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安靜下來，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清晰可聞，但明顯已經(jīng)到尾聲了。

        沈家榆瞪著天花板，眼睛在昏暗處幽幽發(fā)亮。

        “我睡不著�！彼�說。

        “這么巧，我也睡不著。”

        唐遠山在臺燈柔和的光線下對著她笑。

        沈家榆側(cè)頭端詳了他一番，說：“知道嗎？你長得有點像一個年輕男演員，叫陳曉，眼睛亮亮的，笑起來有點痞”

        “不認識�！�

        唐遠山特掃興。

        虧得他不認識，沈家榆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禿嚕嘴了，陳曉這會兒都不一定出生呢，當(dāng)下趕緊找補，說：“反正挺帥的。”

        唐遠山并沒有很高興，勉強笑了下，說：“你喜歡長得帥的？”

        “不一定，看眼緣�！�

        沈家榆說的是實話，上一世的陳嶼安就不是那種傳統(tǒng)的英俊男子，吸引她的是他身上那股勁兒。

        奇怪，思緒怎么又飄到他身上了，她趕緊拽回來，問唐遠山：“你真的喜歡我嗎？”

        “還不夠明顯嗎？”

        唐遠山眼睛瞇了起來。

        “可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呀？”

        話一出口覺得莫名熟悉，原來前不久剛問過陳嶼安相同的問題。

        “你說呢？”

        唐遠山往椅背上懶懶地一靠，打起了太極。

        “長得好看！”

        沈家榆斬釘截鐵地說，男人不都這樣？連陳嶼安都沒能免俗。

        唐遠山立刻切出聲，說：“你也太自信了吧？我是干什么的，還能沒見過美女？”

        沈家榆一想也是，酒吧里美女如云，她還真算不上數(shù)，馬上又說：“因為一時新鮮，想換換口味？”

        唐遠山生氣了，氣得直抽抽，說：“沈家榆，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不是太自信，而是太不自信。”

        沈家榆并不惱，喃喃道：“我就是奇怪，像我這么難搞的人除了有點青春的姿色，還有什么能讓人喜歡的？”

        是真切的迷惘。

        唐遠山頓住了，臉上閃過一抹痛惜的神色，說：“你不愛自己。沈家榆，你天天嘴巴叭叭叭的，其實一點都不愛自己！”

        語氣激憤，簡直痛心疾首，把她嚇了一跳。

        她被觸動了，想一想，說：“你說的有道理，雖然我努力熱火朝天地生活，但底色還是消極悲涼的，可誰又不是呢？”

        說到最后一句，嘴角掛了一抹笑，凄涼嘲諷的笑。

        唐遠山看著偎毛毯里的她，小小的一團，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脆弱得像個紙娃娃一樣，心中莫名大痛。

        他附身，握著她的手，眼神堅定，說：“沈家榆，你大概是不知道，不知道你有多可貴多值得被人愛，其實你是很多人的求而不得，比如我。”

        他的眼神澄澈、懇切又真誠，沈家榆被他看得有瞬間的動搖，第一次覺得也許他是對的，自己也是矜貴的，也配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到掌心，那一瞬她甚至看到了愛的光芒，雖然不過一秒。

        她想，也許他對她是有真愛的，盡管愛從來都跟煙花似地，不過瞬間的璀璨，無法持久，但擁有過那么一秒也是種幸運。

        那一晚，他倆絮絮聊了很久，有一搭沒一搭的，沈家榆的眼皮慢慢變得沉重起來，到后來口角含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卻不肯睡，唯恐他走了，時不時突然睜眼看看他。

        唐遠山仿佛能看到她心里的想法，始終陪著她，最后還給她哼了首古老的搖籃曲：“月兒明，風(fēng)兒靜，樹葉兒遮窗欞”

        沈家榆迷迷糊糊地想，這不是東北童謠嗎？他倒是唱得挺像回事的，做爸爸的話肯定比石頭般的陳嶼安強上百倍，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第二天睜開眼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中午了，她出去轉(zhuǎn)了一圈，有兩個員工在盤酒算帳，唐遠山不見了，說他早早出去了，

