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林棠
我的眼像是破碎了一地的鏡片,期待著日落時那再一次的閃耀。
在我心上朦朧著的月光,是你在黑暗深處,那隱匿揚起的嘴角。
那時的你讓我覺得驕傲,且那驕傲使我癲狂,讓我變成了我最討厭的人--而這,也是這個世界所對我力所能及的。
(一)
如果可以穿越時間,回到二十年前,林棠一定要打自己一巴掌,然后再跟那個人同歸于盡只可惜的是,那只能成為他一生的遺憾和憤懣,然后掩藏在他不為人知的記憶深處了。
那個人叫林步閑,是他的爸爸。
都說“閑云野鶴,步行其中,乃人生一大快事”,可憐那名字,卻被他爸爸這個人給糟蹋了。
在這個國度縱橫貫掠的無數時間、無數地點里,有眾多的喜怒哀樂正在上演,只不過記錄的人卻乏善可陳--就譬如一個家庭里的毆打,一個辦公室里的內斗,又或是一條生產線上暗暗地搶奪較量。
只不過很顯然的是,人的腦袋似乎容量有限。日子一天天地過,很多以往的事情都是記了又忘,忘了又記地翻來覆去,把一個人的悲傷,都熬成了燒鍋底的粘稠。
二十年前的林棠少不更事,那時候的他,小小的腦袋里,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把他的名字改了,又或者是怎么才能讓那些喊他“小花”的人閉嘴--是的,林棠以前的名字里,有個讓人羞恥的“花”字。
林棠的爺爺是從松花江逃來的,好不容易在這里安生了,臨老了回不去了,思鄉愁苦,指天指地要幾個孫子的名字里綴上“松花江”這三個字。
林棠的運氣不好些。
林棠爺爺生了三個兒子,一家一個字,他生在老二家,沾了個“花”字,而他和堂哥們從了“育”字輩,一個是威風凜凜的“林育松”,一個是霸氣如斯的“林育江”,就他的像個女生名,叫什么“林育花”--還不如他姐妹們隨便取的什么“昭安”、“一淳”好聽呢!
因為聽上去就像個養花的!
那時的林棠是如此憂愁他那微不足道的人生小事,卻忽略了他身旁正在上演的更大的邪惡--所以說他該死,也注定該死。
(二)
林棠的媽媽不是自愿嫁的。
他爸爸也很有“頭腦”,對她求而不得后,就拿了把刀跑到她家門口,口放狂言,“你不嫁給我,我就殺了你全家”
在那個時代,一個柔弱的女性能怎么辦呢?又或者說,是她們家能怎么辦呢?
她們世代居住在這里,雖有親友,但卻抵不過父輩是逃難闖蕩過來的狠人,最后也還是叫天天不應地,只好嫁了。
其實如果嫁過來過得還差不多的話,也就算了,其實人一輩子也就那樣,要是能忍受的話,妥協著妥協著,說不定就理所當然起來了。
林棠的媽媽也是這樣認命的。
林步閑好吃懶做。
她只好每天上山砍柴,侍弄農活,然后她還要去菜地里薅草,放牛,挖一地的番薯,清洗、切條、曬干,再挑去集市上販賣。
她不僅要煮全家的伙食,洗全部的衣服,而且時不時地還要遭受他厭俗的辱罵和粗暴的對待就連大女兒差點被他打死,二女兒也險些被他給悶死的時候,她都忍了過來。
那些所有的所有,她都已經忍了過來,可命運,命運怎么能還這么對她呢?
她是去采藥的時候一腳踏空的。
聽說那個草藥是最值錢的,所以她一有空就去尋,好指望著能讓她的三個孩子全都上學去。
每個被打的夜晚里,她都會坐到那捧著月光流淌的銀色河邊去,扒拉地算著,自己還藏下了多少錢,還有多久才可以湊夠學費,總之想起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有的時候,她也會想要一頭扎進去了事,但大部分的時候,她都會想起自己的兒女,所以只好繼續這樣活著。
有的時候,她也會記起心里那個人說的,她就像這河邊涓涓水流肆意滋養的青草嫩芽,根莖里有著這世界上最甜美汁液,是人間無與倫比的螢火。
只是每當想起這個的時候,她就會又哭又笑,哭的是她這團螢火早已經掉到爛到根里的泥地里去了,笑的是她還有三個希望的燭火,有一天或許能騰空飛翔,帶著她的靈魂飛往更好的世界只可惜,那一切似乎都不可能了。
因為她從懸崖上摔了下來,摔沒了眼睛,摔沒了腿,什么都看不見,什么也做不了了。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被趕出家門,狠狠地拋棄的,只是正彷徨著自己和兩個女兒要何去何從的時候,沒想到他卻對她好了起來。
她很是震驚。
因為他對自己殷勤了起來,也開始照顧自己了,雖然他的需求也旺盛了許多,有外人來了也會讓人進來,讓她接待--當妻子介紹,但她實在想不出來是什么緣故導致的,所以只好想著自己是不是時來運轉,變得好命一些了。
但其實后來想想,她還不如在摔下去的那時候,就立時粉身碎骨的好,也好過現在的絕望如此瘆人。
失明的人耳朵更加伶俐。
她有好幾次都聽見他和別人有其他的聲響,也估摸著他應該是有了別人--她倒是不介意的,只是正想跟女兒探下消息的時候,卻沒想到還是叫不到人。
她很久沒出過門了,也出不去--不僅因為她走不了,也因為房門被鎖了。
而她的兒女們也只能好幾天才見一次,且見了面也說不上幾句話,他老是說要給他們三個讀書太難了,所以讓他們閑暇的時候也要學會做點事,去別人家打點零工,蹭點伙食也好,這樣子省儉,一家子人才能活得下去。
她也理解,雖然心有愛憐,可只要知道她們能繼續讀書,以后能張開她們的翅膀,也就壓下了心中的不安只是沒想到,那心中的不安終成了現實。
那天,房里一個人都沒有,是她的小兒子爬了進來--從后窗一個破了的窗戶洞那里。
她一向比較親近兩個女兒--因為他有人寵著,但她一樣愛著這個孩子,所以只是欣喜,忙把他的腦袋摟了過來。
