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野！”

        “周莘野？”

        喊了幾聲，回應她的，只有夜半時分時不時響起的蟲鳴。

        眼睛一睜一閉之間，周遭的植物開始出現幻影，秦三思怔怔地看著，心中的不安的感覺愈演愈烈。

        周莘野還下落不明，她顧不上多想，雙手猛力掐住手心，指甲狠狠陷入肉里，試圖用疼痛的感覺使自己保持清醒。

        她加快步速，依靠著直覺，一心朝著青頭河的方向奔去。

        于此同時，周莘野還深陷在夢中，他恍然間又回到了下午的時候。

        秦三思在前頭，朝著他們搖了搖帽子，笑意嫣然。

        爺爺慢慢悠悠走在中間，手里的扇子一開一合，在他靈活的指尖轉動。

        而小饅頭懶散地窩在他的口袋里，大聲催促著：快走啊哥哥，快走！

        「快走？去哪兒？」

        秦三思在前方招手：“去青頭河抓魚啊！”

        哦，是，是要去抓魚來著……

        周莘野邁開大步，跟著他們來到青頭山下。

        眼前是一片青草遍地的河岸，岸上垂柳隨風搖曳，河水清澈見底。

        一眨眼的功夫，秦三思已經跳進河里，她抓起兩條魚，對他喊：“莘野，快來，這里的魚好肥！”

        “來了！”

        他大聲答應著，趟過水流往前走，卻怎么走都不到頭。

        河水不知道什么時候漫了上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涌到他肩頭，周莘野一恍惚，再抬眼，卻發現剛才還在抓魚的秦三思忽然被湍急的水流淹沒，她掙扎著大喊：“莘野！快來救我！”

        周莘野頓時慌了，浮起身子奮力往前方游去：“三思！”

        “周莘野！”

        秦三思的聲音突然清晰地在身后響起，他茫然回頭，身后一片模糊，沒有任何人的蹤跡。

        而前方不遠處，溺水的秦三思還在水中掙扎呼救，周莘野愣了愣，剛想動作，身后又是一聲急切的呼喚——

        “周莘野！醒醒！快回來！”

        倏然間，原本平靜的河面突然涌起一陣巨大的波浪，將茫然無措的周莘野狠狠擊翻，他慌亂地撥開水，想要游出水面，腳踝卻像是被誰牽制住了似的，他怎么掙也掙不開。

        水流越來越急，一口一口地灌進他的口腔和鼻腔，周莘野不停地嗆咳，渾身上下酸痛無力，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好累……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卻又清晰地聽見秦三思喊他的名字：周莘野，周莘野！

        周莘野脖子上的護心玉倏地一閃，原本平平無奇的玉石，發出青綠色的柔光。

        -

        電光火石之間，周莘野猛地清醒過來，撫住胸口激烈地咳嗽，他用力睜開眼——

        意識里那陽光明媚，綠草如茵的青頭山變成漆黑一片，原本清澈見底的河流，同此刻濃重的黑夜融為一體。

        “周莘野？”

        他在茫然間聞聲抬頭，卻發現自己正躺在秦三思的懷中。

        她渾身也是濕透，見他醒來，緊張的表情放松不少，松口氣問：“你沒事了吧？”

        “這是……什么情況？”周莘野說著，佯裝自然地從她懷中支起身子，揉了揉發脹的眉心。

        秦三思將滴著水珠的碎發別在耳后，整了整衣服站起身，臉上悄悄生出一抹淡淡的緋紅。

        “不知道，半夜醒來就看見你自己慢慢往這里走，我在身后叫你很多次，你都不應，直愣愣地往深水里進，一絲掙扎都沒有。”

        “我沒有掙扎過？”周莘野徹底傻了。

        他明明拼命地在水里掙脫，累得筋疲力盡，差點暈過去。

        “沒有。”秦三思認真地搖搖頭，“所以我借著水的浮力拖你上來，才沒那么費勁。”

        話落，她又問：“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周莘野陷入沉思，“我就是，又回到了下午的時候，一切經歷都真真切切，像是當時發生的一樣，我們幾個人悠閑地去青頭山玩兒，你和小饅頭一直催我快走……到了河里，你又被水淹沒，我想救你，可是怎么也游不動……”

        聞言，秦三思眉頭緊鎖：“太詭異了……”

        “靠！真的越想越滲得慌！”周莘野一激靈，隨即站起身，“我們回去吧，回去問爺爺他應該知道。”

        秦三思點點頭：“好。”

