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對(duì)鄭熙本就有些提防，方才聽了太后的戲語，更對(duì)眼前這人沒什么好感，她挑了挑眉：

        “你怎么還在這兒。”

        鄭熙低下頭，向她一拱手：

        “方才姐姐幫了我，鄭熙心里感念，故而留在這里，專門向姐姐道謝。”

        其實(shí)鄭熙的年紀(jì)比紫珠大了好幾歲，叫姐姐，是個(gè)尊敬的意思。

        紫珠一挑眉，冷冷地說：

        “鄭總管叫這一聲姐姐，我可不敢當(dāng)，況且我也沒幫什么忙，當(dāng)不起這一聲謝。”

        “方才不是姐姐提醒我向太后謝恩？鄭某初來乍到，對(duì)一切都不熟悉，還要靠您多提點(diǎn)。”

        鄭熙這般說著，從袖袋里掏出兩張十兩的銀票，恭恭敬敬獻(xiàn)上。

        紫珠是掌管一宮的大宮女，太后娘娘的金銀首飾之類，平常都是她收著。但她自己的體己，確實(shí)沒有多少。像她這樣貼身心腹的宮女，除了平常的月例以外，過年過節(jié)還能拿到賞賜，但那都有一定的定例，沒拿到手之前，就知道是多少。總之不比他們太監(jiān)常在外做事，有許多撈錢的法子。她看了錢心動(dòng)，面上卻不露，只做出不大瞧得起的樣子：

        “看你叫一聲姐姐，這見面錢，我就收著了。但你可不要指望我替你說什么好話。”

        鄭熙連忙應(yīng)承：

        “那是自然，這點(diǎn)錢，只是一點(diǎn)見面禮，就算以后真有什么事，也是鄭某自己解決，不敢輕易勞煩姐姐的。”

        紫珠聽他這樣說，便把錢收了，鄭熙見她收了錢，便知道自己如今在這孝慈宮，算是站住腳了。

        紫珠既然拿了他的錢，也覺不該對(duì)他太不客氣，就說：

        “你要住的屋子還沒收拾出來，我叫人去弄。”

        鄭熙連忙搖手道：

        “不必著急，陛下并未卸去我東廠廠督的職責(zé)，因此過會(huì)兒我還要再回東廠那邊去，娘娘要是問起……還要?jiǎng)跓┙憬憬o我解釋解釋。”

        紫珠笑道：

        “你倒是真忙，不過娘娘為人是最寬厚的，定不會(huì)因此怪罪你……這邊的屋子我先讓人給你收拾出來，等你需要的時(shí)候再來住。”

        鄭熙一躬身：

        “那就有勞紫珠姐姐了。”

        紫珠點(diǎn)一點(diǎn)頭，轉(zhuǎn)過身去忙她的事。鄭熙挺直了腰，摸了摸身上帶著的腰牌，準(zhǔn)備出宮。

        他身為一宮總管，自己該有一間小房，不必與其他人同擠。不過宮里太監(jiān)的住處，再怎么也還是拘束，無論如何不如住外面寬敞舒服。

        自從他掌管了東廠之后，這幾年通常一直住在東廠里，那里雖然冬天有些陰，夏天倒是顯得涼快。如今雖說已經(jīng)入了秋，倒也還可以住一陣子，并不至于顯得怎么冷。況且他在外面還有事，住在廠里，總還是方便許多。

        他出了宮，乘車回到東廠，伺候他的小太監(jiān)小喜連忙迎上來，卻聽他吩咐道：

        “現(xiàn)下管刑獄的是誰在當(dāng)班？把他叫過來。”

        小喜聽了吩咐，連忙出去，一會(huì)兒就叫過來一個(gè)廠衛(wèi)。廠衛(wèi)向鄭熙行了禮，就聽他問道：

        “之前我們?nèi)ツ玫哪莻�(gè)俞璟謙，現(xiàn)下在哪？”

        “回督公的話，還關(guān)在下邊地牢里，圣上說要審，卻一直沒來提人。”

