接弄上車去,措辭也稍顯急促,不知是從哪里聽來的消息,還是說,那是她那個名義上已經死去、現在卻化名為文云瑞的人,對她這個女兒后知后覺的關心嗎?
這樣分念頭一閃而過,令文宇蘭的眼色沉了下來。
她就站在門口,聽完了他們說的,忍下了發癢想咳嗽的喉嚨,輕輕垂眸道。
“抱歉,我還有事,不招待你們了”——她的話語雖然有禮,聲音卻很冷漠,仿佛能直接聽出她深層次的不悅和忽視似的。
然后她就徑直關上了門。
而徒勞而返的醫護人員遭受到了藍恡鉞和文疏衍他們的冷眼后,只得又乖乖的返回文宇蘭家門前蹲守,企圖文宇蘭能有那么一瞬間覺得他們可憐,然后大發慈悲地跟他們去醫院,也好完成他們的任務。
誰知蹲守了幾天,文宇蘭靠近山后的房子都沒有燈光或有人生活的跡象,還以為文宇蘭直接暈倒了沒有人管呢!搞得他們想要心驚膽戰破門而入。
而后被巡邏的警衛攔下,那些醫護人員才知道又是八月份到了,而文宇蘭在他們來的那天又回去后,就休了她每年必有的一個月長假,已經回了涂洛海邊老家了,卻仍是沒有去看醫生,離開的那天也是咳嗽不止。
算起來她生病低燒也有二十來天了,文宇蘭自己很注意,也不跟他們接觸,所以也沒人好意思假裝說,“你會傳染我啦,快去看醫生吧!”這樣的話。
因為其實說來,沒有人真的可以說自己跟她是很熟的,而且熟到可以說出這種話--還不怕她真的生氣。
所以他們怕她不理他們,只好畏縮起來,聽之任之。
當然,唯一可以說的人大概是沐森林--因為鐘家的人根本不會關注她這種日常的小事,而沐森林算是深刻意義上跟她最親近的人,又不怕文宇蘭會真的因為他說話不中聽而疏遠,自然可以說這話無虞,只不過聽不聽在于文宇蘭而已。
沐森林真正出馬趕到涂洛海邊的時候,也帶上了文疏衍他們,和自告奮勇要來給文宇蘭就地檢查的藍恡鉞。
找到文宇蘭的時候,她正坐在自己駕駛的船的船舷上,捂著不知是吃壞肚子,還是因為生病引起的腹痛,趴在自己的膝蓋上,連光著腳的腳趾都蜷縮起來了。
沐森林在跳上她的船時,已經先大聲打過招呼了,文宇蘭沒有動彈,就代表默許他可以上船了。
可當文疏衍正要上船的時候,文宇蘭卻突然徑直起身,縱海跳了下去——這就是她不想他上她的船的意思了,即使他們之間在鐘淳希還活著的時候,還有那么多年的父女感情存在,可文宇蘭卻是連一句話都不想對他多說了。
沐森林急急忙也跳下去撈她上來的時候,文宇蘭仿佛知道沐森林會跳下去似的,一點也沒有其他掙扎的異樣。
她的臉上全是水珠,在海上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只不過看她滿臉的悲戚,和看向文疏衍波瀾不驚冰涼的目光,就知道,她臉上殘留的,大概不只是水珠吧?