只是他卻不太喜歡靠近她似的,掙了開來,然后吸了吸鼻子,脆生生地開口了。
他說,“媽媽,你不要給姐姐穿你的衣服了吧,她每天好痛的”
“我什么衣服?”,她有些茫然。
“就可以看見里面的啊”,他咬了咬唇,“只有你們三個這樣穿”
她一下子就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只是顫抖著,“那我現在穿得是”
“就像玻璃柜一樣的啊,可以看見里面的標簽”
“那你姐姐呢,她們現在在哪?”,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卻又不敢相信地,只是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
他有些吃痛了,卻不敢大聲,只是有些莫名的抗拒,“爸爸說你每天陪別人玩打架會賺很多錢,他讓姐姐也和人打架賺錢,現在把她們送去別人家了”
一股烈油般的憤怒從心底竄起,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轉頭就要朝門口爬去。
只是一雙小手卻緊緊地揪住了她,帶著哭腔,“不要,媽媽不要,我不敢了,你要讓姐姐穿就讓她們穿,不然爸爸會打死她們的嗚嗚”
她幾欲暈厥。
這就是那個男人熱衷給她打扮的緣故,這就是那個男人所說的照顧孩子,這就是那個男人所說的為他們家著想!
她的喉嚨里一陣嗚咽,然后發出了一個聲音,卻又似乎不是她發出的聲音。
“那每天來陪媽媽玩游戲的人有誰呢?”
懷里的小孩有些瑟縮,睫毛上只是掛著晶瑩,掰著指頭,“大伯,三叔,朝善他爸其他我不認得了”
那一瞬間,她明白了。
原來那個男人所說的都是鬼話,原來那個男人就在一旁看著她和別人而那一切居然是他親手策劃的!虧她還相信他改邪歸正,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為了三個孩子還那么奉承、討好。
她的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
只是在晚上那個男人進來,說要發生關系的時候,她說了聲好,然后她把手往身上的男人伸去,摸到一塊刀狀的突起--那是公公臉上的疤痕。
她就什么都相信了--他這的確是物盡其用呢!
個沒人倫的畜生。
也不知道星河宇宙里,有沒有他這么臟的人葬身的地方。
(三)
長大后的林棠總是做起同一個噩夢。
夢見他的媽媽被釘在地上,被無數老虎啃食,而周圍的人往來匆匆,卻全都冷漠地路過,任她一個人哭喊大叫卻絲毫動彈不得再然后,就是一場撕心裂肺的大火,燃燒了所有人的生命。
每當他午夜夢回醒來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扇自己的巴掌。
是誰說“不知者無罪”的?怎么在他這里好像一點用處也沒有。
因為他只要一想起自己以前說過的那些話--“我媽媽去天上了”、“我的新媽媽太兇了”、“我姐姐的臉變黑了,好可怕”就無時無刻地想要去死。
沒人告訴他那些東西,他那時也什么都不懂--這沒錯,可是那些因為他無知所造成的傷害,卻永遠存在于那些時間當中,是無論他做什么都無法彌補的。
現在想來,真是有些可憐。
那天他明明看見媽媽哭得那么傷心,眼淚啪嗒啪嗒掉在了那堅硬的泥土上,匯成了悲傷的彼岸,她緊緊地抱住自己,像是即將沉溺的人抓住了一顆浮萍,可他卻因為怕爸爸回來時沒呆在原位的呵斥,而掙脫了她甚至連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
而他后來長大了,也不是不認得那些進過他媽媽房間的人--只是即使他知道了,又或者說是全部人都知道了,也不能說,他不能讓她死后還遭受一次那種羞辱--畢竟她的世界,比他們任何人都清澈得多了。
那之后的很多年,都沒人再提過那場大火。
而他一個人出去外面的世界闖蕩,沒有學識,只好從最沒人做的工作做起,像是自虐的修行,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有停下來的時候,就算再苦再難的時候,他也沒有掉頭回去的想法--因為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又過了幾年,他的爺爺去世了。
據說死在老屋子里很久了,才被撿垃圾的人發現了,而他的爸爸,就住在不遠處的街對面。
聽到消息后,他默了,不知該說什么。
在痛滴了幾滴眼淚后,他去派出所改了名字,要把名字改成“棠花一世自水流”的棠--他也不太懂那意思,只是覺得那個字很像他媽媽而已。
不過說起來,他要改名字的過程還挺艱難的。
因為他爸爸拿著刀指著他的腦袋,說改了就要給他開瓢,因為他絕不會讓人說他家老父親剛死孫子就改名地,被人家戳脊梁骨。
林棠才不管這個,扭了根柴棒,轉眼就把他跟那另一個女人的家和店子給砸個稀爛,一腳把他們的孩子踩在地上。
他的頭上流著血,和著一些眼淚地齜牙笑著,像個小瘋子似的,他又哭又笑地走出了家門,走向了他的新生。
而他現在的話,也沒什么變化,就只是從一個小瘋子,變成了一個大瘋子而已。
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角落里待著,和其他人走一樣的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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