        鄭熙想了想，笑道：

        “想來圣上事多，近來忘了此事……這個(gè)人現(xiàn)今怎么樣了？”

        “不管怎么說，畢竟將來圣上要親審的，一直好吃好喝招待著，未嘗敢輕忽了。”

        鄭熙點(diǎn)一點(diǎn)頭，想了想，道：

        “去春和樓叫幾個(gè)菜，讓他們著食盒裝了送來。我到下面去看他一趟。”

        小喜不知督公今日怎么就一時(shí)興起，要去看那俞侍郎，揣度著，小心翼翼地問：

        “那里頭空氣濕濁，待久了是要生病的，督公不如還是把人提上來再看。”

        鄭熙掃了他一眼：

        “說什么濕濁，那些囚犯不是好好地在那住著？本督不過下去一趟，又有什么不行？”

        聽他這么說，小喜也就不敢再提了。想到地牢下面有些陰冷，連忙去尋了件氅衣來，給他披上。

        那俞侍郎的案子，鄭熙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其實(shí)也不算犯了什么大罪，只是皇帝前些天在朝堂上受了些氣，想要敲打王丞相一黨，故而想方設(shè)法尋了個(gè)錯(cuò)處，將那俞侍郎抄了家，又命司禮監(jiān)將替他說情的折子都挑出來，記下名字駁回。此后就再?zèng)]說要怎么處置他。

        皇帝是貴人多忘事，像俞侍郎這樣一個(gè)小小人物，若是沒人提起，或許過個(gè)三年五載才想起來。他那一黨的朝臣也知道這一點(diǎn)，大概盤算著要等一個(gè)皇上高興的好日子，再想辦法上折子保他。

        像這樣的人，鄭熙平常是不去理會(huì)的，遑論親自到地牢去看。不過這一次事關(guān)太后，鄭熙深知不可輕易托付給別人，還是要他親自過問才安全。

        他提著燈籠，沿著臺(tái)階向下。地牢里確實(shí)有些濁惡臭氣，鄭熙拿出手帕子掩了鼻，一直走到最里面。

        東廠的地牢里，都是單人囚室。廠衛(wèi)們揣摩著上意，為著要“照顧”俞璟謙，給他安排了一間最靠里的。

        這人在地牢里住了近一個(gè)月，早已不是剛進(jìn)來時(shí)的樣子了。

        鄭熙只見他穿著一件破舊衣袍，似乎吃得不好，肌膚顯得有些黃瘦，面上髭須凌亂，頭發(fā)也散亂著，樣子十分狼狽。

        這時(shí)候他聽到鄭熙的腳步聲抬起頭來，鄭熙這才發(fā)覺這俞璟謙衣著雖然不堪，周身竟有種說不出的氣度。

        鄭熙一向以貌美聞名，此時(shí)又身披華美大氅，自覺天下風(fēng)流，也不過是如此這般。然而他站在此人面前，卻覺自己竟輸了幾分。

        明明此人只是他的階下囚，然而鄭熙看著他的模樣，心中卻嫉妒起來，忍不住要刺他一下：

        “我剛從宮里回來，過來看看侍郎。”

        之前，俞璟謙曾見過鄭熙一面。此時(shí)他聽了鄭熙的話，低著頭，只是沉默不語。

        鄭熙想一想，把手中的食盒放到他面前：

        “這是春和樓的酒菜，本督怕侍郎在廠里吃得不好，特意叫人送來的。”

        俞璟謙仍是不動(dòng)，好像是死了，或是聾了。

        鄭熙俯下身，靠近他耳邊，輕聲說道：

        “太后娘娘，可是還念著您呢。”

        聽到鄭熙說起太后，俞侍郎動(dòng)了一動(dòng)，抬起頭來，正與鄭熙的目光撞上。

        此人目光炯炯如電，鄭熙被他目光所攝，不免戰(zhàn)栗。直起腰來，夸耀似的說：

        “你不信么，皇上剛派我做了孝慈宮的總管，就是每日在太后娘娘身邊伺候。聽聞?dòng)岽笕伺c娘娘是舊相識(shí)，如今落到這個(gè)田地，怎么不求娘娘救您一命？”