        兩人剛剛轉身，就見十幾米外，周老爺子正一臉焦急地飛身前來。

        見兩人安然無恙，他松了口氣，撫著胸口拍了拍，好半天還是心跳如雷。

        幾分鐘前，他睡得正沉，忽然感應到護心玉的異動，就慌忙順著指引前去查看。

        這玉石被他滴了自己的血，并施法凝了一縷元神，只要周莘野遇到生命危險，他可以第一時間察覺。

        可是這一路上聽完兩個孩子的敘述，周老爺子的臉色越發陰沉。

        護身的法寶再靈驗，只要殘魄借機入夢，引誘著周莘野離他遠去，他根本應對不及。

        好在進入莘野體內的，只是一條溺死鬼魂魄的殘片，護心玉足以將其震碎，好在三思機緣巧合察覺到了異樣，緊跟著他趕去……

        可是以后呢？假若以后遇到了更為厲害兇猛的惡鬼，他不能及時趕到，三思也不能及時幫助，那莘野該怎么辦？

        -

        距離第二天的日出不超過四個鐘頭，老爺子還是堅持要周莘野睡在他的房間里。

        周莘野只好沖個澡，換身干凈的衣服，抱著自己的枕頭被子，老老實實去了爺爺屋里。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周莘野側著身子，腦袋枕在手臂上。

        他淺淡的眸子里融著細碎的光芒，怔怔地望著窗外搖曳的樹枝，遲遲難以入睡。

        回想起爺爺在回家的路上，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看，估計也是嚇得不輕。

        他們在各個方面努力了這么久，都沒見到什么成效，好不容易松口放他休閑一次，結果就出了這么個幺蛾子，要說他不后怕，才是假的。

        可是，誰也搞不明白，他為什么怎么練習都無法徹底擁有這些能力，偏偏這些鬼魂還老盯著他這個“香餑餑”，簡直是動物世界的活獵物，活脫脫的食物鏈最底端。

        造孽啊……

        周莘野頹然地閉了閉眼，又睜開，決定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

        他又默默地盯著窗外的樹杈子發怔，怔著怔著，秦三思的笑容就鉆進他的腦海里。

        這么想想，秦三思又救了他一次。

        這個小姑娘每次都能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及時出現，然后幫他化險為夷。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她還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少年”。

        第二次見她呢，就是是在葬禮上。

        她一身素白，未施粉黛，美得超凡脫俗。他這才知道，原來是個膚白貌美的小姑娘。

        再后來，他們混成了師兄妹，同吃同住，一起“練功習武”……

        他好像從來沒跟哪個同齡女孩這么相熟過，雖然從小到大也有向他示好的女孩子，可是……

        不一樣，秦三思跟任何人都不太一樣。

        至于哪里不一樣，周莘野揚著眉心思索的半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直到睡意慢慢襲來，他閉上眼睛，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

        聲音輕得估計只有躲在他床下的螞蟻能聽清。

        他說：“三思……”

        -

        老宅另一頭，秦三思洗漱好進門，眼見小饅頭還傻乎乎地躺在床上，流著口水睡得正香。

        這小家伙兒雖然已經是鬼了，但還是保持著小朋友的作息時間。

        秦三思搖搖頭，莞爾一笑，擦著被吹風機吹得半干的頭發，慢慢走到床邊坐下。

        床頭的小夜燈還柔柔地亮著，映得房間一片溫暖的橙黃。

        秦三思慢慢地梳理著烏黑柔軟的長發，思緒沒由來地，又飄回到方才。

        那個時候，周莘野剛剛被她從水里拖出來，氣息微弱，怎么都叫不醒。

        慌亂之下，她想起了高中軍訓時，老師教過得心肺復蘇流程，便連忙將意識不清的周莘野放平，解開他的衣扣，手掌交疊放置在他胸口中間，有節奏地按壓了三十次。

        她的手因為緊張不停地發抖，腦子里仔細地把步驟過一遍，然后輕輕將他的下巴抬起，檢查沒有異物堵塞后，一咬牙，將嘴唇覆了上去……

        他的嘴唇冰冷卻柔軟，鼻悉之間，帶著一股淡淡地，他獨有的香氣。

        秦三思壓下心中異樣的情愫，全身心集中在救人之上。

        反復重復幾次后，周莘野終于轉醒，他嗆咳著睜開雙眼，卻對剛才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

        秦三思將潮濕的頭發別在耳后，暗暗想著：

        沒察覺就沒察覺吧，反正只是救人而已。

        沒有感情基礎的嘴唇對嘴唇，根本不是接吻。

        所以，初吻還在的吧……

        想著想著，秦三思的視線不自覺落在床頭放著的保溫盒上。

        那是之前裝紅糖姜茶的盒子，周莘野拿給她那天，她就乖乖喝完了。

        想說把盒子清洗干凈就還給他，但是這么多天過去，總是忘記。

        不知不覺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周莘野時，他揚著下巴好奇地盯著自己的樣子、想起他拎著木棍敲暈秦錚宇的樣子、想起他趁著她不注意偷偷踹了秦錚宇一腳，然后沖她笑得天真爛漫的樣子、想起遞給她保溫杯盒時的樣子。

        又想起剛剛，他捏著泛紅的耳朵故意找話題的樣子……

        秦三思璀璨的眸子注視那個鵝黃色的保溫盒，半晌，微微勾了勾嘴角，輕聲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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