文宇蘭對人的態度大概就是她的唇一般大,細小,笑的再大也只能看到六顆牙齒而已。
無論是她吃的東西,或是其他,進去她體內深處或是靈魂里的東西,都會經過她的嚴格把關,確認無誤后才會進入。
而文疏衍,就是那個被用最大屏障禁止進入她生命的人,縱使他想要對她再好,她卻不會接受。
那些東西并不是文宇蘭深思熟慮后才得出的結論,她只是依照她的本能,就像她小腿裸露出的皮膚一樣,那里有個難看的傷疤,是有人曾經狠狠正面擊打她的小腿骨所致的--是對于可能再次受到傷害的本能回避而已。
而以前的文疏衍,現在的文云瑞,她已經不能再放任他思地操控她的生活了,無論目的是好是壞。
不過最終,文宇蘭的發燒還是好了,不知是她的一直喝開水功效發揮了,還是這么和文疏衍表達了態度后又平蕩下來的原因。
反正她一向警覺,自然不可能有人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對她打退燒針的,所以自然她并不擔心自己體內有什么多余的東西存在。而自此過后,文宇蘭這般,文疏衍也并沒有一直再往她跟前湊了……
但其實文宇蘭有更難以說明的原因--那就是,文疏衍看起來真的是太年輕、英俊了,即使他已經算的上很老了。
而她實在是自慚形穢,他們身上明明流著同樣的血,可一個人如此風流倜儻,她卻像只老鼠一般,看起來丑陋又可笑,這也是她有些自卑但自強的緣故。
加之她本身也就抵制這種只看外貌的原因,所以才對他更加苛刻了些,如此倒是無畏。
只是文宇蘭仍在懷疑藍恡鉞是不是藍氏族人,卻接到消息說藍恡鉞要被張家所殺,去營救時,卻隱約發現藍恡鉞是藍氏家族的人--而且這場她的營救還是他制造出來的鬧劇時。
一種同張老爺子那樣利用她的情緒頓時升了起來,文宇蘭可以看出他現在又沒有真的危險,真是的!
哪有被人追殺還這么施施然的模樣的,他明明就是想讓……好像就是和文疏衍一樣,是想讓自己把k城三大家族都給報銷了似的,好給從前的藍氏家族讓步一樣。
文宇蘭想到這里,眼睛就瞇了起來,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只冷冰冰地問,“我自認并沒傷害過你,你怎么可以這樣,你到底是不是……”
而藍恡鉞站在暗沉沉的夜色里,誰也不知道他那樣做的意義,就只是突然不復他平日的風度翩翩,冷冽地低沉,輕微一笑。
漫不經心地,“你,讓我上我就告訴你”。
文宇蘭一聽這話,可不會認為他這是對自己“女性魅力”的贊美,只覺得是比那次藍域利更加嚴重的侮辱。
而且藍恡鉞說著,還真湊過來要吻她似的,他高高修長的身子堪堪地下彎,很有一種優雅的自得感,文宇蘭來不及多想地飛快側頭躲開,這下她知道了,他承認他就是真正的藍氏家族了。
而且也知道,他知道她就算知道了也拿他沒有辦法,不過……文宇蘭也還真是拿他沒有辦法--這種在警局艱難立足之后,卻遭到如此挫敗打擊的心情一直影響著文宇蘭的心情,就算藍氏兄弟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也是如此。
那種種對他們不滿的情緒一直積壓,又找不到宣泄對象,以至于令后來參加宴會的文宇蘭,在聽到一個官員嘲笑底層城區人民時,就倨傲的爆發了。
文宇蘭聽到那個官員嘲笑那擁擠著登上貨車的圖片時,就不禁一人巍然獨立起來,眼色琉璃的盡是冷然,在一群認真聽那高級官員講話的人中正色道。
“你說什么,如果我也在那里我絕不會想聽你這種話。一個正直的人不會歧視弱者”
按道理來說,文宇蘭以往就算不屑很多人的做法,但因為起碼要尊重別人,尤其是上級的話,她也會忍下,裝作沒有聽見的。
可這次,文宇蘭就算被那惱羞成怒的官員攻擊矮小,文宇蘭也還是面色不改,下頜咬地緊緊地。
“你講話真的很不中聽……不過,在這種國力強盛的新世紀,在您管理的轄區里竟然有人快要餓死還真是不錯呢,這也算一種本領”
文宇蘭狠狠地嘲諷了那個官員和這所有的公職人員,包括她自己一把,總算把內心的怒火給去了。
本來以往她是不休年假的,只休一個月的假期,但今年可能是因為她懟了那個官員的緣故,孔繁西讓她提前休了年假,她也就應了。
可能是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和今年的日子真的過得太艱難的緣故,所有人在看到文宇蘭在辦公室的時候都很正常,也沒多想。
