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開！”

    布雷特憑借幾十年身為帝國軍人的敏銳洞察力和驚人的，已然超越了失落者的身體反應速度，一把將米優和莫洛斯向公路外側推開，同時拉著萊特向右側布滿碎石和雜草的方向翻滾。

    那道純黑的，令人感到驚駭的“暗之光”徑直從四人所處位置的中間劃過。

    轟隆！

    黑暗射線與地面接觸后，徑直劃開了一道四五米深，二三十厘米寬度的，帶著焦土色和跳躍閃爍的明亮電弧的深坑。

    從“希望”沙蟲頭部花苞位置發出的第一波射線能量停歇后，萊特三人沿著射線向后看去。

    泛著灼熱氣息的地面之上已然燃起了仿佛是地獄惡魔帶來的火焰。

    焦灼的氣息受到風的吹襲，瞬間彌漫于幾人的鼻腔之中。

    身為四人中唯一沒有觸及過魔源力的布雷特，他強行壓抑著“暗之光”帶來的精神污染和嗆鼻氣味之下，竟然因為彌散的煙塵原因，頓時流下了兩行摻雜著灰塵的淚水。

    “有辦法沒？這條‘希望’沙蟲好像要耗盡最后的力量消滅我們了。我手中的武器除了那把簡易榴彈槍之外，沒帶重型武器。要是帝國軍隊在就好了，有火箭彈、火炮，甚至是濃酸發射器和火焰噴射器輪番上陣，他怎么樣也得被做成烤肉！”布雷特有些憤憤地說道。

    他雙拳緊握，發出“咯吱咯吱”的骨骼摩擦聲，眼神中略帶一些無助。

    “它也擁有黑暗的魔源力，這是上層魔源力，普通的下層魔源力與它對抗必然會減弱威力。而且據我所知，《暗籍》中提到過有關‘暗之光’的描述，這是黑暗魔源力的巔峰技能，很少有魔法師或者失落者能夠掌握。看來尤蘭這個瘋狂的小個子看中了‘希望’沙蟲的魔源力，才選擇復制并剝離了這條邪惡靈魂。”莫洛斯急忙解釋道。

    “要我……上嗎？就像那次對付卡亞斯一樣？”萊特皺著眉頭低聲求戰道。

    他感覺自己胸口的熾熱感瞬間到達了極致，但同一時間給他帶來的并不是難以忍受的灼燒體驗，反而是一股溫暖的能量感覺，霍然涌向了他身體的每一處血管部位。

    包括那些細微的，不易被察覺的，連起來能夠纏繞大陸幾圈的毛細血管！

    甚至，他霍然萌生了一股對戰斗的渴望之情感，頓時驅散了他心中的恐懼、慌亂、錯亂和無助。

    他竟然在祈禱、祈求、渴望、渴求、甚至是試圖刻意創造與怪物作戰的可能性！

    “不行！”莫洛斯的聲音異常地冰冷。

    勉強支撐著搖搖晃晃的，存在一種始終縈繞于身體和精神中的虛弱感的身體，他大口喘氣兩次，用接近身處克魯斯德聯邦以北的冰洋中誕生的寒冷聲音，告誡萊特道：

    “你難道還不清楚你身體的特別之處嗎？萊特，其實我是知曉紅色魔源力的一切信息的。但我始終不能向你透露你未曾直到的一切。亞托、亞倫、喬治、娜塔莎、甚至你身后的布雷特我都是刻意去接觸過的。我是克魯斯德帝國之人，我永遠忠誠于克魯斯德帝國，而非日涅帝國。其實，只要我想，我必然能夠坐到喬治那個位置，得到一切金錢、權力和地位。但是，非凡事物和魔源力其實是那么令人著迷，令人感到沉醉啊！”

    莫洛斯的語調開始變得柔和起來，深沉起來，甚至帶著些許精神病人般的抑揚頓挫。

    他猜到了萊特和布雷特會以怎樣異樣、不解，甚至是憤怒的眼神凝望著他。

    但他依舊需要緩慢走向屬于自己的命運。

    就在他緩慢地，一瘸一拐地走向“希望”沙蟲那龐然的軀體時，那怪物竟然將“花苞狀”額頭向上揚起。

    似乎是在向居住于神秘領域的序位神明祈禱，祈愿他們降下足以摧毀幾人的偉大力量！

    僅僅十幾秒鐘之后，那怪物的頭部位置竟然再度發出了空靈的，屬于人類的帶有極致恐懼感的“笑聲”。

    “笑聲”先是舒緩，進而急促起來，像是一個無知的小孩在普托亞聯邦生產的“勒斯本牌”鋼琴上胡亂按動著琴鍵，正好按到了低音區域，還同時按下了四五個鍵。

    幽怨、哀愁、憤怒、狂躁、欣喜、驚恐、凌亂、暴怒和哀傷。

    同樣擁有黑暗魔源力的莫洛斯在同一時刻竟然與“希望”沙蟲在情感上產生了某種共鳴。

    但下一秒。

    “希望”沙蟲那“花苞狀”的頭部猛地向內收縮，由下方仰視而去，甚至能看到其中正在向外流淌著晶瑩剔透的液體，然而幾秒鐘后，卻又換成了類似舊克魯斯德帝國人情有獨鐘的貴族飲品“卡瓦斯”般的透明黃色液體。