        俞璟謙沉默片刻，總算開了口，他聲音嘶啞：

        “罪臣死不足惜……又怎能再連累娘娘。”

        這話倒是有點(diǎn)意思了。

        鄭熙微笑起來，只聽那人又說：

        “公公若是方便……唉，算了。”

        向來宮中的內(nèi)官，平常最恨被人稱呼“公公”，只因他們身體有了缺損殘疾，內(nèi)心自卑，只盼別人以常人待他，他們?cè)趯m內(nèi)，自然是稱呼職司，到了宮外，只喜別人稱他“爺”“老爺”，像鄭熙這般有外面職司的，稱他一聲“廠督”“廠公”也算勉強(qiáng)。

        像俞侍郎這般朝臣，平時(shí)向來是看不起內(nèi)官的，接觸不到，自然也不知他們喜歡什么樣的稱呼。叫聲“公公”還算是尊稱，若是發(fā)起怒來，張口便叫“閹狗”，也是常有的事。

        鄭熙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和他計(jì)較。只因他那句“算了”著實(shí)勾起他興趣來。

        這俞璟謙與太后只怕關(guān)系匪淺，倘若能想法子讓他與太后有所聯(lián)系，豈不比隨便找個(gè)人勾引太后更佳？要是能勾得這個(gè)俞璟謙落入彀中，鄭熙自己也就從眼下這個(gè)棘手的任務(wù)里脫身出來了。

        鄭熙不是傻瓜，他自然知道，這件事他若真按皇帝說的去辦，直接親身上陣勾引太后，等事情辦成，他也會(huì)被處死。

        畢竟，太后雖非今上的生母，他二人之間到底也有個(gè)母子之名，皇帝又怎么可能容許與太后有染的太監(jiān)活著呢？

        總之事情既然已經(jīng)交到他手上，只要他最后能把事辦成，中間到底用什么辦法，皇上大概是不會(huì)在意的。與其他自己舍身，不如找眼前這個(gè)冤大頭來頂缸。

        想到這里，鄭熙做出少有的和顏悅色：

        “本督向來事忙，這些天虧待了侍郎，心里實(shí)在過不去。近來有些閑空，很可以常來探望。俞侍郎究竟有什么話要帶給娘娘，不妨在這里靜靜想一想，我過幾日再來。”

        他說完這話，也不等俞璟謙再回話，抬腿便走。等到第二日，鄭熙早早起身回宮，等他趕到孝慈宮的時(shí)候，只見太后已經(jīng)用完了早膳，在跟紫珠說著什么話。

        鄭熙連忙上前行禮，等太后讓他起來，他才說道：

        “昨晚，奴婢回東廠之后，見了俞侍郎。”

        王度阡聽了這話，心里一緊，面上的容色卻是淡淡的，倒不顯得有什么關(guān)心，只問了一句：

        “哦？俞璟謙還好？”

        “好得很，吃得下，睡得著，以奴目下看來，暫且也還沒有什么病，就算再在東廠住個(gè)一年半載，大概也不會(huì)有什么問題。”

        太后聽得“一年半載”四字，眉頭便皺了起來。鄭熙察言觀色，試探著說道：

        “俞侍郎此案有些復(fù)雜，要想查清，少說也要半年。此案皇上特別重視，所以……”

        他這樣說著，只見太后搖了搖頭，嘆道：

        “可惜了。”

        鄭熙揣摩著太后的意思，輕聲問：

        “俞侍郎這事……娘娘是想要管上一管嗎？”

        太后一怔，過了半晌，才道：

        “你既出入自由，不妨便替我給俞璟謙帶一句話。”

        鄭熙心頭一喜，面上卻不動(dòng)生色：

        “娘娘請(qǐng)講。”

        太后的臉上，露出些悲涼的神色來：

        “你就說，我向他問好，當(dāng)年欠他的情，可惜如今不能夠還了，還讓他不要怪我。”


　　(https://www.dzxsw.cc/book/83477026/3158449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