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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報仇


  建元十一年,長安城,苻堅下令,全城縞素。

  那兢兢業業、跟隨了苻堅數十載的王丞相半月前忽然咳血,群醫束手無策,用著湯藥吊命,勉強支撐了半個月,竟撒手人寰。丞相夫人堅貞,居然喝下一杯毒酒,殉夫而死。

  錦行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百無聊賴地在練曲,這首曲子,是慕容沖臨走前教她的,說好等他回來就吹給他聽。月前,他的母后崩逝,苻堅令以燕后禮葬之,他親自送她回鄴城與燕帝合葬。

  王皮忽然大呼小叫沖了進來:“妹妹,快跟我回長安。阿爹,要不行了。”

  她正要吹奏出的音符啞在了笛中,發出了一聲嗚咽。

  終究,還是沒能夠見到最后一面。

  半月過隙,醉仙樓向來賓客滿座,可這一夜,又像是在舉辦什么勝事,格外喧嘩。

  席寶自仕途不得志后,也算青樓的常客,借酒消愁。

  這些日子,辦成了件大事,心情倒很好。

  大概是心情一好,運氣也好起來。

  醉仙樓中新來了個頭牌,雖躲在屏風之后,可霧里看花若隱若現更令人浮想聯翩。醉仙樓的掌柜宣布今日要玩些新花樣,不看銀子看運氣,每個人手中發了個號碼牌,頭牌姑娘抽到誰,今夜就歸誰。

  沒想到,頭牌姑娘的纖手在塞滿號碼的罐子里一抽,嬌滴滴地道:“五十三。”

  席寶一看,正是自己。

  他還來不及回味,就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被那掌柜領到了頭牌姑娘的房中,不由心中有些竊竊自喜。

  那姑娘帶著面紗,可就那雙如星杏眸,睫毛微微一眨,也讓他全身發緊。

  她笑盈盈地迎上前:“席大人,坐吧。”

  她為他斟了一杯酒,他還是有些戒心的,并沒有立刻喝。她倒很聰明,大概看出了他的戒備,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沒有絲毫猶豫的喝了下去。

  他便也喝了。

  她微微笑道:“席大人心情好似很不錯,可是有什么好事?不如說來我聽一聽。”

  他一怔,有些心虛,沒有答話。

  她卻不在意:“最近丞相新喪,長安城總是不大太平呢。”

  總覺得她話中有話。

  他問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話音未落,他忽而覺得丹田中血氣翻涌,嘴角不可抑地留下了血絲。

  那杯酒。

  那姑娘拍拍手:“席大人,我叫蘇錦行。我來,是要親手殺了你。”

  這時,忽而有人從窗中跳了進來,一襲黑衣,只稍稍看了席寶一眼,就將目光移到了錦行身上,烏黑的眸子現出一抹驚愕,手中的劍微微有些顫抖:“師姐。”

  來的不是時候啊。

  這人一來,倒激發了席寶幾近渙散的求生欲望,錦行稍稍一怔,就被席寶挾在了身前,他的右手緊緊扣在她的脖頸上,惡狠狠道:“給我解藥,不然,就殺了她。”

  韓延眉心一跳:“你敢!”

  席寶想,就算死,也要拉一個陪葬。手上的力又重了一點:“我敢不敢,你試試看。”

  錦行卻笑了起來:“呵,席大人,你可是忘了,這毒,乃是我所下,何況,這酒,我也喝了。你拿一個將死之人做餌,豈不是徒勞?”

  席寶被她一誆,倒果然遲疑了一瞬,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許。

  錦行得以喘息,又要添一把火。

  她眼波一轉,向韓延使了個眼色,他會錯意,竟陡然將劍擲了出去:“你放了她,我做質。”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錦行默默翻了個白眼,低下了頭,嘴角卻噙著一抹笑意:“今日,斷不可能讓你走。”

  話音未落,她極快地從袖中抽出了一柄長劍,竟刺入了自己的左肋,這劍貫穿了她的左肋,沒入了席寶的左胸,他還來不及詫異,就見她將劍拔了出去,癱軟下去。

  這劍,落在地上,鮮血淋漓。

  再差一寸便是他的心脈。

  他正有些竊喜,還來不及重新將錦行挾在胸前,一股疾風襲來,還沒瞧清,一柄柳葉小刀破門而入,洞穿了他的心臟,不偏不倚。

  “吱呀。”

  有人推門而入,來人雖有些疲倦,可一副傾國之貌并沒有因此打了折扣。

  “慕容沖。”

  席寶說著,終于栽倒在地上,咽了氣。

  韓延怔在原地。

  慕容沖看了一眼韓延:“今日,是誰讓你來殺他?”