        外面驕陽高照，已經(jīng)不見任何昨日狂風(fēng)驟雨的痕跡，樹上的蟬鳴聲一聲長兩聲短，呱噪得厲害，沈家榆站在酒吧門口長長吐了口氣，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人間。

        吃午飯時唐遠山還沒有回來，沈家榆去附近吃了個魚香肉絲蓋飯，稍稍捯飭了下出去面試，虧得年輕，依舊是光潔緊繃的一張臉。

        她背著包，捏著寫了地址的紙條出門了，和家長約了下午三點試講。

        回時候已經(jīng)傍晚了，夏天天長，晚上七點多了太陽還沒落下去，月亮卻迫不及待地爬上來了，天色是種奇妙的灰藍色，酒吧門口高挑的兩個大紅燈籠已亮了，陸續(xù)有客人進來，唐遠山靠在門口，心不在焉地招呼著熟客，眼睛卻一直看著巷子口，沈家榆還沒有回來。

        她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差不多八點了，人還沒走近唐遠山就知道她這趟不順利，走路的姿勢就能看出來。

        沈家榆蔫蔫的，看到他也提不出起勁兒，唐遠山說：“咋了？沒成？”

        “是我沒看上他們。”沈家榆悶悶地說。

        課酬開得少且不說，一下子弄來三個孩子，小學(xué)初中高中，齊刷刷地站在她跟前。跟手機信號似的。

        可能都是被逼著來補課的，孩子們非常不配合，表情叛逆，眼神亂飄，老大不情愿的，連句老師都不肯叫。家里非常窄淺，兩室一廳，但鬧哄哄住了一屋子人，陽臺上靠墻放了個行軍折疊床，說是白天收起來，晚上拉開給她住。

        她一直忍住，直到女主人突然來了一句，說樓上鄰居有倆孩子馬上高三了，剛和她打了招呼，偶爾會過來問她兩道題，她應(yīng)該不會介意吧。

        理所當(dāng)然的腔調(diào)。

        沈家榆濁氣亂涌，咬牙微笑著，先結(jié)了今天試講的費用和路費，兩個小時，她給了五十，另外有給了四塊，是她來回坐公交車的車費，打定主意一分錢的便宜都不讓她占。

        沈家榆拿到錢轉(zhuǎn)身就走，女主人追到樓道口，問她明天能不能過來，她假裝沒聽到，一溜煙地跑了。

        她寧愿回去給她爺爺燒鍋爐也不想賺這種錢，碰到這種精刮的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后面的日子會多難過。

        唐遠山笑嘻嘻的，說：“不用急，慢慢找，又不是沒地方住�！�

        “不找了，我打算明天就回去了�！�

        沈家榆決定放棄了，但人懨懨地，很沒精神。

        “別啊！”唐遠山一下子急了，說：“要不你還在酒吧唱歌，我給杜哥說說，讓艾玲走�！�

        “快別干那缺德事了，人家艾玲找個工作也不容易，就這么定了�！�

        沈家榆邊說邊往酒吧里走，里面已經(jīng)燈紅酒綠熱鬧起來了，她靈巧地穿過人群，走向自己的小屋，邊走邊想：唐遠山是挺夠意思，但在這樣的地方住一個星期她非瘋不可，還不如回去陪陪家人。

        她拉開行禮箱，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沒一會兒唐遠山跟進來了，說：“要不我問問羅叔叔那邊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面試得挺順利嗎？”

        “是挺順利，可能緣分不夠。”

        沈家榆也有些遺憾，突然揚起一本書，說：“這是你的？”

        很驚訝的語氣。

        那是一本關(guān)于計算機的專業(yè)書籍，很厚，也很晦澀，被她收拾行李時無意中翻出來了。

        “不行嗎？”

        唐遠山瞟了一眼，閑閑地說。

        “當(dāng)然行，就是很意外，沒想到你還能看懂這些，這也太深奧了吧？！”

        沈家榆邊翻書邊驚嘆。

        這時候電腦還是奢侈品，都是大部頭的臺式機，她們偶爾上次計算機課，學(xué)的都是金山打字，得空能玩一會兒超級瑪麗就很不錯了，可他居然開始看編程的書了。

        “你沒想到的地方多了�！�

        唐遠山抱著胳膊，嘴角慢慢泛起一抹微妙的笑意，說：“沈家榆，你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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