    隨著“花苞”的重新綻放，那些流淌在地面的液體甚至如同強酸一般，泛起氣泡和濃烈的白灼煙霧。

    緊跟著，“希望”沙蟲全然露出了煥然一新地綻放著的“花瓣”。

    在莫洛斯看來，與之前的“花瓣”并沒有多少不同，依舊是布滿猩紅色的曲張的血管，以及肉色的內壁組織。

    但與剛才不同的是，那根粗壯的，宛如鋼管、樹枝般的刺狀物已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四圓形的，黝黑的，在透過烏黑云層微弱照射下來的光芒映襯下，散發著光澤的“牙齒”器官。

    “湮滅你們，湮滅你們，湮滅你們。任務……失敗了，我的人生，也……失敗了！”“希望”殺蟲這次發出了屬于“尤蘭”的沙啞低沉的聲音。

    “你覺得可能嗎？”莫洛斯低語著隔空回應道。

    緊跟著，一條沙蟲，一個擁有魔源力的人類同時盡全力涌動著軀體之中剩余的全部黑暗魔源力。

    “我祈求暗夜之主的賜福！”

    “我祈愿永生之神的贊美！”

    “請求舊日支配者接納我的靈魂！”

    “讓我聆聽屬于黑暗的呼喚！”

    莫洛斯用低沉到極致的，屬于舊日神明般的聲音結靈道。

    在他身后勉強支撐著身體起身的萊特似乎能聽懂莫洛斯的部分結靈之語。

    這并非帝國境內多數失落者和魔源力接觸者使用的古日涅帝國語，而是十分純正、吐字清晰的古克魯斯德語言！

    “這是克魯斯德語言？難道我……學習過這個舊時代能夠創造鋼鐵洪流的北方大帝國的舊時語言？竟然有種莫名其妙、十分怪異，但又在潛意識中認為合理的親切感？看來自己這副身體，還有那些零散的記憶碎片中還藏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短暫的震驚過后，萊特忽然感覺到身邊的溫度陡然降低了十幾度。

    這是長期身處城市外區環境中殘留的本能感覺。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希望”沙蟲那新生的，宛如黑曜石般的四顆“牙齒”處竟然同時凝聚起了比起剛才還要龐大一圈的黑暗“光球”。

    這次它沒用那宛如白晝的光華存在，而是替換成了如同黑色球形閃電般的物質，不斷匯聚著令人感到精神恍惚的黑暗魔源力。

    緊跟著，兩三秒后，四顆黑暗“光球”竟然同時射出了代表死亡的“暗之光”！

    它們向著涌動著黑暗魔源力，被一層漆黑的薄紗覆蓋身軀的莫洛斯聚焦而去！

    滋啦——

    形似電流的聲音從莫洛斯的身體周遭發出。

    莫洛斯也同樣凝聚了一把漆黑色的泛著“雪絨花”花紋的黑暗盾牌，用以抵擋同屬黑暗的力量。

    嗡！

    嗚！

    嗡！

    嗚！

    兩股力量的交錯之處竟然發出了震顫之聲，以及類似深夜中遭遇駭人惡魔般的弱小人類發出的啜泣聲。

    力量的博弈差不多進行了半分鐘之后，隨著兩人身體同時向外涌出一道明亮的，仿佛要劃破沉寂烏黑天空的閃電。

    莫洛斯才被夾雜著無數火星的沖擊力量彈飛，沿著公路橫穿著滑行到了萊特面前五六米的位置。

    “莫洛斯！”萊特和布雷特同時關切地呼喚道。

    然而，莫洛斯并未直接回應，而是雙手中繼續涌動著黑暗魔源力，使其牢牢地、死死地包裹著他那雙灰黃底色的，布滿繭子的雙手。

    “萊特，我現在似乎記起了那段《暗籍》中有關‘暗之光’的描述。紀元3，人類值得驅使命運，人類也終究被命運驅使。暗夜的主人會渴望光明，就像身處黑暗的生靈期待晴日。光劃破天際后，主宰萬物的神明終會降臨，帶來希望與未來！”

    莫洛斯停頓了幾秒，略微調整了身體站位后，胸膛起伏一番后，強行壓抑著血液和胃酸從食道上涌的感覺，補充道：

    “萊特你記住，你一定不能過分透支紅色魔源力。它是痛苦的象征，神明曾經對它降下過詛咒。你的每一次透支都會消耗支撐你成為人類的精神力量，最終你會變成無心人，或者游蕩在大陸中癲狂的失落者。我很后悔，我被喬治所脅迫，這幾個月來都在監視你的一切，我能感受到你體內存在的那個新奇的不屈的靈魂。當然，我也想阻止非人道的‘血夜儀式’，所以無論喬治如何威逼利誘，我都沒有出賣自己的道德底線。”

