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鬼妻5
于是,南康長公主轟轟烈烈、死傷無數的比武招親就這樣在輕描淡寫中落下了帷幕。
錦行不禁感慨,實在是白費了一群大好男兒,嚴重導致大量適婚女子在應該結婚的時候無良人可嫁,等到新茬冒尖之時她們卻成了大齡剩女、只能撿個條件差的草草嫁了。
建康四月,春光大好,十里紅妝,馬車從城頭排到了城尾,真正是公主出嫁的儀仗。
公主府邸,司馬興男端坐在洞房紅榻之上,床單下鋪滿了桂圓花生,坐得并不安穩,可她卻滿心歡喜,等著駙馬宴客歸來。
一直等到半夜,賓客早已散去許久,桓溫才踏著搖晃的步伐推門進來,滿身酒氣,似乎是飲了不少,醉意朦朧地坐在桌前,并不動作。司馬興男又等了一會兒,始終無人揭她的蓋頭,顧不得許多,兀自摘去了紅帕。
她一貫清雅素凈,今日畫了極好看的妝容,倒讓人看的愉悅喜慶。可桓溫卻冷眼看著她,她以為他只是醉了,便要起身去扶他睡下,手快要碰到他的時候,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眸中滿是嫌惡:“公主殿下,可稱心如意了?”
這樣明顯的不喜,她自然覺察到了,將自己的手從他的禁錮中掙脫開來,道:“你不想娶我?那日,你為何要來?”
桓溫借著三分醉意,冷笑:“公主殿下權勢滔天,我豈敢不來?我若不來,嬌兒怕是要被送去充了……來與不來,又豈是我說了算的?”
她到底是公主,從無人敢這樣與她說話,她張了張嘴,將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輕笑出聲:“是啊,我是皇家最尊貴的公主,掌生殺大權,我若想讓誰死,她必然活不到明日。怎么,駙馬想要試試?”
洞房之夜,便在雙方劍拔弩張下結束,唯有那盞花燭,陪著獨坐在床榻上的司馬興男,燃了一整夜,直至五更雞鳴,終于顫顫巍巍地熄滅了,到底沒有長明。
后來她知道,原來桓溫有個青梅竹馬、私定終身的紅顏知己,廢王司馬宗的小女兒、司馬嬌嬌,按輩分說起來,算是她的姨奶奶,咸和元年,司馬宗謀逆當場殞命,他的家族被剝奪司馬國姓,貶為馬氏,發配晉安。她的姑母安平公主,以馬嬌嬌清白相逼,桓溫被迫迎娶了她。
可這樣得來的婚禮,他不喜歡,就當她樂意嗎?
他們倆,就這樣抬頭不見低頭見、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勉強安穩度過了三年。
二人基本眼不見為凈,三年來,彼此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偶爾于練武場上打個照面,她見到他,一刻也不愿多待,偏偏每每她在場上練得暢快淋漓、意猶未盡之時,他便匆匆來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總是不放過她。
時日久了,她看著自小的玩伴安寧郡主已有了一兒一女,開始也想要個孩子,可成婚三年,不要說同寢而眠,連基本的肢體接觸都沒有,這個愿望,慢慢的在她心中滋養開來,直到根深蒂固地扎根,可她有公主的驕傲,斷斷不能夠先低頭示軟。
咸康元年,桓溫出任瑯琊太守,接到詔書,便迫不及待地要帶一眾老小奔赴不遠的徐州瑯琊郡,嫁雞隨雞,司馬興男也理所當然地同行,離開了她自小長大的建康城。
沿途風光大好,陌上花開,花香怡人,連帶著司馬興男的心情久違地好起來。
桓溫走得很快,不過兩日光景,司馬興男就一路顛簸到了瑯琊城門。她掀開馬車的簾布,就瞧見城門前也有一顆合歡樹,合歡花落了一地,樹下站著一位紅衣女子,花容月貌,叫人移不開眼來,像是萬分企盼地等著什么人。
桓溫眼中詫異一閃而過,司馬興男終究沒有見到,只看見他翻身落馬,快步迎了上去,那女子踏著那三寸金蓮,婀娜地前來,司馬興男三步就能走完的路,她愣是走了十步,走到近前,她好似是被一顆極小的石子絆了一絆,不近不遠,眼見著便要跌入桓溫的懷中。
司馬興男卻未如她意,她那根軟鞭,閃著冷光,吐著信子就要咬住馬嬌嬌畫著精致妝容的臉蛋,她斷沒能夠想到,深閨中的公主竟是個身強體健的,約莫是怕毀了容有損在他心中美好的形象,自發停住了自己下墜的身體,一時間是掩飾不住得花容失色,桓溫卻擋住了那鞭子,鞭前的銀鉤在他手背上挖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司馬興男一怔,不過遲疑了一瞬,便極快地收了鞭,跳下馬車,挑眉:“大庭廣眾,青天白日,請駙馬自重。”
說來怪得很,以后兩年,桓溫兢兢業業、公務繁忙,偶爾忙里偷閑,他既不去司馬興男的主院,也不去馬嬌嬌住的西廂,只獨自歇在書房旁置辦的小屋中。
這日夜里,馬嬌嬌卻來了他的書房,帶了蓮子銀耳湯,不久,熄了燈,等到天明,也未見她出來。
