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榆下午二點多回來了，十二月份的天已經很涼了，她卻跑得一額頭細汗，但情緒很高，一進門就說：“趕緊收拾收拾，我幫你買到了三點一刻的火車票，特快，能趕上比賽。”

        “你怎么買到的？”

        唐遠山非常震驚。

        “在火車站找黃牛買的，快快快，趕緊收拾起來，別耽誤了。”

        沈家榆十萬火急。

        唐遠山不說話，也不動，只管盯著她，驚愕中夾雜著一絲感動，一個小姑娘哪來的膽兒，敢去那種亂哄哄的地方找黃牛？為了他？

        “怎么了？”

        沈家榆看他沒反應，臉上的興奮慢慢凝固了。

        “我說過，不參加這次比賽了。”

        唐遠山端起泡好的信陽毛尖，吹吹，吸溜了一口。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才殺進決賽，聽話，來，我幫你收拾。”

        沈家榆急得嗓子都冒煙了，他一路走來并不容易，先是突圍賽，然后復賽，最后殺進決賽，各種培訓備賽全落在她眼里。

        “我真的無所謂，你知道的，剛開始我就沒打算參賽…。”

        唐遠山依舊不動，非常固執。

        “什么叫無所謂？唐遠山，甭給我來玩世不恭閑云野鶴那一套，一點也不帥，更不酷，只會讓我覺得你是個逃兵！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機會不是誰都能有的，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你要珍惜，要緊緊抓住它，不能碰到點事就想躺平，這不是瀟灑，是擺爛！。”

        沈家榆音量陡然提高，明顯生氣了，秀氣的眉毛都擰成了一團。

        唐遠山被她訓笑了，說：“至于嗎？”

        “至于！人活一世，短短幾十年，不傾盡全力奮斗一把，跟沒活過有什么區別？！”

        沈家榆鏗鏘有力，這話不僅是對他，也是對自己說的。她那樣怠精竭力，也不過把自己的夢想往前推了一步，他倒好，被上天這么眷顧，一伸腿就能直上云霄，他卻一點不珍惜，讓人恨鐵不成鋼。

        唐遠山看她那樣激動，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放下茶杯哄她，說：“好好好，你說得對。”

        “別嬉皮笑臉的，趕緊收拾東西。”

        “沒啥收拾的，咳，主要是我這張豬頭臉，頂著它怎么見人？”

        唐遠山吞吞吐吐說出真心話

        沈家榆恍然大悟，原來病根在這兒。

        “這好辦，我幫你想辦法。”

        唐遠山變成了模特，沈家榆是化妝師，圍著他轉來轉去，先給他戴上一個鴨舌帽，帽檐壓得低低的，又架上一副大框太陽鏡，前后端詳了一番，笑了：“多帥！跟大明星似的。”

        唐遠山聞言在鏡子里照了照，還行，除了嘴角的創可貼，其它地方都勉強遮住了。

        “走了走了，火車快開了。”

        沈家榆推著他的肩膀往外走，唯恐他又反悔了。

        唐遠山家離火車站不遠，很快就到了，沈家榆買了站票，一直把他送到候車室，陪他排隊聊天。

        唐遠山一米八大高個兒，肩寬腿長，此刻戴著棒球帽大墨鏡，格外矚目，引得前后左右一直有人回頭看，弄得他很不自在。

        沈家榆唯恐他打退堂鼓，拿好聽話哄他：“她們是仰慕你。”

        “那你呢？”

        “我更仰慕你，等你拿個冠軍回來我就不僅是仰慕了，是崇拜！”

        沈家榆甜言蜜語，恨不得把他像行李一樣打包捆扎，塞進火車車廂里了事。

        “真的？”

        唐遠山當真了，立刻收住了往前挪的腳步，眼睛透過墨鏡認真地看她，看得沈家榆都有點不自在了。

        “真的！”

        她信誓旦旦。

        “那說好了，如果我拿了冠軍，你就做我女朋友。”

        他一語石破天驚。

        這，沈家榆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然后是尷尬，干笑兩聲，不說話。

        “就知道你是個騙子！”