  他說著,像是心中已有答案,沒有等韓延回應,就抱起錦行出了門,她尚且還有些意識,那傷口明明很深,那血,卻不再留了,凝結在表面。

  她靠在他耳邊:“你教我的這招,到底是用上了。”

  慕容沖眉眼微顫:“這一招,是讓你危急時刻再用。你倒好,怎么不等我?”

  她淺淺一笑:“等不及了。用得不好,多用幾次,就嫻熟了。”

  他著實是氣笑了:“你還想用幾次?”

  她輕輕道:“有你在,我就沒有機會用了。”

  這樣說著,就進了醉仙樓外停的馬車,馬車中的姑娘見有人掀開了簾,仍在閉目養神:“你讓我等在這里干嘛,事情辦完了,我也該回去了。我離開潁川都有一個多月了,刁玉會想我的。”

  自然是姬商。

  慕容沖將錦行安放在馬車榻上,姬商這才睜開眼瞧見了半夢半醒的錦行,也是一驚,趕緊替她把了脈。

  釜沸。

  又查驗了傷口。

  愈合。

  姬商看了錦行一眼,還有意識,她握住慕容沖的手,寫下了一個字。

  慕容沖怔了怔,道:“如何救?”

  姬商抬起眼睛:“這傷口已合。她雖服了解藥,尚有余毒未清,倒也無礙。只她已有孕三月,這孩子。”

  她說及此處,頓了一頓,搖了搖頭。

  保得住,但是,不能留、留不得。

  慕容沖面色不改:“無妨,保她即可。”

  姬商總想著何時何處將他倆一軍,嘴角噙著笑意:“答應你的事已經辦完了,要我出手醫治,也不是那么簡單的。”

  慕容沖靜靜看著他的眼睛:“你若不救,我便殺了你。你長出來一次,我就殺你一次。”

  姬商有些氣急敗壞,但好漢不吃眼前虧,忙道:“好好好,我救,還不行嗎?只是此地不行,需得回潁川。路上我吊著她。”

  馬車的簾子又陡然被人掀開了,韓延也上了車,慕容沖看了他一瞬:“帶上冷宴,你陪她們同去。”

  姬商眼波一轉:“你不去嗎?”

  慕容沖替錦行攏了攏額間碎發:“你們先去,錦行還落了一個人,我替她解決。”

  他微微一頓,對韓延道:“你記住,姬商姑娘若有何異動,以死相脅。”

  說著,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姬商,她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虛。

  十日后,一抹玄色身影光明正大入了離丞相府只隔了一條街的宅院中,宅院的主人正在書房念書,便聽“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這人站在門口,緩緩跨了進來,眼眶有些發紅,眉心的朱砂痣隱隱透出一股冷意,并不粗獷的斜眉一挑:“等了閣下九日,閣下卻不上鉤。只好,擅闖貴府了。”

  他手中長劍滴血,衣襟上也沾染了赤紅,宅院主人心下一凜:“久仰大名,慕容公子。”

  慕容沖唇角微微勾起:“該叫你付公子好,還是晉公世子呢?”

  他頓了頓,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前坐下:“數年前,晉公作亂,全家被丞相斬殺,苻世子是唯一的活口吧。席寶此人貪財好色,又在政事上同丞相結了梁子,苻世子鼓動其毒害丞相自然易如反掌,事成之后,再買兇殺人,死無對證,苻世子蟄伏多年,唱了好一出大戲。”

  苻世子一驚:“你如何得知?”

  他淡淡一笑:“黃泉之下,苻世子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他揚手一揮,袖中飛出了一把小刃,頃刻之間就刺入了苻世子的心臟。

  多日后,這宅院中隱約透出一股腐爛的臭味,又見它緊閉大門數日不開,過往百姓起了疑心,報了官府,官兵破門而入,里邊死狀凄慘,尸體橫七豎八,妻侍嬰孩,竟無一人生還。

  慕容垂時任京兆尹,查驗了現場,卻像是早就知道了,面色不改,好似做樣子般查了十數日,并無蛛絲馬跡,也就遮掩了過去,成了一樁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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