卻是沒想到,在大年初一她生日的晚上,13層毒品犯罪組的組員都隔著文宇蘭在靠近山后的房子的窗口,看著吃著熱乎乎的面,卻哭著的文宇蘭有些錯愕,讓本來想要為她過生日的同事都不敢進去。
而最后,是文宇蘭自己哭著哭著抽噎過去睡了,睡顏如同一般純凈小孩地可愛神態,卻是孤苦無依地那么無助--也不知她在這無人問津的后山,在多少萬家歡慶的日子里,曾留下過多少清淚。
扣除工作上的不順,文宇蘭的情感,更是一直都并不平靜--尤其是對她的父親--曾經的文疏衍。
只不過,文疏衍即使沒有說明,但卻是認為他們都心知肚明他們的父母關系想來彌補的,卻抵不過文宇蘭說的那些話,而只好退縮。
“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媽媽煲湯,滋潤每條經脈,只有一杯清水灌進腸胃”
“我媽媽也不能等我長大,看我用第一次錢給她買禮物,就跟她說愛我一樣可笑……”
“其實你跟她一樣,都是自私只愛自己,你只是怕你內心愧疚,所以為了心安想要這樣……彌補我而已,你自己作惡,卻還要講這種話,來留下我這顆惡果發酵——雖然你養育過我一段時間,但我想,你實在不配做我的父親”
文宇蘭最后和文疏衍,噢不,是文氏醫藥公司的總裁文云瑞,她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這個,只不過有多少說進他的心里,文宇蘭就沒有管就是了。
文宇蘭對自己的身體向來是很寶貴的,即使她一直在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情。
而她明明是高等教育的人,卻因為生活而略顯短見,只在乎看得見摸得著,卻又追求那些很寬宏博大的極端。
她可以去母親墓前,和她的、印象已經不太深刻的母親說那些莫名的話,“人家說父女是前世的情人,而母女是前世的姐妹。所以,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愿意當你的……姐姐”--我下輩子愿意當你姐姐,保護你一輩子。
也可以在自己的外公來找來,想叫她把鐘木戀還要進司法局的事問一下時,而強硬地拒絕,“你叫我別只記得那些不好,你說他們那時候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才會那樣對我……那我做錯了什么?我那時候也是小孩子,憑什么他們用一句不懂事帶過,我卻要痛苦一生,到現在甚至因為害怕有的時候只能睡床底?”
“鐘木戀小時候踢我一腳,我這一輩子天氣反復的的時候都會痛入骨髓,反過來你們卻說我小氣自私,不容人,那我是不是還該想法律為什么不槍斃你們,為什么海嘯不把我們同歸于盡?真是沒道理……”
文宇蘭也不知道為什么,她以前營造的平靜生活,似乎一瞬間全都莫名其妙崩裂了。
她以前做人不好,但也沒有差勁,或是憤青到這種地步,是因為壓抑太久了她的本性,還是這現實壓迫地她太過了,她才會這么失措的?
文宇蘭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做了。
外公氣憤地走了,卻只留下文宇蘭一個人原地哀傷。
過年后那個哭泣睡去的生日過后以來,這一陣子文宇蘭的生活都被她絕望頹廢的情緒影響,好一陣子才算緩了過來,可在她之前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里,她已經把藍恡鉞,文云瑞,和自己的外公得罪了個遍--雖然就算再回那時光她也不會后悔那樣做,只不過現在想來還是有些如夢如幻罷了。
她其實也不清楚當時為什么就那樣做了,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就好像是腦海里有另一個人在操控著她說出那些話來,這樣做的罷了,令她失去了以往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是不變的沉穩心境。
而沐森林為了感激文宇蘭的英明,也為自己出獄高興,請所有人吃飯,幾人小聚。
文宇蘭也去了,也不管多少人在場,也沒多去想別人的事,她只是接收到了那些信息,但卻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再過多反應,再造成別的不好了。