        唐遠山生氣了，轉過頭看著前方，不和她說話了。

        沈家榆跟著往前挪兩步，低三下四：“不是那樣的，你這么優秀，和我種人在一起，白瞎了。”

        “你怎么了？”

        “我這人道德品質有點問題，不專一，到時候咱倆變成仇人就不劃算了，還是做朋友穩當。”

        唐遠山嘴角一挑，似笑非笑，說：“真巧，我也是不長情的人，與其禍害別人，不如咱倆湊合湊合？”

        “我”

        “車票，后面的把車票拿手上，展開。”

        檢票員粗魯的聲音猛地響起，已經不知不覺排到檢票口了。

        沈家榆捅捅他，讓他掏車票，他卻置若罔聞，側頭看她，下定決心要等一個回答。

        “前面的干什么呢？不進站走遠點！”

        后面的人開始抱怨躁動起來。

        “行吧行吧，等你拿了冠軍，我考慮考慮。”

        沈家榆牙一咬，玩文字游戲，把“考慮”兩個字說得重重的。

        唐遠山卻非常激動，一把攥住她的手，攥得緊緊的：“說話算話？”

        “當然算話，票呢，快，馬上輪到你了。”

        終于把唐遠山打發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車廂里，沈家榆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個大好青年因為她無故挨了頓打，如果再葬送掉大好前程的話，她也太造孽了。

        她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轉身往外走。冠軍哪那么容易拿？再說了，她只是答應考慮考慮。

        沈家榆回到學校，先去找陳嶼安，站在他宿舍樓下扯著嗓子叫205。

        冤有頭債有主，她給他擦了這么久屁股，也是時候讓正主出來遛遛了。

        不知道這個時段宿舍沒人，還是聽出她的聲音了裝死，叫了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

        沈家榆彎腰撿起一塊小石頭就往窗戶上砸，她瞄得準，哐一聲，玻璃應聲裂了幾道紋路，這下里面有動靜了，有個睡得頭發亂蓬蓬的男生探出頭來，氣急敗壞地罵人：“哪個王八”

        聲音嘎然停下，轉為驚訝：“沈家榆，怎么是你？”

        “我找陳嶼安。”

        “他不在。”

        “去哪兒了？”

        “好像在團委辦公室值班。”

        沈家榆哦了一聲，轉身就走，又回頭，說：“玻璃找他賠。”

        沈家榆在團委辦公室找到了陳嶼安，里面有好幾個人，有老師也有學生，鬧哄哄地圍著一臺笨重的電腦。陳嶼安被圍在中間，修長的十指在鍵盤上翻飛，屏幕微藍的光映在他臉上，氣沉靜穩重，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爛攤子都丟給她一個人收拾了。

        “陳嶼安！”

        沈家榆敲敲開著的門，不客氣地大喊一聲，所有的人都看了過來，陳嶼安敲鍵盤的手指微妙地抖動了一下。

        “你出來一下！”

        人多，沈家榆壓了壓剛才聲音里亂竄的怒氣。

        陳嶼安立刻起身，跟旁邊的人交待了一句，他的位置立刻有人補上了。

        “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走廊里，他若無其事地問她，就像問她今天吃了沒有一樣。

        “別廢話，跟我來！”

        沈家榆扭頭就走，陳嶼安一句話都不問，沉默地在她后面跟著。

        他們爬樓梯，三樓，四樓，五樓，六樓，到了頂樓還要往上走，陳嶼安頓了下，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沈家榆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跟上啊！”

        那是一段窄窄的破舊樓梯，最上面連著一個小木門，沈家榆熟練地搗鼓了一下，門開了，外面是片非常空曠的平臺。

        陳嶼安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見了，機械跟著走了上去。冬天的太陽是白且淡，在一片厚云后時隱時現，風很大，把沈家榆的黑且密的頭發吹得糾纏成一團。

        沈家榆不管它，熟門熟路地找到一大塊平坦的石頭，一屁股坐下，放下書包，在陳嶼安愕然的注視下拉開書包的拉鏈，拿出好幾聽啤酒，整整齊齊地擺了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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