嬤嬤同司馬興男說,讓她也學一學馬嬌嬌的溫柔小意,爭取生下個嫡長子。可她的矯揉造作,司馬興男不愿學,也學不來。
第二日,司馬興男又聽嬤嬤繪聲繪色地和她說桓溫和西廂那位不知什么緣由吵得很兇,她聽罷,并無喜悅,他們吵或不吵,于她并無兩樣。嬤嬤瞧她冷淡的模樣,恨鐵不成鋼,說了一陣,自覺無趣,便退下了。
司馬興男洗漱一番,正要上床睡覺,桓溫卻破天荒地造訪了,滿身酒氣,跌跌撞撞地撲在她身上,突然緊緊抱住了她,她那顆已豎起堅硬牢籠的心就此破防,軟了下來。
她一愣,差點以為他是在叫她,可轉念一想,他應不曉得她的小名,大約,是將她當作了馬嬌嬌。
這樣婉約的名字,原是她不配。
一滴淚在她眼眶中打了個轉,勢不可擋地滑了下來,終究歸于無聲。
自這夜后,他們再無見面,連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
約莫又過了月余,一日,瑯琊郡最好的秦大夫突然造訪了,急匆匆去了西廂。
她以為興許是那位病了,并不在意,可他忽然來了,在門口躑躅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該如何開口,半晌,方才道:“嬌兒、她已有孕在身。”
司馬興男的心又涼了半截,卻把玩著桌上的白玉茶杯,輕描淡寫地回:“那便納了吧。”
駙馬娶妾,是大晉開國以來從來沒有的事,舉朝嘩然,頂著四方壓力,馬嬌嬌的婚禮,辦得十分潦草,大婚翌日,司馬興男坐在主位,馬嬌嬌跪在她腳下,小心翼翼地遞上一盞茶,她面無表情地接過,對一旁的桓溫道:“恭喜駙馬,得償夙愿。”
這盞茶,她終歸沒有喝下去。
桓溫眉眼微顫,卻是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過了些時日,瑯琊郡令廣邀各府大人、千金夫人游船,司馬興男接了帖,不好拂了人家臉面,只好帶著馬嬌嬌一同去了。
男女有別,桓溫被安排在另一艘船舫上,與一眾公子王孫談史論道。
司馬興男向來風光霽月、不喜與這些小姐夫人說些妯娌是非,便兀自尋了一處僻靜,逗弄著不知是誰帶來的小白狗。
這時候,馬嬌嬌弱柳扶風地走了過來,柳腰纖纖一握,興許是時日尚短,還未顯懷,司馬興男不想見她,她偏要自己個兒湊上來,笑道:“姐姐,怎的獨自在此?”
司馬興男挑眉:“放肆,我乃南康長公主,姐姐也是你一個罪臣之女可以叫的!”
馬嬌嬌眼里閃過一絲狠厲,唇角微微翹起:“公主殿下好大的架子,不知,待會兒還能不能擺得起來!”她說完,便是縱身一跳,落入了沂河之中。
馬嬌嬌身邊的侍女開始大聲呼喊起來,這喊聲凄厲,不要說同船的女流,對船的男子正在高談闊論,也被引到了船頭。
司馬興男顯然是沒有想到,可她面對叛兵也絲毫不改顏色、從容面對,這樣的后宅斗爭手段更是心知肚明,她起身,毫不留念地果決地跳了下去。
沂河水流湍急,司馬興男水性雖好,也費了極大的功夫,才抓住了馬嬌嬌,此處離岸不遠,便要帶著她往岸邊游,可這馬嬌嬌,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拼命抓住司馬興男的手,將她向下拖,她一時掙脫不了,嗆了好幾口水。
迷糊之間,她見到桓溫游了過來,卻繞過了她,抱住了不遠的馬嬌嬌。
明明,她離他更近的。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沉沉地昏了過去。
錦行表示不解,其實,以司馬興男的身手,可以順水推舟很輕松地就將那個侍女一起丟下去,來個死無對證,讓馬嬌嬌跟著她拙劣的手段一起付之東流、一命嗚呼。
慕八若有所思:“興許,她還有所希冀呢。”
可惜,她這樣渺茫的微小的希冀,終于葬送了肚中難得的骨血。
她被撈上來的時候,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與之相反的,是她淡黃色羅裙上大片大片暈染開來的鮮血。
馬嬌嬌的眉眼中透著藏不住的得意,哪里像是剛掉了孩子的模樣,可是很快,她就樂不起來了,桓溫在圍觀眾人憐憫的目光中抱起了司馬興男,低聲喚了一句:“嬌嬌。”
她終究沒有聽見。
司馬興男醒過來的時候,桓溫沒有離開、守在榻邊,她仿似是知道發生了什么,那雙一貫明亮的眸子蒙上了塵埃,黯淡了下來,不哭也不鬧,看著桓溫笑道:“駙馬,可稱心如意了?”
桓溫的手便就停在了半空中,良久,并無言語,轉身離去,他的臉色極不好看,背過身的時候,那雙從未濕潤過的眼眶,隨著他的閉合,緩緩流下了一滴淚來,落在他的前襟上,嘴上卻輕描淡寫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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