文宇蘭在席間只是靜靜地坐著,似游魂,又認真地看著,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問,問沐森林為什么和不好看、甚至是丑的文宇蘭做朋友。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看文宇蘭并不丑,相反地還有些耐看,只不過她的個性太差,氣質太冷,所以才如此不招人喜歡,所以下意識地被認為丑陋而已。
而沐森林也是一愣,見文宇蘭并沒有阻止之意在眼中示意,所以就按照自己以往的性格來說話了。
他于是笑了一下,才斟酌道。
“其實你們不知道,我小時候可是個比文宇蘭現在更冷漠的人”
沐森林這開頭一句,眼睛彎彎,成功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
“文宇蘭那時候是個班長類型的人吧,漂亮,大方,又很懂事。從小我因為是外國搬來的,沒人理睬,都她帶我認識這個世界……”
沐森林笑了一下,嘴角帶著溫情,似乎陷入了悠長的回憶當中。
“我記得有一次我爺爺帶剛問世的口香糖回來給我,還騙我說吞下去會死,我本來帶著,想著偷偷給她,可她卻叫我要分給大家,我當時很不愿意,但還是照做了”
“可我把口香糖分給其他小孩之后,他們其實也并沒有愿意和我一起玩,就只有文宇蘭還陪著我……當時只有她沒去和他們玩還陪著我,我們兩個坐在墻角看天空,什么話也沒說”
“結果后來我喝水不小心吞了下去,本來不想告訴她,怕她會嫌我哭哭啼啼地不像個男生,但我真的太害怕了,忍了一會就哭著說我自己會死了”
“那些人聽到吐掉就跑了,然后你們猜文宇蘭怎么做呵呵,她也愣了一下,過了很久,然后皺了皺眉頭也吞了下去……”
沐森林搖了搖頭,嘴角不知是露著對那些小孩的嘲諷的笑容,還是為當時的幼稚而感到無奈。
“然后我們兩個傻瓜就這樣傻傻的,待在那里等著死亡的降臨……”
沐森林講這句話的時候是笑的,淚卻流了一臉。
文宇蘭卻后知后覺是知道他應該是有些醉了吧?
文宇蘭知道沐森林醉了的時候酒品不好,總是說話,尤其愛和自己說話。有心想要阻止,卻是不知說什么。
而且文宇蘭發現自己只要認真了下去,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了,就像藍恡鉞,文疏衍的那些事也是這樣,當然也包括沐森林。
其實她和沐森林會一直吵架的原因,大都在于自己太愛計較了,所以才這樣,兩個人都覺得對方不好相處的。
所以這次文宇蘭決心無論事情發展成什么樣,她都不再說了,火如果要燒起來,只要她不加料,那么就自然而然都會滅的--以前她的人生就是這樣忍耐過來的,忍耐下自尊和被冒犯的火氣,只要她忍下了,事情就變得簡單了,也就沒人會一直愛追著她鬧她了吧?
然后就這么,沐森林又說了起來。
“我比文宇蘭小四歲,我奶奶和她媽媽卻是干姐妹。小時候我淘氣問老師能不能叫我舅舅來開家長會,然后她就以我6歲舅舅的名義來”
“噢對了,還有還有,我當時最受不了冬天了,因為那時候會有一種冷叫文宇蘭覺得你冷……她還幫我打發女孩,說個什么反正他不會喜歡你,你為什么不放棄”
沐森林笑著,眼睛瞇地像只偷吃到糖果的狐貍一般狡黠又自得,卻是有些醉了的失控,這些都有人看出來了。
可作為當事人的文宇蘭都也只是坐在那里皺著眉頭,卻沒有阻止而已,自然其他人也沒有說什么話,就只是聽著沐森林在那邊一直說文宇蘭和他小時候發生的事。
“十歲的時候我非要叫她給我一份生日祝福,本來她是不肯的,可后來想了想,似乎看我可憐,她就突然又看著我就很鄭重地說——”
“1779年榆次老城法立定,奠定新法;1879年木欒孤身航海成功,以勇氣銳擋自然,1979年11月6號,很幸運,這個世界終于愿意以一個更纖弱的角度告訴我生活的另一個維度,你的出現,對有些人來說不算什么,但卻讓我更加了解我自己,也讓我更加感激上蒼,讓我不至于做一個孤獨短見的人……”
沐森林一直邊哭邊笑,又抱著渾身僵直地文宇蘭一直低低地哭著。
“我知道你那個時候就過得不開心了,但也沒這么冷漠,可是你為什么現在這個樣子了?在大火里你都可以把水喂給樹袋熊,甚至對陌生人的悲慘,或者一句話就會感傷的人,可為什么我現在處在水深火熱中你卻假裝視而不見,你為什么不救我?!”