    莫洛斯說著，像是一個真正的第二紀元的偉大騎士一般，踏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被象征著死亡的絕望的黑暗魔源力充斥著的“希望”沙蟲。

    宛如一個勇士，那個敢于與風車對抗的小說中的悲情角色！

    萊特望著莫洛斯，以及他剛才留下的令人感到費解和雜亂的信息，嘴巴翕動，半晌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他只得抿了抿嘴，略顯呆滯地凝望著莫洛斯不知何時霍然高大起來的背影。

    但隨即，莫洛斯突然轉過頭來。

    他望著萊特，那一頭凌亂的隨風飄散的棕發顯得是如此帥氣、如此飄逸。

    甚至他那雙金屬眼鏡也因為戰斗，鏡片上布滿了裂紋。

    透過裂紋下那雙炯炯有神，帶著堅毅氣息的棕眸竟然向萊特在傳遞一種屬于人類的溫情。

    他嘴角上揚，露出了極端慈愛般的微笑，像是一位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反而不像是一位剛剛暴露身份的監視者。

    “萊特。你記住，一定要找到吟誦‘迷惘的歌聲’的女人伊娜，還有那只‘幼狼’伊萬。我用序組牌進行過占卜，你們會在命運女神的指引下踏入那片光明的境地。還有，實在不缺錢的話，就用最快的時間和布雷特驅車穿過頓烏斯克吧。我想，如果你們遇到另一只蘇格拉護衛隊小隊的話，他們一定會強迫你去湖中尋找序位魔物的。如果可能的話，在沉寂高地戰爭結束，阻止‘血夜儀式’后離開帝國吧，前往克魯斯德聯邦，或者去往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方，那個成功阻擋了無心人病毒入侵的炎火聯邦吧。”

    沒等萊特做出任何回應，莫洛斯突然扭轉身軀，背對著萊特。

    他的棕色雙眸頓時被漆黑的顏色所取代，與萊特天生的黑眸并無區別。

    并且，他的眼白部分赫然被替換成了鮮紅的，宛如充斥著血液的顏色，就像是從冥界升入地面的鬼怪一般。

    接著，在黑暗魔源力的涌動之下，無數條細小的，宛如頭發絲般的線條霍然將他的身軀包裹，僅僅留下了屬于頭顱的一塊。

    在魔源力的簇擁之下，莫洛斯的后背竟然生長出了一雙蝙蝠般的泛著猩紅色線條古怪花紋的漆黑翅膀。

    “啊！”

    莫洛斯的喉嚨中發出了一聲極致的嘶吼，眼尖的布雷特從后側方觀察到，莫洛斯被黑暗魔源力包裹的雙手竟然直直插入了自己的心臟位置，將那顆跳動著的，已然被漆黑的污垢所遍布的心臟取出，捧在手心。

    新生翅膀的不斷撲騰下，莫洛斯竟然騰空而起，懸浮在了與“希望”殺蟲四顆“牙齒”平行的位置。

    接著，在“希望”沙蟲還未完全反應過來之時，莫洛斯猛地將手中的心臟捏碎，形成了一顆純黑色的，宛如黑洞一般的球體。

    “這就是‘漆黑之語’力量來源能形成的極致產物，‘暗語之窟’，它會吞噬敢于靠近之人，將我們一同送入冥界！”

    這次換成了莫洛斯的身軀發出了極端的空靈聲音。

    緊跟著，在地面的三人雙眼聚焦，看到了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

    漂浮于莫洛斯手心的“暗語之窟”猛然變大，在夾雜著狂風和閃電的狀態下，瞬時吞沒了“希望”沙蟲龐大的軀體，以及莫洛斯那只失去了心臟的身軀。

    “轟隆！”

    黑暗魔源力外溢而出造成眼前世界短暫地閃過漆黑之后，一陣宛如雷鳴的爆鳴聲傳來。

    萊特看到，莫洛斯和“希望”沙蟲竟然同時轉化成了一座漆黑的碳狀雕塑，在半空中隨著迅速變得凜冽起來的狂風，從上方開始，化作了一攤顆粒物，散落在地，迅速覆蓋在了下方這塊屬于黃沙戈壁的境地之上。

    “萊特，莫洛斯他，應該是前往了冥界了對吧。”“觀看”這一切的布雷特強行壓抑住涌出的淚水，單手支撐著身體，抖落了身上沾染的沙塵，起身問道。

    “是啊，他驅使了命運吧。”萊特面無表情地呢喃道：

    “而我，也逃不脫自己需要直面的命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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