沐森林淚流滿面的臉龐似乎布滿了絕望,“你那么聰明,總有理由反駁一切,可你不是都愿意把你這輩子所有的耐心給我嗎,為什么卻不肯愛……”
沐森林話音未落,文宇蘭眼疾手快地喂他喝水,只一句你喝醉了,就阻止了沐森林即將說出口的話。
沐森林喝醉了酒地激動反問,可能文宇蘭覺得被這么質問很是尷尬,那種冷漠的極端性情就又上來了,她驀地放開他的手,冷笑地,又像和之前那樣,再也控制不住地爆發了——
憑什么她就一定的全然忍受呢?這一點也不公平!
“好。既然你非要在這里說,那么我也不好說什么,可連我都不了解我自己,你這么無緣無故的指責我有道理嗎?你知道我最討厭欺騙和背叛的吧,你跟我說你才回來沒多久,可你早就已經回國一年多了……”
文宇蘭頭一撇,哼了一聲。
“只不過現在為了你被抓走的女友才回來找我而已——我跟你說,正是因為你說的我們之間的友情,我才可以繼續忍受你的欺騙,如果你直截了當說了,就算有什么別的原因我再不想去找,我也愿意幫你去找她,可你這樣,真的當我是傻瓜嗎!嗯?”
沐森林愣住了,眼神一閃明顯地心虛否認了,可那之間似乎又夾雜著些什么,但他無法言喻,至少此刻說不出來,所以他低下頭去了。
文宇蘭眉眼微微一挑,喉頭滾了下,似乎不再會為了這種事而為人悲傷似的冷靜道。
“我已經接受了兩年前那個案子的委托,到時希望你作為被害者未婚夫的身份協助調查”
沐森林這時是真的愣了,在文宇蘭眼中卻顯得是無可救藥。
文宇蘭說的她接的這個案子,其中主要的的嫌疑人是宋墨揚。
但她很難抓到證據,因為以前宋墨揚是真的惡心她,所以總是揪著他不放的文宇蘭首當其沖被打擊,身上受得一些重傷,也都是他的所為。
但不知為何,一年多前被文宇蘭當場抓住的宋墨揚卻是后來對她變了態度,顯得幾乎有些親近,但文宇蘭卻依然在他嘴里套不出任何話。
而最近國際上的一些政策改變了,一些特殊犯人的案件是需要歸類的,就比如宋墨揚,他被文宇蘭抓住是因為他在k城近海犯案。
而這個政策一出,有關宋墨揚在世界各地的罪案記錄都會匯集,然后有感興趣的警察可以申請成為實時跟進者。
文宇蘭因為李佛松申請了,自然也在檔案記錄里看到當初那個在異國被宋墨揚挾持的女孩,親屬關系上寫著沐森林跟她的關系。
此時的沐森林毫無可辯,他想起被迫回到國外生活的日子,他能怪自己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已經愛上文宇蘭了嗎?
可他現在發覺自己愛她無可救藥了,卻連和她在一起的機會都沒有!她似乎已經打定主意,打算從任何人的生活路過,即使她在這個世界上對他的耐心再大,包容再廣,可她也根本不在意到底他喜歡的是誰--任何精神世界的闖入或被偷窺,都是文宇蘭的生存法則里被禁止的。
而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沒有挽救的機會——但因為文宇蘭自認為,她是因為自己之前的情緒所致,才就那么直敕敕惡毒地說出他未婚妻的死訊很是歉疚。
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理所應當認為沐森林已經傷心過的事情,又被她翻出來,她有必要負責,所以心又一下子有些軟了下來,只不過只是神情融化了一點點而已。
而沐森林很聰明地察覺到,也更心領神會地利用了這一點。
按道理,文宇蘭這種內心軟弱善良的人來說,實在不適合當警察,但她因為生活而操練出來的本能,很好地拯救了她。
可這次她本該無論沐森林怎么做,至少也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會理他的,可就因為她那該死的愧疚,她就又很輕易地就原諒了沐森林的那些作為。
這還可真是……真應了那句庸俗的話,好像除了沐森林是文宇蘭“親生”似的,而其他人無論如何,她也只是能當個冷漠的后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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